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梧桐吐绿时
明洛摸了摸脖子,除了绷带什么都没有,那种绵软的材质似乎早就脱离他的脖子。
围巾没有了……这个念头一出现,明洛骤然不安起来,他后缩着靠近了背后的床靠,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中的清明消散,他开始慌忙找寻:“围巾……我的围巾……”
“什么样的围巾?”
“白白,长长的,大,围巾……”
南岭星自然没有明洛那条从小戴到大的围巾,霍秋绥只能先哄着他,直到少年带着泪闭上眼睛,终于,疲惫的入睡。
明洛的眼泪流了很久,即便已经累了,梦里依旧留下滴滴泪水,有时还有痛苦的哭叫声,只是压抑着的少年即便在梦中也不敢大声哭,那声音细细碎碎的,仿佛咬扯着被子。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霍秋绥捏了捏对方的下颌,外力迫使沉睡中的明洛张开了嘴,被褥的一角从少年的口腔里出来,霍秋绥不厌其烦,又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去他眼角的泪。
直到一个小时后,少年的痛苦梦境终于消散。
而霍秋绥看着床榻上的少年。
白色围巾……霍秋绥想起少年头像上的白围巾,蓬松柔软,遮住了少年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少年好看的眉眼……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条普通的白色围巾,对于少年的意义却非凡,就像是一路庇护少年成长的安全屋,它代表着安全、可靠、甚至是家。可是某天少年回首,安全屋却被重工拆除。
更可笑的是,明洛或许需要拆除他安全屋的罪魁祸首的救助。
明洛需要输血,亲缘的造血干细胞。
片刻后,男人再次打开了那台黑亮的电脑,一封快速编辑完成的匿名邮寄很快弹送了出去。
-
新年伊始,首都星一件大事接着一件大事的爆发,先是之前omega腺体研究室的事情震惊了七大军区,随后又是这个研究室居然和首都星的某个高层有勾连,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丑闻之下,豪门贺家前任家主贺慎楼和现任夫人离婚的消息传出去就并未引起多大的风浪。
只有关注医疗行业的人知晓了这件事,明眼人都在网上留言:受伤的人只有贺慎楼,被欺瞒了这么久……
类似的言语全在护着贺慎楼。
甚至贺慎楼放出高额赏金,只求能得他原配遗子消息的这个热搜一出,大家就更怜悯他了。
娶了个夫人,是假omega;生下的儿子,也是假omega,甚至他们还联手带走了原配的小儿子,偷梁换柱,将其逆转成beta,桩桩件件下来,可不就是踩着他的脸面。
不过贺敬源并不心疼他,凉薄之中称深情,何其荒谬。
他会同父亲说,也是想借父亲的手找到明洛。
只是现在都快过去大半个月了,明洛还是毫无消息,甚至他们给出的赏金已经较之当初翻了三倍,吸引来的只是眼红之人,还带着假消息。
不过,贺敬源收到了一封邮件。
收到匿名邮件后,贺敬源马上打电话,和苏清远碰面。
这是苏清远第一次来贺家后面这栋小白楼。看上去并不像是贺伯父会居住的地方,也不似贺敬源的住所。
等他来了,方知这是明洛昔日的住处。
苏清远错愕:“这里……之前明洛一直住在这里?”
本就是一栋不算大的一栋小白楼,二楼的卧室更是狭小,光是那个露台就占据了二分之一的面积,剩下来的地方拥挤的摆了一张床和书桌,仔细看来,这里甚至连他的出租房也比不上。
“这是客房。”贺敬源顿了顿,轻轻阖上面前的日记本。
他已经看完了明洛的日记,甚至有好些内容他都能熟背下来,可是,里面全都是明洛的稀碎言语,没有提到他与谁交好,更没有提到贺家之外的人。
大部分言语都围绕着这个贺家,围绕着他平时得到的……一点点甜。
里面最长一篇日记,就是明洛分化后的那次生日,那时他从海外归来,风尘仆仆,被父亲和温然告知那个二弟弟分化成beta,搬到后面的小白楼,他只是过来看看,并许了一个愿望,答应他可以去学画。
这件事不过是他二十九年中不足为奇的一件,甚至,他本人事后很快就将其忘记,但是明洛却记录了下来,足足五千字……甚至自那以后,明洛后面的日记经常会再现这个情景。
不过,日记里面提到了他曾看望过一个病人。
贺敬源看向苏清远:“你弟弟,曾经车祸撞过人?”
苏清远不知道他为何会说这个,但苏清远点点头:“三年前的事情了,他那次开跑车撞到了个beta,后面他进去蹲了几天又出来了。怎么了?这件事情和明洛有关系吗?”
“没有。”
就是没有才心痛。
那个beta是苏泽远和贺春羽开车撞的,他们却企图让明洛顶包,只是明洛当时言辞拒绝了。不过明洛事后还是去了医院,给那名患者丢下了一张银行卡……
明洛当初能有多少钱?他看完日记后就问了管家,贺家只负责明洛的学费和吃住,那么远的学校,明洛每天要自己负责去学校,连生活费也是自己攒的。
他能有什么钱,可还是为了不给贺家丢脸,选择去给贺春羽善后。
是的,他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弟弟,居然设想就将病患放在医院与不顾!
