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回
他右手垂在身侧,应叙的视线扫过来,没发现任何不妥。
应叙问:“半小时而已,不久。”
裴砚笑笑:“别让叔叔阿姨等了,你快回家吧。”
应叙又问:“你呢?”
裴砚盯着应叙看了半晌,应叙这张很完美的脸总是没表情。裴砚不想被应叙知道自己受伤,他心里确实有点情绪,不知道对谁发泄,为什么没有老师管?为什么学校要视而不见?为什么敲诈勒索这么理直气壮?为什么自己要做那个多管闲事的人?为什么要受伤?这些问题裴砚在清洗伤口的时候就在想了,想不出结果,水流哗啦啦地冲过去手背,冲出来新鲜的红色的血,就好像这个伤口永远不会愈合,永远不会被人重视,所以要一直流血。
这些情绪裴砚要对谁说?
去校医院的路上碰上熟悉的老师,老师看见血关心裴砚,裴砚推说不小心撞到石头;校医院的医生看见裴砚的伤吃了一惊,问他怎么回事,裴砚三言两语说了情况,医生便叹气,劝裴砚下次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说咱们当任课老师的,就上好课就行了,又不是教导主任又不是校长副校长,对吧?
或者朋友?或者父母?
裴砚突然笑了一声,把自己裹了绷带的右手从身侧抬起来,看着应叙的眼睛:“应总,怎么办啊,裴老师光荣负伤了,流了好多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抱一丝抱一丝这几天都在忙签售,终于回家了!马不停蹄我就上班来了!
第17章
裴砚很清楚地记得去年发生过的一件事情。
去年应叙的奶奶过世,裴砚作为家属也出席了葬礼。应家在圈子里有头有脸,奶奶的葬礼来了许多人,前来吊唁的人满脸悲痛,应家人脸上却几乎都是挂着笑的,一整天下来招待周到,让裴砚觉得今天好像并不是葬礼,而是宴会。
等到晚上散了场,裴砚陪着应叙留到最后。
父母亲戚们在收拾东西,满桌子的残羹冷炙,白包里厚厚的帛金,大家话不多,偶尔小声交流,叔叔婶婶在点帛金,全都记录在册。大厅里放着奶奶的骨灰盒,前头三炷香,此刻燃到了底,应父注意到将要燃尽的香,小跑进去拿了三根新的换上,又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
应叙拿了个外套替裴砚披上了,声音虽然有些疲惫,却还是温和冷静的:“裴老师,麻烦你了。”
裴砚赶紧摇头:“不麻烦,应该的,你……节哀。”
这时候应母突然叫裴砚的名字:“小砚,吃饱了吗?我看你都没怎么吃,外人都走了,你去厨房找点儿吃的,让厨师再给你做点儿也行,别饿着了。”说这话的时候应母笑得温和,好像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发生在最平常的时刻。
裴砚说不用,吃饱了。
应叙被应父叫走说话,应母坐在裴砚身边,小声絮叨着应叙和奶奶的事情。
“小时候他跟着奶奶的时间最多,我和你爸两个做生意都忙,其实没忙到抽不出空陪他,大概那会儿就是觉得我们给他的物质条件足够好了,他应该活得挺开心的。
“他跟他奶奶最亲,你没发现吗?你俩结婚之后几个月才回一次家,但他一个周要给奶奶打一次电话。”
裴砚点头,应叙确实经常给奶奶打电话,光是自己碰巧听到的次数就已经足够多了。所以裴砚更加不解,因为应叙看起来并不伤心,亲人的离别总是难以愈合的伤口,陈伤或许还能用习惯来隐藏,可这会儿这伤太新鲜,鲜血淋漓的,应叙是怎么藏起来的?
后来两人回家,裴砚提出自己来开车,他担心应叙太过伤心疲惫,开车分神。却被应叙拒绝,理由是裴砚已经跟着折腾了一天,不能再麻烦裴砚。应叙开车专注,表情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裴砚没忍住,问应叙不难过吗?
应叙似乎听到意料之外的问题:“因为奶奶吗?”
