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临青
这是余曜对这座场馆的第一印象。
倒不是说绝对的寂静无声。
穹顶横梁上的音响播放着轻松舒缓的纯音乐,宽敞空旷的场馆四面也涂着令人平心静气的白蓝色调。
场馆里的人个个面色冷淡,屏气凝神。
明明有数位运动员正在枪架前瞄准靶心,场馆内外依然安静到了让人怀疑自己如入无人之境的地步。
唯一打破寂静的是一号位终于扣动扳机的子弹发射声。
余曜下意识地一瞥,刚好就看见大屏幕上9.9环成绩。
纪净仪的眉头当时就拧了起来。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余曜在电子显示屏边站了好一会儿。
于是在砰砰砰的射击声里,余曜安安静静地看完了全场的成绩。
“小余,你感觉怎么样?”
纪净仪把人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泡上热茶,叹气询问道。
余曜默了默,“要说实话吗?”
纪净仪原本严肃的表情就绷不住了,“当然!我还能揍你一顿不成!”
两人间原本疏远陌生的距离因为少年的这句俏皮话变得亲近不少。
余曜捧着袅袅热气的一次性纸杯,难得皱起了眉,“不太好。”
是真的不太好。
对于顶尖选手而言,十环以下的成绩都算严重失误,能够稳定在10.4以上,才能在国际大赛里取得一个相对靠前的位置。
而想要拿到奥运冠军,非得要稳定在10.7左右才能有确切的把握。
这还只是乐观估计。
按照10米气步枪的比赛规则,后期就进入到了选手间的淘汰赛,每两枪就要淘汰一名选手,完全不存在平均成绩和总成绩排名一说。
可从刚刚的结果上看,选手们的失误率普遍偏高,最好成绩也不过10.7,这样的成绩放到奥运会,基本上跟金牌无缘。
余曜尽可能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纪净仪惊疑不定地盯着少年看了好几眼,才脱力般瘫坐到了椅子上,长叹了口气,“你说的都没毛病。”
他看上去颇为痛心疾首,就这么对着还不太熟络的余曜倒起了苦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几代运动员都把咱们华国的射击运气使完了,我这几年东奔西走,愣是没挖出多少有天赋的运动员!勉强要来的几个苗子被死盯着日以继夜的训练,可心理素质都一般,一放到大型比赛上就掉链子。”
“偏偏咱们华国历史上的第一枚奥运金牌就是打射击上摘来的,总局对射击队异常重视,整个奥运会的第一场比赛也是射击,全国上下的眼睛都盯着!”
“所以,小余,”纪净仪虎视眈眈地望着桌子对面的少年面孔,突然精神抖擞,“你知道我在发现你的时候有多么惊喜吗?”
余曜:……怎么感觉纪教练有点一惊一乍的。
不过长辈问话,他还是很客气地答道,“我既然已经答应来试训,就会竭尽所能。”
至于试训之后能不能达到纪净仪的预期,余曜其实并不能保证。
他没有基本功,也很久没有练习过,能依仗的只有曾经的经验和这副经过几年严苛训练目前还算好用的身子骨。
但如果真的能很快复健成功……
多兼一项倒也不是不行。
透过办公室门上的玻璃,余曜远远地就看见射击队死水一样满脸失望的队员们。
这一个星期就当是自己重温旧梦的休息度假好了,少年很快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好!”
纪净仪当场一拍大腿,笑容满面。
他试图给少年一些自己能力之内的甜头,“那后天的大台五套采访部分项目的春节备战情况,小余你跟队里一起上,我一定跟导演提前说好给你多分点镜头!”
余曜还在想这一个星期的具体复健安排,闻言就下意识答应一声。
但很快,他反应了过来,“教练你说什么?”
电视台采访春节备战情况?
那他不在攀岩不在冲浪,偏偏出现在射击队的备战镜头里,这合理吗?
