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下 第39章

作者:她行歌 标签: 近代现代

第45章 欠一句“对不起”

梁北林表面上没再说什么,但私下里安排了很多事,包括提前要到了活动路线和行程安排,准备了各种日用品、营养品和药品,甚至提前安排人去他们入驻的酒店附近租下一套公寓,专门给胃不好的程殊楠做营养餐。

一早出发去景州那天,梁北林开车送程殊楠去学校集合。

他看起来一切还算正常,但全程没说话,停下车后没开锁,坐在驾驶座上也没动。

程殊楠握着背包带子,试了几次车门都没打开,便有些慌。

“你……”他喘息有点急促,很怕梁北林临阵变卦,“我要下车。”

“小楠……”梁北林呼吸沉重,手掌盖在开锁键上,却始终没按下去,“景州那边天气不太好,如果太累不要出门,在酒店待着。”

“营养师会做好一日三餐送到酒店去,你胃不好,不要吃外面的东西。”

“跟着你的人住在你房间隔壁,有事就找他们。你要是外出,他们会跟着,我和你们带队老师知会过,你不要有压力,就当他们不存在。”

程殊楠没像之前那样不理他,他想尽快下车,腿和身体都贴到门上,淡声说:“知道了。”

梁北林张了张嘴,还有很多话要说,却发现除了嘱咐一些日常琐碎,其他的竟无从说起。

很突然的,他有种不好的感觉,好似这片云只要从车里出去,就会立即飘到天上,越飘越高,越走越远,而他手上没有线,再也无法将对方拉回来。

梁北林看着程殊楠尽可能地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心里一阵晦涩酸痛。他真的不想打开车门,来的路上数次产生掉头回去的冲动,可他知道不能这么做,否则他和程殊楠趋于破裂的关系会更加难以弥补。

程殊楠偏过头,通过车窗往外看,大巴车就停在前面不足百米处,已经有相熟的同学陆续从教学楼出来,将行李箱放进车里,然后笑闹着往车上去。

外面天空很蓝,他却仍被困在方寸间。

“……要下车。”程殊楠声音开始发抖,他慢慢蜷缩起来,贴着门,将脸埋在膝盖里。

梁北林忽然探身过来将他拉进怀里,隔着宽敞的中央扶手箱,两臂收紧,用力抱住程殊楠。

“小楠……在外面注意安全,开心点。”

直到很久之后,梁北林想起这一刻,才意识到这天所有的不安和预感都是有缘由的,像冥冥之中已有定数,他们的爱恨纠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推着往前走,无法停下,不能回头。

他和程殊楠,注定要经过这样一段彻底断裂的时间空隙,或早或晚,或长或短,他无法更改过去,亦不能改变未来。

程殊楠不是任何人的,梁北林拥有他是幸运,而失去他,也是必然。

只不过在此时此刻,他以为还有机会。

所以他最终松开手,说:“小楠,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梁北林跟自己说,在景州满打满算待两周,程殊楠就会回来。等人回来,他会好好和程殊楠谈一谈,他还欠程殊楠一句“对不起”。

也欠一句“我爱你”。

**

行李箱早在两天前已经空运到景州,程殊楠只背了一个包出门。梁北林没下车,除了不想让程殊楠有压力,也怕自己在最后关头控制不住将人拉回来。

梁北林隔着车窗看程殊楠走向大巴车,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薄羽绒服,一条牛仔裤,很简单的装扮,和这所校园里所有的大学生一样。

但又不一样。

梁北林发现只看他清瘦的背影,就立刻想到他哭泣的脸,想到他灿烂的笑,想到他痛苦时的绝望,想到他撒娇时的亲昵。

对这个世界来说,程殊楠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但对梁北林来说,他已是整个世界。

风吹起微扬的发丝,程殊楠走得缓慢而坚定。

快走到车跟前时,有相熟的同学从车上跳下来接他,说笑了几句听不清的话。程殊楠的步子快了些,带了点雀跃,同学伸手将他背包拿过来,另只手揽住他的肩,和他一起往车上去。

梁北林只看到程殊楠的一个侧脸,一晃而过,即便看不清楚,也知道他是笑着的。

从离开到上车,程殊楠没有回头看过一次。

**

程殊楠上了车,一眼便看到坐在前面的文乐知。

“我是编外,蹭你们一个名额。”文乐知扬一扬手中的花名册,冲着颇为惊讶的程殊楠说。

有学生在后面起哄:“文教授,您能跟我们一起去景州,就算陪十个名额我们也愿意。”

有女生也跟着嘻嘻哈哈打趣:“有文教授和小楠两个美男子在,我们不虚此行啊!”

