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下 第8章

作者:她行歌 标签: 近代现代

程殊楠追了梁北林好久,但梁北林明显当他是个小孩,没当真。

程殊楠没脸没皮,你既然把我当小孩,那我就把小孩的特质发挥到底。他开始赖上梁北林,反正因为是小孩,梁北林不好意思说他。

他生日是在夏天,18岁那年家里要给他办成人礼,声势隆重。他缠着梁北林要礼物,梁北林便给他买了限量手办。他很宝贝地将手办放在展示柜里,这给他在生日宴当天的计划提供了莫大信心。

他的计划就是在生日宴上当众表白。

大家都在起哄,他一鼓作气说完那些喜欢的话之后,紧张到手都在发抖,甚至一度不敢看站在台下正和哥哥聊天的梁北林是什么反应。

起哄很快平息下来,空气陷入尴尬的沉默。

程殊楠觉得自己又要不争气了,眼泪一个劲儿往上涌,他倒不在乎丢不丢人,只想着完蛋了,即便自己成年了,梁北林依然不喜欢自己。

可出人意料的,梁北林说“好” 。

他倏地睁开眼,疑心自己听错了,可视线穿过人群和梁北林对上,那人在冲他笑,嘴角微微翘起,硬朗的五官柔和温暖。

程殊楠瞬间被那个笑容再次俘获。

他们正式在一起之前,老谋深算的程存之悄悄安排人去M国调查过梁北林背景,查出来梁北林的履历干干净净。

梁北林是孤儿,从小在M国长大,后来上了大学遇到沈君怀,生活才有所改变。

而沈君怀也确如外界传闻那样十分器重这个学生,甚至梁北林创办净界的原始资金都是沈君怀提供的。当然随着净界慢慢做大,赚的钱早就是原始资金的翻倍。

如今梁北林年纪还轻,将来发展不可估量。程存之很满意,放任小儿子追人,至于性向什么的,只要对程家有益,程存之并不在乎。

这段恋情真正谈起来,程殊楠极其认真,除了上学,一门心思全放在男朋友身上。虽然梁北林性格冷淡一些工作忙一些,但程殊楠依然觉得自己男朋友哪哪都好,没有缺点,就连强迫症都是最可爱的。

他们在一起后,两家关系更加密切,到最后甚至开始深度合作。

第9章 我不喜欢他

程殊楠说“很爱你”“只爱你”,梁北林不愿回应。事实上他们在一起三年,程殊楠说过很多次爱,梁北林一次都没回应过。

他会说“好”,兴致不错的时候会敷衍地说“我也是”。

初涉爱河的人赤诚一片,甚至透着傻里傻气。可就是这样傻里傻气的人,过的现在这样富贵无忧的日子,是沾染了别人的痛苦和血泪的。

越无知,越可恨。

域市是深夜,梁北林这里还日光高悬。他跟秘书说了一声,便开车出了门。

冬日墓园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很安静。梁北林将碑前矮松上的积雪清一清,飞扬的雪沫漂浮开来,映着碑上梁衍文的笑容,慈爱宽容,还有不舍。

这张照片是梁衍文去世前梁北林亲手给他拍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对还未成年的外孙满是挂念和心痛。

梁衍文去世后,16岁的梁北林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这块花园墓地,将他安葬在这里。

梁北林坐在碑前,将一本杂志拿出来,翻开其中一页,慢慢地读。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半本杂志读完,梁北林翻翻后面的内容,估计梁衍文不感兴趣,便将杂志收起来。

“外公,这次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程家倒了。”梁北林将几片枯黄的落叶捡走,和梁衍文说着话,“程存之海外的另外两家公司,财务漏洞和产权情况也在我手里,等合适的机会吧,再彻底掐死他的退路。”

他平静地说着,就像小时候跟梁衍文说早餐吃什么那么简单。

“外公,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梁北林笑了笑,心头略过一丝苦涩,“我有老师,有朋友,都对我很好。你之前老怕我一个人,怕我孤单,不会的,我会好好生活,每天争取都过得开心一点。”