望着对面笑得眯眯眼的教练,余曜突然嗅到了一股老狐狸的味道。
第182章
余曜有点怀疑纪净仪是在套路自己。
一旦被电视台播出,自己可能兼项射击的消息就彻底瞒不住了。
而临近奥运,大家伙爱国的热情正是高涨,大众总是喜闻乐见一些传奇的诞生,自己很有可能就会被舆论裹挟。
但纪教练的态度又不像是故意。
余曜顿了顿,觉得还是不能把人往坏了想,干脆提出自己出镜可以,但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纪净仪一口答应,“没问题!”
于是,大台五套来采访的当天,镜头里就出现了一位全副武装到牙齿的年轻人。
是真的到了牙齿。
正在射击的人影除去一身硬质皮革竖领的射击服,还戴了一顶遮住大半额头和面孔的宽大延边帽。
看不清的左眼微眯,负责瞄准的右眼上则是带上了一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单片眼镜,只露出线条优越的下半张脸。
但就算是这样遮遮掩掩看不清面容的背影,也吸引到了许多正在观看采访直播的观众们的视线。
因为他在一群160到175的运动员里实在是太吸睛了。
【谁懂啊家人们,我第一眼就看上这个小哥哥了!】
【不说别的,他比其他人足足高了一头】
【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随同记者进来的纪净仪也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余曜现今的身高是181。
理论上说华国射击运动员的选拔标准一般低于180。
这也是有历史原因的。
除去身量过高容易带来的重心不稳和肌肉控制难题,华国射击史上,以往取得过优异成绩的运动员身高普遍集中在160到175的高度段,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教练们的选拔偏好。
在此情况下,180+的余曜站在射击队俨然就是个特例。
但孩子长都长高了。
自己不可能因为身高标准就放弃无意间发现的逢春希望。
纪净仪选择自动忽略掉这一要素,也假装没看见弹幕里大家的议论,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射击队的日常训练上引。
负责采访的记者也很上道,张口就是:“纪教练,可以跟我们说说射击队目前的情况吗?”
纪净仪咳了咳,胸有成竹地介绍了起来,“队里的人才梯队完善,在手枪项目、折叠飞碟项目等传统优势赛项都有夺冠的信心,之前相比较弱势一点的十米□□,目前也迎来了新的转机……”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射击场馆里谈笑风生地采访和记录。
说话声和咔嚓咔嚓的拍摄声不断响起,在平素安静如落针的场馆里如同噪音鼓点般一个劲地敲打着队员们的心弦。
在场的不少运动员都受到了影响。
他们迟迟没有射出自己的下一发子弹,如果不是碍于教练事先提点,都想把枪先放回枪架上,趁着这会儿乱,缓解一下肩胛肌肉的酸痛。
余曜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
这和在年夜饭时可不同。
宴会厅的吵闹是全方位的,四面八方的人声汇聚在一起反而分不清具体某个人的说话声,能够一起打包抛诸脑后。
而这种在肃静场馆里的突兀声响就像是平静海面不时就会被投下的石子,凭空荡起涟漪无数,的确很能干扰心神。
如果换做是平时,余曜可能就选择直接休息,亦或者是和光同尘,跟其他队员们一起摆出这种练习的姿态让全国关心他们的观众们安心就好。
但现在不行。
余曜很清楚自己和其他队员不同。
试训的时间只有一个星期,如果想要拿下纪净仪的认可,继而拿下宝贵的一名参赛名额,他就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复健。
没有更多的练习时间了。
少年竭力摒弃掉耳畔不断传来的干扰音,有节奏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从瞄准镜里静静地看着自己视野里的小红点随着呼吸的起伏而上下波动。
十米的长距离,任何轻微的晃动都会干扰到肌肉的稳定。
只有在心跳和呼吸运转的规律里找到平衡,才能射出最精准的一发。
可人真的能克制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吗?
余曜第一次接触射击时曾经疑惑过这个问题,也曾问过当时的教练。
教练对此的回应是从背后用力扶住小小少年的胳膊和手,让他能够运用正确科学的姿势,将十几斤重的沉重气步枪牢牢地架在稚嫩的肩头。
“随着你的心走。”
彼时的教练只说了这么一句。
余曜当天晚上就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
随着心?什么心?
胸腔里的这颗不断跳动,时不时就会破坏肌部稳定的心吗?
那时的他给不出任何答案。
但现在的少年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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