文乐知一身户外装扮,深灰色冲锋衣衬得他肤如白瓷发黑如墨,三十几岁的人,看起来比车上这群学生还要精致年轻。

文乐知认真地说:“好啊,那就蹭你们十个名额,你们现在可以下车了。”

带队老师姓李,拍一巴掌闹得最凶的学生:“文教授哪会蹭你们名额,人家是义务给你们服务,你们都跟我好好的不准出幺蛾子。”

车上气氛热闹得很,程殊楠坐在文乐知后面,也跟着笑。

车子慢慢驶出校园,拐弯时错开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

余光中,黑车驾驶座上的身影一闪而过——梁北林还没离开。程殊楠敛了笑,心脏深处针一样细密的疼铺展开。

他转过头,换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闭上眼睛。

之后还有七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不确定身体吃不吃得消,不过还好,他想,再也没有什么能打垮他了。

平稳行驶的大巴车内,学生们大多睡熟了,忽然车厢内传来一阵急促的尖叫声。

文乐知最先醒过来,站起来走到程殊楠身边,看着他惊魂未定地睁着一双很大的眼睛,好像从噩梦中刚醒过来。

“怎么了?”文乐知先问了一句程殊楠,然后对着往这边张望的学生摆摆手,解释道,“做噩梦了。”

车厢内重新陷入安静,文乐知在程殊楠旁边坐下,看着他有些失神的面孔,忍不住有点心疼,该是受了多大的苦,才在睡梦中也要吓醒。

“不好意思教授,把您吵醒了。”程殊楠坐直了一点,冲文乐知道歉,然后将身旁背包拿过来,翻出一小盒药片,当着文乐知的面吃了一粒。

车程太长,程殊楠从噩梦中惊醒才想起来,自己错过了吃药时间。他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想要努力地活下去,首先要身体健康。

那些药片虽然装在分装盒里,没有标识,但文乐知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什么。他少年和成年后曾患过抑郁症,知道程殊楠吃的和他曾经吃过的一样。

不过他没说什么。看着程殊楠吃完药,又闭上眼睛,才返回自己座位。

文乐知坐下之前隔着车窗往后面看了一眼,一辆不太显眼的越野车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知道那是梁北林安排的人,也不多惊讶,坐下继续睡。

**

他们抵达景州的第二周,台风“003号”登陆。东部沿海很多城市受灾,景州靠南一些,还有段距离,但也连续有几天大风和强降雨。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待在酒店里没出去。期间梁北林想要接程殊楠回去,但被拒绝了。梁北林心里有很多顾虑,但最终决定尊重程殊楠意见。

——他们走了太多弯路,若想要继续执手前行,梁北林首先要学会平视程殊楠。

眼看着考察日期快要结束,还有一趟重要行程没走完。李老师征求大家意见,都觉得来一趟不容易,抽个稍微好些的天气,走完行程安排也未尝不可。

他们租了三辆越野车,午饭后出发前往生态区。文乐知和程殊楠一辆,车队路过一个村庄时,交通断了。

大家停车修整,没想到竟然又开始下雨。此地距离生态区只有半小时车程,大家都不愿半途而废,李老师便带着几个男生开车出去探路。

程殊楠身体不太好,文乐知陪着他留在原地等待。结果等来等去,始终不见李老师回来。而且信号也断了,电话打不出去。

有时候在连串巧合之下,当下并不觉得,但事后回想,一切偶然都是必然。

文乐知敲一敲变成砖头的手机,有些担忧地望着外面的天气。他们在一处民房休息,前面正对着一座被封住的公路桥,正是这座公路桥阻断了他们的路。民居的主人告诉他们,有相关部门来探测过,这座桥有坍塌风险,所以每逢灾害天气都会封闭通行。

