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推定 第14章

作者:莓果冰 标签: 破镜重圆 强强 年下 HE 近代现代

李呈昊低下头,委屈地开口:“我不会再反抗了,早知道反抗有那么多条件,必须时时刻刻关注对方的生理状态,疏忽了半分钟就可能构成犯罪,在那种紧急情况下,我保证自己不死都难了,实在做不到面面俱到,所以再遇到,我只能站在那里随便别人打,只能自认倒霉,被不被他打死只有听天由命,我还能怎么办呢……”

旁听席隐约传来一阵唏嘘,席上的审判长神情也凝重几分。

闻途看向审判席:“审判长,我的发问完毕。”

谌意歪了歪脑袋,指尖在桌面漫无目的地轻点几下,注视着闻途,目光意味深长。

双簧唱得不错。

他不知道这些话闻途教了多久,就凭李呈昊那磕磕巴巴的表达力绝不可能临场发挥得出来。

这样的一问一答既还原了被告人彼时的心境,又无形中唤起所有人的恻隐之心,让在座的人不禁代入自身:如果换做是我,我又该怎么办。

不得不说,虽然是双簧,却也是一场很高明、很有水平的双簧。

第15章 证明目的

法庭调查中的质证环节,采取“一证一质一辩”形式,即控方展示一项证据,辩方提出质证意见,控辩双方再对此进行辩论,经过质证的证据确认无误后才能作为定案依据。

谌意依次向法庭提交了各组证据,经过漫长的质证,最后展示出小卖部的监控视频,也就是补侦证据,以证明被害人倒下后陷入昏迷。

大屏上的视频播放完毕,闻途示意:“辩护人对证明目的有异议。这段录像不能证明被害人晕倒,公诉人的解释属于主观臆断,监控视频作为第三方记录,无法像鉴定意见一样确凿证明被害人的生理状态,检方的观点均为推测。

“如果要推测,我也可以跟各位推测一下:第一,关贺可能是被酒瓶砸头而产生短暂晕眩,仅仅是暂时性无力还手,并非陷入昏迷;第二,关贺头部造成外伤,因为剧烈疼痛而身体动作滞后,无暇顾及反抗;第三,关贺在极度紧张之下产生了木僵反应,由于他精神高度紧绷,身体触发自动保护机制导致全身僵硬,而不是丧失意识。”

“反对。”

谌意简单两字铿锵有力,倏而把全场注意力拉至公诉席,他靠在椅背上,慢悠悠抬手打断闻途的发言:

“针对辩护人上述观点,我作简单回应,第一,关贺的晕眩长达半分钟以上,不应称之为‘短暂’晕眩;第二,关贺如果因为剧烈头痛,他应该呈现抱头动作,而不是直挺挺躺在地上;第三,以关贺蛮横的个性和强健的体型,说他因为高度紧张身体僵硬,不合常理。”

他反击得游刃有余,三言两语便直击要害。

旁边的齐乐青谨慎给他递了个纸条:韩主任让我记得提醒您,法庭上要坐有坐相,不要靠椅子和跷二郎腿。

“啧。”谌意无奈地把腿放下来,坐直了身体。

审判长说:“辩护人对此条视频还有无质证意见?”

“有。”闻途沉着地开口,“对于公诉人的质疑,我的回答是:第一,法条并没有明文规定多久才算短暂,请问公诉人又怎么来定义‘短暂’呢,第二,剧烈疼痛下动作迟缓,加上李呈昊不停殴打,他当然有可能来不及反应;第三,关贺虽然具有体型优势,但他被抢了刀,又被压倒在地,已经占了下风,此时产生紧张情绪完全能说通。”

闻途径直盯着公诉席的谌意,寸步不让:“我的推测也许存在瑕疵,但我方提出正当防卫的事实,只需达到‘合理怀疑’的程度,我方体系本就无需天衣无缝,然而检方想认定被害人昏迷,需达到‘排除合理怀疑’的标准,但公诉人的认定并没有达到法定标准,根据疑罪从无原则,不应得出不利于被告人的结论。”

谌意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望着闻途暗自咬牙。

法庭上只有证据,没有真相。司法工作人员不是神,没人能回到案发现场去查验事实,因此法庭只能通过一个个证据形成的证据链来还原案情。

认定被告有罪,法定由公诉方承担举证责任,列举证据、证明案件事实,必须达到‘排除合理怀疑’的标准,即95%的证明程度。

辩护人提出正当防卫,属于新提出事实,辩护人可以为之举证,但考虑到律师取证比司法机关取证难度更大,所以辩护人对于新事实的证明标准只需要简单举证,达到约30%的合理怀疑程度即可。[1]

审判长说:“公诉人对此条证据还有无质证意见?”