有微风乍起,梁北林脑海里很突然地掠过一张笑脸,很奇怪,这个时候不应该想起这个人。

梁北林眸光晦涩,顿了顿,继续和梁衍文说着从不为外人道的秘事。

“外公,程存之把他小儿子留给我了。他想留个后手做缓冲,想让我看在他儿子的面子上不要赶尽杀绝。”梁北林话头停了停,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他小儿子叫程殊楠,现在和我住在一起。”

“不算有什么关系吧,当初在一起也是将计就计。外公,你别生气。” 梁北林沉默半晌,说,“我不喜欢他。”

**

晚饭是在沈家吃的,偏南方菜系,清淡鲜美,煲的老火鸽子汤更是一绝。

梁北林喝到第三碗,路清尘又要给他盛,沈君怀抬手制止:“他28了,不需要长身体了,你一直给他盛,他就会一直喝。”

路清尘闻言放下汤勺,看着梁北林叮嘱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别太辛苦,想吃什么就叫人做,别顿顿应付。还有沈筠,工作上你和他多来往,生活上别跟着他乱玩,他没正事儿。”

“我知道了,哥。”梁北林说。

路清尘夹了一块小羊排放到梁北林碗里,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别担心,出什么事我和你老师都给你兜着,但有一点,不能作恶。”

梁北林三两口把小羊排吃完,脸上是少见的放松:“嗯。”

最后一块小羊排被沈君怀长臂一伸夹走,路清尘看了他一眼,说:“你喝汤。”

沈君怀说:“我看锅里还有。”

路清尘:“那是明天要给北林带走的。”

沈君怀这些年重心都放在研究中心,鲜少沾手生意上的事,经过岁月沉淀后的气质愈发睿智儒雅。但他在路清尘面前还是会使小性子,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气度和胸襟。

他按照路清尘的要求喝了汤,又吃一口面前的西蓝花,始终不能理解这种蔬菜存在的必要性。

路清尘视线扫过来,他勉强又吃两口。

“沈教授,你下个月就40岁了,不要挑食。”

“我没有,我只是吃饱了。”沈君怀很严肃地说,“而且年龄不应该成为对食物好恶的评判标准。”

路清尘懒得理他,反正他饿了半夜还会起来找东西吃,现在嘴这么硬,饿一饿就好了。

沈君怀见路清尘一门心思全放在梁北林身上,面上已有不悦,勉强继续坐在餐桌上,耐心等人吃完。

梁北林快速扒拉两口,跟沈君怀说:“老师我吃好了。”

沈君怀说:“那跟我来书房。”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上走。

路清尘在身后喊:“别聊太久,让北林早点休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天大的事也得吃好睡好。”

沈君怀坐在茶桌后面,给自己倒了一杯普洱,梁北林喝不惯茶,便和往常一样喝热水。

“程家最近的事,你和他说了?”沈君怀问。

“没有,哥心思重,说多了他老想着。”梁北林说,“只给他说事成了,具体的没提。”

路清尘在厨房做饭那会儿,梁北林去帮忙来着,两人说了很久的话。梁北林只说程家已经破产,程存之父子早就跑路,至于其他的事,他一概没说。路清尘担了这么多年的心,总算松了口气。

“哥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说现在净界发展不错,域市的经济活力和包容性都很强,也是新能源产业聚集地,等我多做几年再说。”

梁北林没戴眼镜,穿着随意,因为刚刚喝过热汤,整个人有种慵懒的居家气息,放松而简单。

如果程殊楠此刻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梁北林的样子。

“穷寇莫追,缓一缓也好,等合适时机再一击必杀。”沈君怀说。

“好。”

