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推定 第4章

作者:莓果冰 标签: 破镜重圆 强强 年下 HE 近代现代

“啊……六百多。”

“嗯。”闻途在笔录上划了一笔,“目前看来,检方以故意伤害罪起诉的可能性更大,我打算做无罪辩护,用正当防卫事由,但比较棘手的是检方多半把你认定为了互殴,所以你得配合我,把真实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方便我整理辩护意见。”

对方捏紧了扶手,眼神唰的一下亮了,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支棱起来:“真、真的吗闻律师!我有希望无罪?我、我我刚刚说的句句属实!”

“那我再问你一次,你亲眼看到被害人抽刀了吗?”

“当然!他就是抽了刀,我心里就一个想法——完了!我当时脑子全都空了。”

闻途摇摇头:“可你刚才说你被打掉了眼镜,六百度近视,加上街角昏暗的光线,真的可以看清楚对方这个动作吗?”

“这……”李呈昊咬着嘴唇坐了回去,眼神不断闪烁。

“如果在庭审中出现这种状况,供述前后矛盾,会对我们很不利,一个纰漏都可能左右法官的裁量,所以你再冷静一下,认真回忆当时的情形。”

李呈昊想了半天说:“对不起闻律师,我这几天压力真的太大了,很多情绪积压在脑子里,思维特别混乱,是我记错了这个细节,我没看到他抽刀,是旁边有人在吼‘刀!刀!’我又大概看到他在口袋里摸什么,脑子里出现了下意识的防卫反应。他确实有刀没错,不信你可以去看监控录像!”

“嗯。”闻途记录了下来,“旁人的吼叫声大吗,在场其他人能不能听见。”

“应该是能听见的,至少我女朋友小涵她听到了。”

他点点头:“好,我会去检察院核对江涵的证言。你目前为止做过几次笔录?他们分别问了些什么,你是怎么答的?”

“警察来过四次,检察官来了一次,那个检察官的眼神就像是要杀了我,警察也很凶,我很怕他们,加上我这两个月连续失眠,已经快崩溃了,所以很多话都没讲明白……他们不会靠那种供述就给我定罪了吧?”

闻途说:“别想太多了,我会把今天的记录提交给检察院的,你不用害怕,下次他问什么你如实说就行,警官、检察官和法官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和他们更像是合作关系,共同查清事实真相,为你争取一个最公正的结果。”

李呈昊垂着眸子,缓缓点了点头。

“放轻松吧,还有一些细节要问你……”

第4章 人生轨道

漏进教室窗缝的日光晃眼,把课桌照亮了一块几何图形,明暗交界线落在闻途手背上,和随着写字动作而突显的青色血管交错。

阳光洒在闻途侧脸,把睫毛映浅,谌意在旁边坐不住,双臂交叉趴在桌上望着他,觉得眼前的画面像是旧摄像机掠影,模糊温暖,恍惚有些掉帧。

傻望了一会儿,他又把书举高,给闻途挡太阳。

闻途察觉到了,转头看他,抿唇微笑着问:“干嘛呀?”

谌意说:“你不陪我玩,我都要睡着了。”

“你是来陪我自习的,马上就是期末月,图书馆楼梯上都坐着人,只有你一点都不着急。”

“急没用啊,我连预约都抢不到,总不能骑在牛上看书,人家牛也不让我骑,相比之下东门出去右转的那家网吧更好预约,你知道的,我每天都在厌学。”

闻途放下笔说:“你这个状态,接下来要怎么准备法考?”

谌意把书放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闻途的耳机仓,开了又关,故意弄出声响:“我打算裸考,你不是也只准备了一个月么?听说有手就行。”

“听谁说的……上学期挂了国经的人也有底气相信这种话。”

“你别提了,国经我只看了半个小时,一节课也没听过,大二下期已经累成了一具尸体,当室友们还在研习物债两分的时候,聪明的我已经申请了债法缓考,否则这科也得跟着挂。”

“还挺得意。”闻途无奈道,“我准备一个月是因为我平常都认真学了,可你是期末才翻开书,法考也就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通过率,不是你想的那么白给,没过就是进不了门槛,你想那样吗?”

“别骂啦。”谌意把下巴搁到他臂弯,眨着眼睛求饶,“知道错啦,我寒假就开始看精讲,好不好?”

谌意性子野,不服管,向来不喜欢别人教他做事,但闻途的说教他从不会反感,甚至很乐意顺着他哄他高兴。

闻途也不忍心再继续说他,摸摸他的脑袋鼓励道:“没有在骂你,只是提个醒,我也要准备明年的市考,一起加油。”

谌意伺机抱紧他的腰,往他身上黏:“不是吧,你主观题成绩不是才出吗,你是永动机吗,一刻也不歇着。”

“这个岗位要看应届生身份,我现在不报还等什么时候。”

“以前都没和我提过,你想报什么岗?”

