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魔 第24章

作者:吴沉水 标签: 总攻 强强 近代现代

“黎sir,是我。”一个年轻的声音应答道。

黎承睿抬头,却见周敏筠身后原来坐着一个闷声不响的年轻男子,模样二十出头,相貌清秀,穿一身格子衬衫配牛仔裤,双手规矩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目光清澈,看起来清爽得就像个在校大学生。

但这个人黎承睿从未见过,他转头询问似的看向周敏筠,周敏筠忙笑着说:“哦,这两天一忙忘了向你报告了,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来我们重案组实习的新人,章珏良,阿良,给黎sir打个招呼。”

章珏良立即站起,毕恭毕敬向黎承睿敬了个礼,大声说:“Pc编号xxxxx章珏良向长官报告。”

黎承睿愣了一愣,他习惯了重案组的伙计像黄品锡阿Sam这样没个正经,已经很久没遇到这种讲规矩讲礼貌的新丁。几秒钟后,他听见周敏筠和阿Sam在一旁毫不给面子地扑哧一笑,脸上不觉也绷不住,对着有些茫然不知道要不要把手放下来的章珏良点点头,忍着笑说:“呃,很好,欢迎来重案组。希望以后大家合作愉快。”

章珏良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大声回说:“是,黎sir,我会努力做一个合格的探员。”

“行了靓仔,我们这没人耳聋,回话不用那么大声。”阿Sam笑着说,“阿头,你刚刚提到吴博辉的学籍,怎么,有问题吗?”

“他就读的是美国一家著名大学的医学院,”黎承睿淡淡地说,“学费几十万美金的,他还读了这么多年,这笔钱可不是一般家庭能负担。我看他的成绩也只是中等,申请不到全额奖学金,家境的话,父母都是一般收入,哪来的钱读书?”

“也许他打工呢?”周敏筠说。

“打工只能赚生活费,没法赚这么高的学费,”章珏良在一旁插了句嘴,马上又不好意思地住了口,低声说,“对不起啊。”

“参与案情分析是你该做的工作之一,”黎承睿瞥了他一眼说,“不用道歉,你说说你调查后的看法。”

章珏良立即站直身子,大声说:“报告长官,我认为……”

“停停,正常点,好好说,”黎承睿带着笑说,“别老咋咋呼呼的,我迟早给你吓出心脏病来。”

周敏筠等人哈哈大笑,章珏良窘迫到满脸通红,不知为何,他这副摸样令黎承睿莫名想起了林翊,若是在众人面前,恐怕那个男孩也是羞怯而不知所措的。他心里一软,于是缓和了口吻,带着鼓励说:“没关系的,说错了也不怕,每个人都是从新人过来。”

“是。”章珏良点头,轻轻咳嗽了一下说,“我,我的看法跟黎sir一样,也疑惑吴博辉哪来的学费,校方并没有他的贷款记录,也无他的欠费记录,那么吴博辉读书一定有人资助。通常资助读书,我们会找亲戚朋友借款筹钱,但据吴博辉的父母讲他们只在第一二年操心过儿子的学费,此后都是他自己解决。”

“他怎么解决?”

“他父母说他读书的时候就工作了,但不知道他具体做什么工作。”章珏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我只想到这么多……”

“已经很好了,不仅如此,威尔士亲王医院不是那么好进的,为什么一个学业各方面并不出众,又无过硬家底背景的医科毕业生一找就能找到那工作?要说他没贵人帮我都不信,”黎承睿皱皱眉,对周敏筠说,“阿敏,你去查查他的银行账务,阿Sam,你查查他的旧同学有谁留在本港工作的,都去问问,有些事瞒得住家里人,瞒不住周围朋友的,吴博辉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露。”

“是。”

“阿良跟着一起去,学一下怎么问话。”黎承睿对章珏良说。

“是。”章珏良兴奋地大声应答。

黎承睿挥挥手让他们出去做事,他们出去后不一会,办公室门被敲了两下即推开,黄品锡急急忙忙走进来说:“阿睿,有猛料到。”

黎承睿精神一振,回道:“说。”

“你看看这个,”黄品锡将一叠纸放到黎承睿面前。

黎承睿接过去一看,却见一张银行账户的金额进出明细表,上面清楚表明每隔一个季度,就有固定一笔大的金额汇入这个账户。

“这是?”黎承睿问。

“这是,程秀珊在渣打开的账户。”黄品锡迟疑了一下,说,“你看看日期。”

黎承睿一看,最后一笔的日期是上月十五号,而再往上翻,则时间一直持续到两年前。

“我把她这两年的账户明细都调出来了,每隔一个季度均有一笔钱打进她的户头。最后一笔是上月十五好,那时候陈子南还未被杀害,有证人提及听到两人争吵,那个日期,就是十五号前后。”