沈君怀又问了些细节和沈筠在域市的情况,梁北林一一答了。他做事稳妥可靠,一步步走得扎实,沈君怀从不像路清尘那样担心。

“程家的小儿子你打算怎么处理?”沈君怀突然又问。

别的事情都好,唯有感情的事沈君怀怕梁北林意气用事,或过于激烈之后后悔,或心慈手软导致更大危机。

虽说程殊楠的事他是一定要过问的。但这到底属于梁北林的私事,沈君怀把握着尺度,想要听听梁北林的意思。

梁北林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和老师说了同样的话:

“我不喜欢他。”

沈君怀将梁北林空掉的水杯续上普洱,梁北林慢慢地喝着,面色如常。

等一杯茶喝光,沈君怀看破不说破:“回房睡吧。”

沈家这栋房子平常只有沈君怀和路清尘住,除了家政偶尔过来打扫,再无外人。但二楼常年留着梁北林的房间,梁北林每次回M国看他俩,都是住在这里。

梁北林还没走到门口,沈君怀又叫住他,从抽屉里掏出一盒褪黑素:“晚上吃一粒,你刚才喝了茶,估计会睡不着。”

梁北林折返回来,从老师手里接过褪黑素,点点头没说什么,关上门走了。

**

沈君怀是在地下拳击俱乐部认识梁北林的。

十六七岁的少年已经抽条,够高,但还是很瘦,看着像个学生,拳脚上却透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

沈君怀做完高强度实验之后喜欢去拳击俱乐部放松,偶尔也会上场玩两把。但他这个年纪已经不会为了解压或者别的什么冒险,没什么比健康和生命更重要。

他已经连续三天看到那个华裔少年上台,一共打了六场,赢了四场。

那孩子一看就是为了赚钱。这种拳场都是可以下注的,赢了会有高额奖金,输了不但拿不到钱,还大概率会受重伤。

不过少年拼命归拼命,一旦遇到强劲的对手,便很聪明地避开危险,即便输了也保证自己只是皮肉伤。

但再谨慎,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没几天便被盯上了。

沈君怀从不连续去拳场,但到第三天,他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大概是想看看少年还会不会来,来了会不会赢。

果然,这次的对手有备而来。只一个回合,沈君怀就看出来和少年对打的是职业拳击手。

这种没什么章法的拳击比赛,有点类似MMA,没有明确规则和打法,多是业余选手和拳击爱好者在玩,职业选手是不能上场的。

业余对上职业完全没有胜算。少年被对手连续几记重击,中场休息的时候右眼已经完全肿了。

下半场一开局,少年又被推到台前,对手几次连续踢拳之后,少年一口血吐出来,几乎力竭。看台上观众开始起哄,谩骂声、鼓掌声、嘲笑声此起彼伏。

裁判没喊停,少年被对手提起来,拳头是冲着太阳穴挥去的,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裁判从台下冲上去,制止了这场闹剧。

沈君怀对俱乐部老板说:“You can't do it like this, it's gonna blow up sooner or later。”

俱乐部老板连连道歉,又问沈君怀是不是认识这少年。

沈君怀站在玻璃后面,目视着少年被人抬下八角笼,视线收回来,从少年留在休息室的衣物上扫过,上面放着一张学生证,是H大的一年级新生,专业竟然是纳米科技。

“He's my student。”

沈君怀那天带走了梁北林,一带就是十几年。

后来沈君怀知道,梁北林7岁时父母去世,而后跟外公来M国定居。16岁时,外公也去世了,自此他孑然一身。

他过得很苦,为了赚钱什么都干过,但成绩优异,17岁就申请到H大通过率极低的顶尖专业。他在学校里不爱说话,总是独来独往,整个人散发着阴郁气息,直到遇到沈君怀和路清尘,境遇才慢慢变好。

尤其是路清尘,知道梁北林的身世后很难过,把他当弟弟疼,事无巨细照顾他。

在沈君怀干涉下,梁北林上学期间没再打黑拳,而是去沈君怀名下的研究所打工赚学费,他的天赋和努力得到沈君怀认可,渐渐被当成接班人培养。

梁北林做了很多事,都没瞒着沈君怀。沈君怀见他心意已决,便帮他把7岁来M国之前的记录全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