“等着招考公告,目前的意向是怀阳区检察院的检助。”

“检察官啊,为什么?因为他们口中的‘检察院两把剑,插了公安插法院’?”

闻途说:“与生俱来的向往吧,我小时候就羡慕检察官,很痴迷他们蓝色制服和胸口的徽章,想站在法庭上代表国家公权力和犯罪斗争,用一辈子去捍卫司法公正,虽然讲出来挺悬浮,但这确实是我从小到大的理想。”

谌意稍作思索:“我翻译一下,因为,很帅。”

“难道不帅么。”

“你要认清一个事实,那里头都是一群秃头大爷大妈,除非有我这种长相的去撑门面。”

闻途莞尔:“给你能的,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考?”

“别!”谌意唰地一下从他怀里起来,“我这性格不适合进体制内,会憋得喘不过来气的,如果被那些条条框框管着,我还不如去死。”

“那你以后想去哪儿?”

“去我家的律所啊,叫我爹把分所开到京市来,再给我挂个高级合伙人当当岂不美哉,而且考虑到你对这个职业有滤镜,我要是叠buff,还不得把你搞得五迷三道的。”

他扬着下巴的样子,在闻途眼里像只翘尾巴的小狗,闻途觉得他可爱,笑道:“行吧谌律,提前祝贺你成为青年合伙人。”

“多谢闻检……诶,干脆你别忙活了,叫我爹也给你挂个合伙人,我家的资源都可以给你,何必去看那群领导祖宗的脸色?”

闻途说:“谢谢你小意,但我不想这样,当检察官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你也知道我俩有个共同点,都很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实现这个梦。”

“好吧,尊重你的想法,你是学霸,和我这种二混子不一样,你想考什么考不上?但我是没劲儿了,以前总说上大学就轻松了,谁知道还得卷法考,拿了A证还要考公,考公上岸了还要考遴选,转正了还得考个非全拼升职加薪,或者毕业前考法硕,读了三年又回到宇宙的尽头考公,只要考不死就往死里考,要不是我爹那儿还有门道,我以后真只能站法院门口发小卡片了,或者在F大门口卖学长烧烤,真想回溯到填志愿的时候pia一巴掌打醒自己。”

闻途伸手弹了一下他脑门:“你呀,你是打醒自己了,不来F大,没进全模校队,那不就遇不到我了?”

谌意搓了搓被弹的地方:“这不一样,你我之间有缘分,不管相隔多远总会遇到的。”

闻途别过脑袋,佯装不屑,唇角却是噙满笑意的:“切……”

谌意又说:“玩笑归玩笑,我以后传承我爹衣钵,要争取当个大杀四方的辩护人。”

“那,我以后就当个为国为民的公诉人。”

谌意望着公寓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摸了一下胸口的检徽,左胸口袋上方一厘米的位置,金属片边沿硌着指腹有些疼。

回想起那时各自的初心,他嘴角的弧度有几分苦涩。

命运像一场恶作剧,他和闻途不约而同走进了对方的人生轨道,兜兜转转,两条路又在五年后重新交集。

谌意顺手关停了蓝牙音箱,低头点了支烟,尼古丁气味让神经得到短暂松懈,远处灯火泼进瞳孔,他眸中情绪悄然沉淀。

市检已经派人下来跟进案子,白天谌意为了审查起诉忙得不可开交,然而某位辩护人还没来检察院阅卷。

“什么人啊,阅卷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他咬牙骂了一句,指尖轻点两下抖落青灰。

阔别五年,闻途那张脸渐渐在他记忆里处在虚实交界,早已过了对爱情满怀热忱的年纪,曾经最汹涌的思念变成夜里闷喉的烟。

那些过往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好几次半夜醒来时,他一度怀疑自己生命里真有这样一个人吗?又或者,他和闻途的三年只是自作多情的臆想而已。