黎承睿微微闭上眼,随后睁开,啪的一下把手上的纸拍到桌子上,沉声说:“找程秀珊来警局问话,把她列为本案重要嫌疑人,通知她近期不得出境……”

“阿睿……”黄品锡担忧地喊了他一声。

“我没事,上个月十五号,”黎承睿抿紧嘴唇,憋了会才说,“我们双方家长见面,商定酒席发帖等等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我特地轮休,我们在酒店里见面,我妈子还拉着阿珊的手问摆多少围酒才不委屈她。”

“别想了……”

黎承睿自顾自说下去:“中途她接了个电话,回来神色有点古怪,我问她怎么了,她回我说银行打来的,只是推销基金,我当时听了没起疑心,现在想起来,那就是大笔金额到账,有人给她打电话通知她。”

“我一直被她骗,到事发了她还想骗我,”黎承睿哑声说,“可是阿品,我一直都想不通,我对她不差的啊,这么多年,我扪心自问,我对得住她!我不明白,就算大家没感情了,就算真的不合适,就算她遇到真爱,可我们之间还有十几年的交情在,人生有几个十几年?啊?她要不要这么骗我?!”

他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怒不可抑,黄品锡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19章

再次见到程秀珊,黎承睿觉得恍若隔世。

这是一种真实的违和感,眼前的人分明是熟悉的脸孔,五官的位置和形状闭上眼几乎都能堪称精准地描摹出来,但凑在一块却硬是生产出一种深层的陌生和荒诞,就像一觉醒来,物是人非,荒诞不经却偏无从说起。

这是程秀珊。

黎承睿微眯着眼看她,程秀珊在短短几天内瘦了,她坐在黎承睿对面,白炽灯直接打在脸上,越发显得颧骨高耸,眼眶凹陷,脸色白里透着青,没有化妆,形容憔悴,嘴唇干裂,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夜间被伤了根的植物一般枯萎蔫黄。最糟糕的是,她的目光带着呆滞和麻木,脸上宛若带了厚重的石膏面具,真实的自我不知藏匿何处,而此时此刻坐在众人跟前的,只不过是一具名为程秀珊的行尸走肉而已。

黎承睿从未见过这样的程秀珊。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女人总是神采飞扬,兴致勃勃,她长相不算顶漂亮,打扮上与时尚也绝缘。但她总是有本事让自己从头到脚透着干练爽利,笑容中透着真诚和善解人意,举手投足中总有说不出的亲和力。因此在他们俩还没闹翻时,黎承睿组里的同事见到她都像见到自家人,打闹说笑从不忌讳。有时那几个年轻的犯了错,还会拐弯抹角找她帮忙说情。

在黎承睿的认知中,程秀珊从来都是气质知性且乐于保持这种形象的女人,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程秀珊会不化妆就任由自己神情萎靡展现于众人眼前,他也从没想过,程秀珊有一天会悲伤外露到这个程度,似乎全世界在她面前崩塌了,而她茫然无措一般。

他心里对这个女人残留的那点怨怒霎时间都减弱了,没错,她是欺骗了自己,也许一直欺骗,一个谎言说出去,就必须继续再说千百个谎言来弥补,说得多了,也许程秀珊已经开始轻视黎承睿,也许他从头到尾对这个女人而言,就是一个方便使用的社会身份符号而已。

可此时此刻,黎承睿却觉得自己还生她什么气呢?她受的打击够大的了,她现在只是一个悲恸欲绝的女人,虽然这种悲恸其实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吴博辉跟她关系匪浅,说明她的谎话一点都不高明。

黎承睿呼出一口长气,对一旁的周敏筠使了下眼色,周敏筠立即会意地点点头,轻手轻脚走出审讯室,随后又进来,把一杯热腾腾的饮料放在程秀珊面前。

“珊姐,呃,喝杯鲜奶,”周敏筠磕巴又不乏同情地说,“放心,加了糖的,我记得你喝牛奶一定要加两勺糖的。”

程秀珊歪着头没有动,黎承睿放缓了语调,温言说:“阿珊,喝吧,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先喝点热的东西暖一下胃,等会我给你叫鱼片粥,好不好?”

程秀珊仍然麻木,黎承睿叹了口气,放下笔走过去,弯下腰扶住她的肩膀柔声说:“阿珊,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才行。你这样,别说走的人不安生,你爹哋妈咪呢?他们年纪都大了,你总归要替他们想想。”

程秀珊抬起头,看着他,木然地说:“阿睿,你说怪不怪,我其实很想哭的,可一点都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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