裴砚点头:“嗯,刚刚阿姨跟我说你跟奶奶关系很亲近。”
应叙摇头:“没有必要难过,生老病死都是顺其自然的。”
他这么说倒是很合理的,每个人都试图用这样浅显的道理去安慰亲人过世的朋友,可每个人又在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这道理是很苍白的,偏偏应叙笃定并践行了这句话。
裴砚就是从那时候真正了解到应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应叙冷漠,对情感几乎没有需求。这么说太绝对了,或者可以换个说法,应叙对情感的需求跟大多数人不同,他需要的部分太少,能接受的部分又太多,便显得冷漠了。大概跟家庭环境也有关系,奶奶的葬礼,应家没有任何一个人哭到失控。
所以裴砚在抬起手的瞬间又在心里笑自己,连最亲近的奶奶过世应叙都会给出一句“没有必要难过”,自己做什么又对他说这样的话?裴砚几乎立刻又垂下去自己的手,抢过刚刚那句话的尾音,不等应叙回答便再次开口:“所以没办法陪你回家了,不好跟叔叔阿姨解释,别让他们担心了。”
应叙看着裴砚:“怎么回事。”
裴砚耸肩:“一点小插曲。”
应叙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片刻后再次开口:“把车放在学校,你手受伤了,我送你回家。”
裴砚想都没想便拒绝:“手背划了一道,不耽误开车。”
应叙又问:“已经在校医院处理过了?”
裴砚点头。
两人始终隔着两辆车子的两扇窗,应叙上半身被框在车窗里,像是一副隔着次元的画一样。
裴砚接话:“那我先回家了?你去叔叔阿姨那里吧,当我道个歉。”
应叙摇头:“不去了,我陪你回家。”
裴砚想拒绝,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
回家还是开了两辆车,裴砚觉得自己好像在闹什么脾气一样,这会儿挺幼稚的,明明坐应叙的车回去就好了,偏要自己开车回家。他时不时看后视镜,应叙的车保持着安全距离跟在自己后面,竟然让裴砚有种别样的心安。
到家裴砚下意识想洗手,手都伸到水龙头底下才看见纱布,再一抬头,应叙靠在门上静静看着自己。裴砚清了清嗓子:“这几天不能碰水。”
应叙“嗯”一声,挽了袖子靠过来,拧开水龙头。
裴砚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
应叙捏过来他的左手:“一只手怎么洗?这只手能碰水,我帮你。”
裴砚闭了嘴,盯着应叙的动作,看着他两只手接了洗手液,仔仔细细地帮他洗手,洗一只手。这画面真有些好笑的,裴砚总觉得应叙不在洗手间,而是在厨房,自己的那只手也不是手,更像是某种即将上砧板的食材。
应叙洗得仔细,洗到裴砚几乎有些尴尬,主动找了一个话题:“早上还说明天我做饭,看来又得食言了。”
应叙:“嗯。”
裴砚心里叹了口气:“应总,还洗啊?没那么脏。”
应叙这才关了水,找来毛巾帮他擦干净。
擦手的时候问:“小插曲?”
裴砚点头:“小插曲。”
应叙没看他:“不跟我说吗?”
裴砚张嘴:“不了吧。”
应叙把毛巾搭回去:“不跟我说是因为这件事让你不开心,还是因为我让你不开心?”
裴砚真的有些惊讶了,没想到应叙会问这样的问题。他肩膀垮下来,靠在洗手台上,洗手台上有水,很快把裴砚的裤子浸湿,凉意渗透进来,裴砚小声问:“如果有不能解决的事情,应总会怎么处理?”
应叙很快回答:“在我眼里不存在不能解决的事情。”可他很快发现自己说了一句不对的话,以前应叙总觉得世界上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如果当下无解,只不过是因为了解不够多或者准备不够充足。可现在的应叙知道自己太片面和绝对,比如裴砚要跟他离婚,这件事情应叙无法解决。所以应叙及时改口,“也是有的,如果真的无法解决……”应叙说到这里卡住,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裴砚却听笑了:“别,我随口一问,你不用回答这么认真。”
裴砚看向自己的右手,伤口其实还在隐隐作痛,只不过存在感不强。他说:“学校是个小社会,只不过总有一些人擅长自欺欺人,总拿学校当象牙塔。本来是想绕小路去给叔叔阿姨买点东西,遇着几个小混混在跟学生收保护费,就这么受伤的。”
应叙声音沉下来:“他们敢对老师动手?”
