淤泥下 第14章

作者:她行歌 标签: 近代现代

所以梁北林说“随你”,便转身离开。

梁北林进门后直接去了卧室,他今晚心情很差。跟着程殊楠的人发现不对之后立刻通知了他,随后引那群学生到巷子里。

梁北林不需要一个跟他较劲闹别扭的男朋友,他原本想让程殊楠吃点苦头也好,再回来就老实了。即便他恨程家每个人,也没必要让程殊楠落在别人手里遭罪,这是他的东西,死活去留都该由他说了算。

可当真看到程殊楠那个窝囊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竟然还可怜兮兮抱着衣服,生怕被抢了去。

他心火炽盛,烧得他愈发烦躁,干脆换了衣服去负一层健身房打拳。

下楼时正巧碰到程殊楠抱着脏了的羽绒服和裤子上来。程殊楠吓了一跳,看着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的梁北林,默默站到一边让路。

等梁北林看不见人影了,程殊楠才松口气,赶紧上楼将脏衣服洗了。

第16章 新年快乐

羽绒服还是不能穿了。

小少爷哪里会洗衣服,翻着手机研究半天,用洗衣液随便洗了洗就挂起来,结果第二天就缩水了。

上午有课,他下楼时梁北林正在餐厅吃早餐,桌上放着两份三明治和牛奶。他顿了顿,慢慢走过去坐下,拿着三明治小口吃。

从昨晚回来之后,程殊楠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说不清。直到今早坐下吃第一口早餐,他知道这感觉是什么了。

吃的住的都是梁北林的,可能再往之前,他还会很坦然地使唤梁北林的家政洗衣服。

原本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变得微妙。寄人篱下这种认知和感觉像一根绳索,在他身上绕了看不见的一圈,让他做什么都畏手畏脚。

一口三明治没咽下去,手机响了,是池小禾问他上课要带的东西,他一手拿着三明治一手敲字,回完信息一抬头,梁北林正看着他。

梁北林最烦吃饭的时候玩手机以及说话,当然应酬除外,若是他在家里吃饭,餐厅要保持绝对干净和安静。程殊楠心想完了,他眨眨眼,往餐桌下缩了缩,不敢直视梁北林的眼睛。

还好梁北林没当场教育他,吃完就走了,仿佛没有程殊楠这个人。

车子引擎声传来,程殊楠鬼使神差地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梁北林的车驶出地库,很快转过一个拐角,看不见了。

程殊楠坐在窗前地板上,缓缓抱住自己的头。

“大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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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北林没去公司,车子开上高速,四十分钟后到达市郊的东野湖。

二十几年过去,东野湖还保留着之前的原生态风貌,只在湖边加盖了一片别墅,新起了两座酒店,非节假日期间游人不多。

梁北林将车停在湖边偏僻处,将文件袋里的几页纸拿出来,用打火机点了,看着它慢慢燃起。

“爸,妈,这是程家的最终裁决书,我复印了一份,来跟你们说一声。”梁北林语气平静,“今天清算正式结束,很快会对程存之发通缉令和强制执行。不过他怕是收不到了,他的病不好治,手里没钱,拖着等死罢了。”

“他的两个儿子,程隐不成气候,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国外,我可以不理会,至于程殊楠……”

梁北林拨弄着还剩一点红光的灰烬,手指被烫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将话题转开。

“剩下的唐家和江家不足为惧。江临眺是聪明人,老了之后更加谨慎,不过不要紧,早晚的事。至于唐青山,之前放的饵已经咬了,很快就会走程家的老路。”

“老师昨天给我打电话,担心域市的水太深,再加上江家唐家,他怕我也被拖进去。”梁北林停了停,不以为然地笑一声,“我本就是一个人,无牵无挂的。程家那么难搞都搞了,剩下的没什么难度,我不着急,一个一个来。”

他烧完了那份材料,又点了支烟放在地上。天气有些湿冷,湖面上雾蒙蒙一片,对岸隐约看见连绵的山峰轮廓。这样的天色,让人心情跟着变差。

方才餐桌上的程殊楠又不可遏制地回到脑子里。

穿着一件很薄的毛衣,安静坐着,下颌和耳朵上的擦伤结了细小的痂,头发乱蓬蓬的,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看,连“早安”都不会说一声,好像很拘谨很害怕的样子。