那个人成了他放不下、想起来时内心隐隐作痛的一根刺,一切像是淡下去了,却又时不时如野草般滋长起来。

没有复合的念头,也不那么迫切想见面,谌意只是有些期待,闻途再次看到自己的那刻会是什么表情。

-

早上九点上班,谌意八点半打完卡,换好衣服就来到食堂,检察院食堂每天免费供应早午两餐。

他不习惯海州检察院食堂的口味,比如今天的早餐牛肉面,重油重盐的红汤让他瞬间没了食欲,不禁腹诽二楼那群大哥一个比一个头发少。

他和食堂里的前辈们问了好,只顺了豆浆和鸡蛋走,回办公室,瘫在工位上花了整整两分三十五秒怀疑人生。

他在海州区检刑事检察一部任职,除开二、三部管的重案、公共安全犯罪、经济犯罪、职权犯罪以及其他特殊案件其余都交给一部,日常负责批捕、审查起诉、公诉和抗诉等。

一线城市,中心城区,基层院的痛估计只有他们自己和上级院懂,一审的案子大多数都下沉到基层,导致区检工作堆积如山。

谌意每天的日常:上班,案卷,加班,案卷,下班回家,嗯?电子版的补充侦查清单,好的,睡前再看一眼。

以及去看守所提审犯人时面临的灵魂拷问:“检察官是干什么的,我只听过法官,你有实权吗?”

早期的谌意还会热衷于科普检察院是负责把刑案起诉到法院的公诉机关和司法监督机关云云,现在的谌意索性敷衍对方,我们是来检查你身体的,顺便检查看守所的食物配方是否符合国家食品安全标准。

这种感觉很微妙,谌意感觉自己当了牛马,还似乎是那种名不见经传的隐性牛马。

其实公检法三家站c位的,权力不会小,不然也不会有“检察院两把剑,插了公安插法院”的十三字箴言,就算近年机构改革,检察院被削了技能,贪腐渎职案通通塞给监委会,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壮,谌意坚信如此。

直到那天看见网友锐评“检察院没有剑,有且只有催着公安补材料,求着法院收案卷”,好好,谌意拍手叫绝。

在和案卷朝夕相处的同时还要忙着应付考核,加上一大堆花里胡哨的辩论赛、知识竞赛、民法典学习动员、和律协联合组织的座谈等等……

开始的那两年,谌意曾无数次探究闻途对于当检察官抱有执念的原因,最后归结于那家伙未经世事,太天真,任何崇高的理想和赚钱搭上边准没好下场。

说到钱,他远在外地的老爹混得风生水起,律所这几年发展涉外业务,最近和新加坡某生物医药公司建立合作,律所年均八位数创收,时不时又听说他接了个标的额几千万的案子。

谌意是南方人,离家去北方上大学,如今又在北方定居,一年到头都回不了两次家,加上身份的特殊性,家里的光他不太方便沾,老爹常和他讲:吃公粮的要低调,在体制内万事靠自己,爹为人正直,也不搞行贿攀关系那套,爹妈能给你的只有一套复式小公寓和一辆30万的小奔驰。

小奔驰不太好,会塞在早高峰的高架上,谌意喜欢挤地铁,然后去检察院食堂蹭早饭,到晚了还顺不到鸡蛋,他不得不早20分钟出发,同事都不清楚他家境怎样,他自己也逐渐淡忘了。

只是闲下来的时候谌意会想,要是当初真的回家跟着他爹混,日子会比现在顺畅不少,一想到这里,他会立马清除脑中的杂念。

他始终坚信,人不要美化自己未选择的道路,眼下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何况哥们的饭碗是304不锈钢做的。

所幸他过了遴选,俗称助理上位,四五年就能入额属实是撞大运,但也是从一个寒碜的坑跳到一个体面的坑。

区别就是可以出庭公诉了,称呼变为“谌检”了,工资高了一些,还多了个愣头愣脑的打杂小跟班。

“我的额嘞!醒醒,待会九点有宪法宣誓大会。”小跟班齐乐青的噩耗把他从神游中拉回现实。

谌意垂死病中惊坐起,思维还有些混沌:“什么?”

齐乐青说:“宣誓大会,是临时安排的,全员都得参加,十点半还有联席会议,市检的领导要来听你汇报。”

“草!”

他字正腔圆的脏话回荡在办公室上空,全场都静下来,纷纷看他,他双手合十左右抱歉,最后对上了对面工位上男人不屑的视线。

谌意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

无所谓,反正他才换办公室没多久就和对面的哥们相看两厌了,甚至怀疑这人是韩主任安插的眼线。

宣誓大会只是走个形式,毕竟市检来巡查,排场得有,谌意把萝卜刀转了两百二十五圈才熬到结束。

他骂骂咧咧走出会议室,正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骑到市检那群祖宗头上去,身后突然传来韩主任的叫魂:“谌意,过来。”

谌意警觉回头,见韩主任身边站了几个祖宗模样的中年男女。

谌意连忙走过去了,见韩主任点头哈腰向身旁领导介绍道:“这就是我们院415案件承办人谌意。”

谌意立即换了副面孔:“领导好,领导好。”

“很年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