裴砚眨眼:“每个人都会这么想,他们敢对老师动手?实际上老师只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职业,好像没有什么特殊性。”
应叙不够了解学校的生态环境,给出一个提议:“不选择报警吗?”
裴砚看应叙的眼睛:“小混混也是学校的学生,学校总得考虑名誉问题。”
应叙皱眉:“那你呢?”
裴砚愣住:“什么?”
应叙这么问:“学校考虑名誉问题,那你呢,谁来考虑你今天受到的伤害?”
裴砚几乎是立刻眼眶发酸发热,他飞速眨了眨眼,把这股不对劲的委屈劲儿收了回去,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这不是有你吗?应总亲自为我打抱不平,我这点小伤也算值得。”
应叙不说话,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裴砚的这个玩笑。
裴砚又说:“其实也挺正常的,学校也是职场。看起来是相对理想化的职场,上下级的针锋相对、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比其他职业少很多,但也有很多可以受的委屈,哪有人上班能完全顺着自己的心意?是吧,应总。”
还是沉默。
裴砚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知道怎么明明自己受了委屈,现在却反过来要想着办法说服安慰应叙。他想了半天,抬起手:“要不,抱一下安稳安慰我?”
裴砚只是这么一说,仍然可以归为开玩笑,他发现自己并不会和应叙相处。摸不透应叙的想法也看不清应叙的情绪,故而不知道应叙的底线在哪里,很多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便说抱一下好了。但裴砚没想过应叙真的会抱过来,就算两个人这几年保持着身体上的关系,但拥抱显然是比上床更加亲密的行为。
裴砚闻到应叙身上很淡的香水味。
应叙有喷香水的习惯,早上出门的时候喷两泵,他的香水味道不馥郁,是淡淡的男香,留香时间很久,他没有补香水的习惯。大概是因为应叙不会抽烟,又很少出入社交场合,吃饭也少吃重口味的东西,于是香水的留香便能停留更久。
裴砚身体有些僵:“真抱啊?”
应叙出声:“抱歉,我不知道你只是开玩笑。”
裴砚说:“应总,为什么我觉得离婚之后你好像比以前更好说话?”
应叙回答:“我不记得我以前拒绝过你的请求。”
裴砚无言:“……好吧,以前我确实没有提过什么要求。”
应叙又说:“所以裴老师,你可以试着对我提要求。”
裴砚觉得两个人现在的姿势,应叙几乎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了。他来不及思考应叙的话是什么意思,第一反应是从这个拥抱里挣脱,他一只手不方便,只能用左手轻轻推了一下应叙。
然后便有一只手狠狠扣在裴砚的腰上,将他按在怀里。
裴砚让自己深呼吸:“应叙?”
应叙淡淡接话:“裴砚,我没有变过,只是你以前从不在意。”
“咚。”
“咚。”
“咚。”
裴砚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地任由自己的心跳贴着应叙的胸膛,额头抵着应叙的肩膀,裴砚开口:“我让你安慰我一下,没让你乱撩我,你怎么没有一点儿前夫的边界感?”
应叙笑出来:“我不知道我说的话属于撩的范畴,裴老师的心跳是因为我刚刚说的话吗?”
裴砚咬牙:“不是,你抱得太紧,我呼吸困难。”
应叙轻声问:“那要松开吗?”
裴砚吸气,淡淡的香水味从鼻腔进来,好像是某种花香。他从没有研究过应叙的香水,裴砚承认,以前的自己对应叙的好奇好像确实很少,除了刚结婚的时候偷偷百度应叙的名字和应叙的公司。
裴砚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问:“香水是什么味道?”
应叙答:“栀子花。”
裴砚好奇:“没看出来你竟然会用花香。”
应叙没回答。
他以为裴砚喜欢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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