“有,辩护人提出的反驳意见不属于合理怀疑,更像一种诡辩。”

谌意又靠回椅子,毫不迟疑地还击:“退一步说,辩护人提到的短暂眩晕、行动迟缓、木僵反应,都使被害人停止了侵害,‘短暂’确实没有具体数值衡量,但三十秒足够被告人逃离街角,此时紧迫性已经消失,被告的刺扎举动只能归于假想防卫。”

在场人员都能感觉到庭内的硝云弹雨,控辩双方势如水火,完全不给对方留余地。

闻途镇定地回应:“从是否有逃跑机会来判断紧迫性并不恰当,正当防卫是让我们勇于和不法侵害反抗,而不是怂恿我们面对侵害只能逃跑,判断侵害的停止应从侵害人的角度出发,然而关贺是否晕倒在这里是存疑的,况且我们站在上帝视角,当然清楚时间只有三十秒,然而代入防卫人的心理,在紧张的心境下,要求防卫人的主观认识和客观事实完全一致,本就不切实际。”

“好了。”审判长见双方重点偏移,立即控场,“控辩双方仅针对证据发表质证意见,其他的意见留到法庭辩论环节,下面进行下一个证据的质证……”

审判长及时控制住局面,随后安排证人江涵出庭对质。整个质询过程较为顺利,法庭调查结束时已达中午,审判长组织暂时休庭。

闻途和林歆一去了法院附近吃午饭,林歆一跟他说:“哥,您上午发挥得特别好,但是我感觉在庭审过程中,审判长好像更偏向公诉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闻途答:“法官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权,难免会对案件代入主观判断,但法官是中立的立场,我们不用担心,不过,上午的辩护确实比较艰难。”

林歆一说:“是的,谌检很厉害,质证的辩论可以说是临场发挥,他每句话都能回击到要点上。”

“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背水一战。”闻途轻笑了一下开口,“选择了无罪辩护,就一定要坚守到底。”

回到法院,距离下午的开庭还有段时间,他们在庭外转了一会儿,随后去了洗手间。

正在洗手台前洗手,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闻途接下:“喂,妈。”

听筒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儿子,现在在忙吗?”

“在等下午开庭。”闻途关闭水龙头,“怎么了?”

他走出洗手间,驻足在门外的墙边,突然,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余光里。

闻途下意识望过去,随即目光一滞。

谌意侧对着他,站在洗手间旁边的吸烟区,悠闲倚在门框上,正往口袋里摸着什么。

电话那头的母亲说:“你二叔今天和我通电话,他要和二婶离婚了,现在在争孩子抚养权,还有他下的房产不想分出去,闹得不可开交。”

距离仅三四米远,谌意摸出了烟盒,乌黑的眼瞳一转,侧目和他相视,眉宇间是倦懒和随性。

只简单掠一眼,闻途快速扭头,回应电话那边:“然后呢?”

“他想知道怎么才能争到抚养权,还有那房产证上没写你二婶的名字,算不算个人财产。”

“孩子满八岁了,要考虑孩子的意愿,房子如果是婚后购买的,理论上是夫妻共同财产,房产证上的名字不重要,建议他找个专做离婚纠纷的律师。”

灯光把谌意侧脸镀上一层暖白的边,闻途的视线无处搁置,他看了一会儿地面,又不自觉朝上,望向那双藏在西装裤下笔直修长的腿。

“他就是想找你打离婚官司,问你能不能开个亲情价。”

再往上,他看到谌意骨节分明的手指,两根并拢着探入烟盒,指骨处依稀可见青色血管。

探入,深入,烟盒口子被他的指节撑开了一些,又看似随意地搅了几下,最后不急不慢夹出一支烟。

明明是很寻常的动作,闻途却感觉呼吸燥了几分,咽了一口唾沫才对母亲说:“我是做刑事案件的。”

“这不一样吗?”