过了一会儿,电话终于通了,李老师在前面几公里处发现有条路可以通往生态区。大家心情总算好起来,上车陆续出发。

另一辆学生的车走在前面,文乐知和程殊楠的车随后跟上,最后面是两个保镖驾驶的越野车。

这段时间,这两人一直跟着程殊楠,文乐知还替他解释了几句,大概是程殊楠还病着,家里不放心,所以安排人跟着。大家对程殊楠的家世多少有所耳闻,当下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再说他们一直在远处,从不打扰,时间久了也就没有一开始的好奇心了。

三辆车按照李老师发来的路线慢慢开,可没开出多久,雨越下越大,风呼啸着卷起雨滴劈啪砸在车上,雨水织成浓密的白雾,能见度渐渐不足两米。

文乐知开车转了几圈,然后很悲催地发现迷路了,前面和后面的车全都看不见。程殊楠拿出手机敲了敲,信号又没了。

两人没法,只好见路就走,转了半个多小时,一抬头,竟然又转回民居。

第46章 噩梦

“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待着,哪儿也不去了。”文乐知有些无奈,不过心里松了口气,回到原地总比在山里迷路强。

两人下了车,坐在屋檐下歇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民房的主人给他们倒了茶,便回房间睡了。

又等了一会儿,文乐知发现手机重新有了信号,跟李老师通了电话,得知另外一辆车和保镖的车竟已和他们汇合,顿时有点无语。

“等一会儿雨停我们就回酒店,生态区不去了,今天老天爷就是不想让我们去。”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文乐知开始相信天意。

两人左右没什么事,干脆安心等雨停。风渐渐停歇,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猫叫声。

程殊楠从屋檐下站起来,循着声音探出头,很快找到声音来源——不远处的桥柱上有一只猫,淋得毛发纠结,发出微弱的叫声,也不知道被困了多久。文乐知顺着他的视线看,也发现了那只猫。

“我去看看,把它救下来。”程殊楠从旁边找了一根树枝,打着伞往外走。

文乐知不放心:“我和你一起。”

这座公路桥横跨一条已经干涸的百米宽的河沟,他们沿着岸边湿滑的小径下去,距离那处桥柱近了,正在想办法怎么把猫救下来,不曾想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两人均被吓了一跳。

抬眼望去,靠近岸边的一处桥洞里竟然有一个人。是个流浪汉,坐在一堆潮湿的废纸板上,身上挂着脏兮兮的衣服,脸也脏,但看得出来挺年轻。流浪汉看到他们,嘴里乌拉乌拉地说着什么,手也不停地比划着,傻乎乎地冲他们笑。

文乐知冲他喊:“你住在这里吗?很危险的!”

这种恶劣天气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即便台风天没事,气温骤降,这流浪汉也会冻死。文乐知远远地又冲他喊了几句话,可流浪汉明显听不懂,只会傻笑。

“先把猫弄下来吧。”文乐知无奈道。

程殊楠将树枝举起来,想让猫借势爬下来,可树枝距离猫还有段距离,猫试了几次都不敢往下跳。

周围全是淤泥烂草,文乐知左右转了转没找到趁手的东西,便把伞递给程殊楠,说:“我回去跟人家要个棍子之类的。”

回民居拿件工具再返回,不会超过一分钟,且民居正对着河岸,程殊楠和猫都在他视线范围之内,文乐知没觉得能出什么事。

他踩着泥泞折回民居,一眼便看到墙边放着一把铁锨。民居主人在休息,他没多打扰,提着铁锨往回走。

没走两步,耳边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噼啪”声,有点像炸响的鞭炮。

文乐知猛地停住脚,眼睛落在横亘在面前的公路桥上,脑子里倏忽闪过一个念头,他来不及细想,一边往岸边冲,一边大喊:

“程殊楠,回来!”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桥塌了。

**

梁北林猛地惊醒,几乎从办公椅上跳起来。他撑住桌子稳住身体,胸腔里传来一种很剧烈的痛感,出了一身冷汗。

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