也对,估计昨晚被袭击超出了小少爷的日常行为认知,肯定被吓到了。昨晚睡前,梁北林习惯性锁卧室门,不过走到半路就停住了,转头去忙别的。

睡前阅读时间从十点延到十一点半,房门外没一点动静,即便门没锁,程殊楠也没像往常那样半夜跑来抱着他求安慰。

**

程殊楠早就放假了,但每天还是出门,也没什么事,就是去图书馆博物馆这类地方转转。

程家的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回转可能,程殊楠听完最终裁决报告那天下午,在法院楼下的小花园里坐了很久,然后好像接受了这个事实,回来后也没表现得太反常,只是连续几天吃得少,瘦得脸上只剩一点肉。

自那天之后,他便好像在家里待着不太自在,总是找借口出去。梁北林没怎么管他,两人之间很少交流,总之家里气氛很冷。

也不是全无交流。程殊楠在某天晚上突然接到过梁北林电话,对方很平常地说,给客户准备的一份伴手礼落在了书房里,问他能不能送过来,随后报了一处地址。

一分钟后,程殊楠还没找到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梁北林的电话又过来,说:“不用找了,东西在车上。”

只是很小的一个插曲,但程殊楠不知道的是,这个电话是在饭局上当着很多人的面打的。

自那之后,便又有风声传出来,小少爷还和梁北林住在一起,有多余想法的人便歇了心思。

春节前一天,梁北林从公司回来没再出去。他一年到头忙,连休息日都没有,只有过年能消停三四天。这天程殊楠也没出门,但两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下午,家政收拾好卫生之后,又把晚餐食材准备好。她临走前跟正好下楼的程殊楠说,年夜饭准备的东西要二次加工一下,几个大菜都做好了,热一下就能吃。

家政阿姨尽职尽责,程殊楠看她有好多事要交代,便干脆拿便签纸认真记下:哪道菜不能微波要上锅蒸,哪道菜不能冷藏只能冷冻,几道处理好的青菜贴了保鲜膜放在冰箱里,晚饭直接热油炒一下就能吃,调味料也分门别类准备好了。

年夜饭不能含糊,但阿姨也要回家团圆,这样一走了之对不起雇主支付的高额服务费,便把能做的都做了,到时候简单处理一下就是一桌丰盛晚饭。

阿姨见他都明白了,便放心离开。

下午四点,青灰色天光暗下去。程殊楠靠着料理台,按开手机,邮箱和通讯软件里寂寂无声。相比现实中的冷清,网上新年气氛热闹得很,各种红包、祝福铺天盖地。人人都爱过年,家家都在团圆。

梁北林忙完下楼,程殊楠正在厨房将一道蔬菜扔进锅里。他按照便签纸上记的,先放油和调料,再大火翻炒,一分钟后出锅。

等菜端上桌,白毛衣上溅了好多油渍。

两人相对而坐吃这顿年夜饭,没有交流没有祝福,只有碗筷轻微碰撞声,程殊楠甚至不知道现在自己坐在这里是用什么身份。

饭吃到一半,梁北林被一个电话打断,他离开餐桌缓步走到客厅落地窗前,靠着玻璃和人通话。

程殊楠从错落的博古架摆件里,看到梁北林以一种极为少见的慵懒姿态站着,身体微微倾斜,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窗面映出来的笑意松弛。

“嗯,年夜饭吃了。”

“哥要是喜欢就留下,我再送老师别的。”

“好的,知道,哥新年快乐。”

域市禁鞭,除夕夜安安静静的。但人人的热闹在今天都是相通的,欢乐团圆,被笼在一方天地之内。

程殊楠从未过过如此冷清的除夕夜,今年之前,他会在这天被各种祝福、礼物和快乐包围,他原本以为每个除夕夜都是如此。

收拾完餐桌,再也无事可干,他看着梁北林接电话的背影很久,然后垂头往自己卧室走。

“小楠。”梁北林突然从背后叫他。

程殊楠站在楼梯上回头,眼底盈盈波光。梁北林靠在窗前,姿势没变,微仰着头看向程殊楠,说:“新年快乐。”

程殊楠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紧紧抓住扶梯,原本想回一句同样的新年快乐,可不知名的情绪一下子淹过来,迅疾而猛烈。

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扑进梁北林怀里,大声哭一场,将这段时间的恐惧、委屈和勉力强撑的情绪全哭出来。可他的脚还没动,梁北林的电话又进来。

电话响了几声,梁北林才低头去看,然后接起来说了几句什么。

等挂掉电话,楼梯上已经没有了程殊楠。

**

初一下午方敛过来和梁北林在书房里待了两个小时。之后两人一起出来,走到门口时方敛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梁总,联系上那个学生的母亲了,律师已经对接,钱按照之前估算的数额,通过基金会转给她了。”