谌意漫不经心把烟盒揣回口袋,似乎知道闻途在看着他,也不着急摸打火机。

“一个刑事,一个民事,是不同的领域,你直接说我做不了,或者你让他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他。”

“那好吧。”

挂电话,再抬头时,谌意已经走到他面前。

他迎面注视着谌意的眼睛,心跳不由分说地加快。

谌意没说话,眸子眯了一下,眼底有什么情绪在滋生。

随后他抬起夹烟的右手,递到闻途眼前。

闻途垂眼皮看下去,看他手白得像是剔透的玉,手背上的青筋蜿蜒,强劲有力,血液涌动着,近乎和闻途的心跳同频。

他又咽了口唾沫,原本以为谌意是递烟给他,刚想说不抽,却听见对方问:“想舔吗。”

“……啊?”闻途脑袋空了一瞬,怔愣了好几秒,四下打量庆幸没人。

谌意挑了挑眉,眼中带着一抹戏谑:“闻律师刚才盯着我的手咽了两次唾沫,我还以为您想舔呢。”

闻途:“……”

轻佻的话配上礼貌的措辞,有种离奇的违和感。

谌意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冷,似乎不带任何暧昧之情,闻途自动把这句话理解为故意膈应他,一种出于恨意和恶趣味的羞辱。

直到谌意把手收回去,将烟头含进嘴里,闻途才冷静地回答:“谌检总是喜欢在证据和证明目的之间,建立一些无中生有的关联。”

谌意侧过脸,嘴唇咬着烟,低笑了一声,随后拿出打火机把烟点燃。

“庭审还没结束,我们要保持距离,先告辞。”闻途说。

他转身想走,身后的谌意突然出声:“闻途。”

闻途脚步一顿。

谌意垂着眼皮没看他,指间的烟抖了抖,青灰落进烟槽里:“你打算和我避嫌到什么时候,一审判决书下来的那天?”

闻途僵在原地没动,嗅到一股清凉的薄荷味,不同于其他难闻的烟草味。

法院空旷无人的走廊里,脚步声落地可闻,他察觉到谌意在朝他靠近。

谌意在背后站定,从后往前凑到他耳旁,放低音量说了一句话,嗓音里的磁性粒子直窜进闻途耳根。

闻途手指蜷缩起来,喉咙像被扼住似的,呼吸变得滞涩。

半晌他回过头,眉梢微动:“这就是你折磨我的方式吗?”

谌意没说话,凝望着闻途的眼睛,缥缈的白烟从他双唇间弥散开,他冶艳的五官和烟融在一起。

烟雾喷洒到了闻途的脸上,闻途下意识闭目,额前的发丝飘动了几下,那沁凉的薄荷烟味像雾气一样漫进鼻腔。

烟散尽,他轻颤着睫毛睁眼,而后听到谌意开口:“是,闻律师不是说过会奉陪么。”

“……”闻途淡定说,“要是想玩,我陪你玩就是了,不过你要提前和我约时间。”

“哥,我好了。”恰巧这时,林歆一从洗手间出来,她注意到谌意也在,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谌检。”林歆一朝他问好,然后站到闻途身侧。

闻途收敛了一下表情,看着谌意说:“下周我有别的案子要开庭,还有很多工语阎乄作安排,不一定有空,麻烦您至少提前一天电话联系我,谢谢。”

他的回答很自然,保持着得体的社交距离,别人听来只会觉得是再正经不过的工作约见。

谌意眉头压低,似乎对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感到不悦。

还想说什么,他看了看一旁的林歆一,欲言又止,咬着牙点了一下头:“行。”

谌意把烟掐灭,扔进了垃圾桶上的烟槽,随后掠过闻途,阔步往前离去。

作者有话说:

小谌嘴上说要折磨要报复,其实他干不了什么大事,他的报复有些孩子气,小闻也是太了解他,知道他善良心软才会说奉陪,就像包容他发一下脾气、让他爽一爽的那种感觉,我在说什么(凌乱)反正大概就是这样……

[1]参考正当防卫举证责任“折衷说”

第16章 控辩对攻

法庭辩论是庭审的最后环节,控辩双方就全案事实、证据、法律适用上发表各自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