大概觉得此事不是机密,方敛说这些的时候很随意,没避着客厅里看电视的程殊楠。

梁北林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想了想又叮嘱道:“帮忙联系下当地的权威医院,看看还有没有医治希望。”

送走方敛,梁北林便坐到沙发上。他和程殊楠挨得不远不近,有一搭没一搭看着电视上在播的国际新闻。

画面一转,播报了国外一个留学生因为打黑拳遭暗算被打成植物人的新闻。最近这件事在留学生圈子里挺火的,那学生是纯粹的受害者,出事之后校方和当局政府推得一干二净,惹得很多留学生不满。

新闻里,受伤学生的母亲穿着朴素,站在镜头前泣不成声。

梁北林的表情很严肃,他似乎想到什么,拿起电话打给刚走不久的方敛:“可以在留学生群里多做一些舆论造势,争取当局能更重视,这样对将来维权和纠正规则都有益处。”

挂了电话,他见程殊楠在看他,好像有些疑惑,便随口说:“就是这个。”他微抬下巴,指了指电视的方向,“留学生没钱没势很苦的。”

他也打过黑拳,被暗算过,如果不是遇到沈君怀,他可能也是现在这个留学生的下场。所以当他看到新闻,第一时间让助理联系其家人,资助对方在异国他乡治疗和维权。

当然这些细节他不会和程殊楠说。小少爷是不知人间疾苦的,无法共情悲伤和仇恨。

第17章 端倪

初二家里来了人,是梁北林亲自去机场接回来的。五十岁左右,很干净利落的一位阿姨,挽着头发,人很和蔼,进门见到程殊楠,便笑着叫他“小楠”。

程殊楠站在客厅里看着梁北林将大包小包拿进来,放到一楼朝南的那间卧室里,始终没有要介绍的意思。还是燕姨走过来主动和程殊楠说话,他这才知道,燕姨是梁北林请来的常住保姆,以后就生活在这里。

对燕姨的到来,梁北林没多说什么,但程殊楠很快觉出不寻常。

梁北林亲自接回来就算了,生活上也很照顾燕姨。一次程殊楠听到燕姨说,让梁北林辞掉钟点家政,家里打扫和做饭自己来就可以。但梁北林立刻否决这个提议,只肯辞退做饭的人,每天上门打扫的人保持不变,以此减轻燕姨的负担。燕姨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后来程殊楠又看出些不对来。

梁北林对燕姨很尊重,没那么多雇主的架子,偶尔还会和燕姨聊几句家常。燕姨呢,对梁北林也是实打实地关心照顾,有时候梁北林应酬回来得晚,她也会等着,甚至当面和梁北林抱怨几句别喝太多,倒更像是家里的长辈。

不过燕姨极有分寸,一般不会干涉梁北林的生活,对程殊楠也照顾有加。

春节后,梁北林连轴转出了半个月的差,只有燕姨和程殊楠在家里。两人变得熟稔之后,燕姨愈发喜欢程殊楠,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

开学前一天,程殊楠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他计划好了,想搬回宿舍住。

程家的事年前随着清算结束已尘埃落定,爸爸和哥哥没再来消息,那些追债的人也消停下来。

程殊楠胆子小,之前被接连吓了几回,整个春节便在梁北林这里没离开。现在没事了,再留下来好像有点太厚脸皮。

最主要的是如今他和梁北林的关系变得奇怪,梁北林待他不冷不淡的,他天天吃喝都在梁家,渐渐生出来很多不安。

他要走,但想等一等梁北林出差回来。还有一点说不清的私心,如果梁北林留一留他,如果梁北林也不舍得……

他不敢想有没有这个可能,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招人嫌。就像一只无脚鸟,在低空里艰难扑腾,飞不远飞不高,也不敢落地。

接连收拾了两天,可他哪有那么多东西需要收拾,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在房间里慢慢打包。

燕姨看出来他要走,几次欲言又止。她实在是很喜欢程殊楠,小孩儿乖得要命,一点也不像梁北林说的那样,是个骄傲跋扈、笨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少爷。

当初接她过来之前,梁北林说家里还住着一个人,只大概说了情况,没说什么关系。燕姨心思剔透,哪里看不出来他们的关系。

她只是没想到梁北林做戏做到这个份上,也没把小少爷赶出去。就是不知道梁北林后续怎么处理这个名义上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