甚至后面就是这么做的,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贺春羽,贺春羽让家中插手,将苏泽远同他从这场车祸意外中干净的摘了出来,没有了责任,因而不必承担医药费。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然无用。
贺敬源低头,膝盖上的是明洛衣柜里的白色围巾,他早就见过许多次,也是这一次,匿名邮件中点名要他一起带去的重要物件。
一个小时前,他收到了一封邮件,查不到源头。
就和当初曝光omega研究室的邮件一样,同样查不到源头,但贺敬源意外的觉得这背后的两批势力源头唯一。
大胆、辛辣,并不畏惧这里的律法。
贺敬源的手指静静抚摸着腿上的围巾,摸上去,他方才发现,这样质感的围巾,他曾经也有一条——
是母亲亲手织就的。
如果他曾经摸过这条围巾,是不是就能感到巧合,是不是就能……
可是,迟了,贺敬源浑浑噩噩。
现在的明洛已经在别人的手中,但明洛没死。确定明洛没死,贺敬源从濒临死亡的窒息感中,终于抽上了一口清鲜空气。
当下,他看向苏清远,面容憔悴却认真:“能不能弄到alpha信息素长效抑制剂。”
“什么?”苏清远蓦然瞪大眼睛,“你要这东西做什么?!这东西已经是联邦的禁药了!”
贺敬源垂眸:“要完全封闭我的信息素。”
刚想说alpha为什么要封闭自己的超强信息素,苏清远吞咽了口口水,很快,他意识到什么,苏清远语速加快:“你得到明洛的线索了?”
“……”alpha没有隐瞒,给他看了这份匿名邮件,不过就如苏清远所料,他花了两个小时也无法破解。
未知才代表危险。
像是有人刻意留给他们的线索引用他们过去,苏清远想让贺敬源不要过去:“可是他居然说让你封闭你的信息素,短期抑制剂并不能维持一整天的时间,他甚至诱导你打长期信息素封闭针……或许这是个圈套。”
但是贺敬源坚持要去:“对方并不会伤害明洛,他能把明洛带走,还给明洛提供这样的环境。”
“等等,什么环境,这里明明只有一封邮件?”
“有一段录像,后来又被对方删除了,无论我怎么找人恢复都恢复不了。”
“……”
显然这真的是一位互联网高手,至少高到军区都无法查出对方的踪迹。
贺敬源看向远处黑黢黢的夜景,枯枝缠绕在露台之上,枝条张牙舞爪的,宛若鬼魅的身影,他的语速很平静,像极了海面咆哮前的风平浪静:“他能联系我,我不能联系他,如果我要见明洛,必须打腺体封闭针,听从他的安排。”
联系苏清远之前,贺敬源就已经做好了一系列的心理建设,他只是想见见明洛。
但苏清远严肃道:“我不会给你长效封闭针,敬源,长效方避针对alpha的腺体有多大损害不用我同你说,否则联邦也不会将其封禁。”
然而贺敬源不为所动,那这种沉静让苏清远心慌,苏清远骂他疯了,贺敬源捏紧那条围巾,低吟呢喃:“是的,我疯了。”
他是疯了,才会反复在脑海回旋那句随着录像一齐删掉的文字——
如果你不来,明洛将病死在四季如春的海岛。
-
海岛初春,春意盎然。
卧室真正不知何时多了一面巨大的电视,一面正声情并茂的演绎一部动画片,病床上的明洛双目如矩,认真地看电视,可实际上,他已经不能理解电视上的猫猫在做什么,猫猫追老鼠,好可怜,猫猫追不到老鼠,猫猫大笨蛋,明洛不是大笨蛋……
动画片的音乐声,白白来回玩耍的狗叫声,机器人时不时的文安生,卧室之中被营造出了一种极为热闹的氛围。
把这面巨大电视的两旁,则有一块小黑板,上面记录明洛每天的日记得分,当然,明洛同学都是满分!每一个日记后面都有一朵小红花!有的小红花紧紧的粘在黑板上,而有的小红花没那么有粘性,因为明洛坚持要把它摘下来送给霍秋绥,很快霍秋绥又把它们粘回去,明洛守着那一黑板的小红花就像守着一匣子的宝贝。
猫咪追逐老鼠的身影不断远去。
明洛迷迷糊糊睡着了。
中间似乎有医生来了,说现在要给他打针,明洛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一双温柔的手突然贴在了他的脸颊上,他忍不住痒意,睫毛轻颤着。很快,男人拒绝了医生:“不打针。”
这些都是明洛朦胧中听到的,明洛力气小小地扯着霍秋绥的胳膊,微阖的眼眸掀开一扇窗。
“要、要打针。”
霍秋绥不同意,他盖住了少年的眼眸,明洛只看到一团漆黑,还有对方说:“现在不打,等你睡着了再说。”
明洛坚持要:“打、要打的。”
“嗯?”
“不、不当猫猫……”不要当追不到老鼠的猫猫,他,超厉害的……
窗外的雨愈来越大,雨打芭蕉,贺敬源终于来了,alpha后颈缠着绷带,头发湿漉漉的,都是外面潮湿的雨水。他从私人飞机上下来,惊愕这座海岛的安静寂寥,这里荒芜人烟,从他下飞机起,见到的第一个会说话的物体就是一款机器人。
此刻,贺敬源在门外,看着明洛。
迎接他的机器人现在用它的八只爪子牢牢地挡在了他面前,宛若一栋一米二的门。
明洛不知道他的到来,因为想争取打针而勉强有了精神。
明洛说了很多胡话,但小骗子支支吾吾的话语似乎在撒娇:“我、我,不怕打针…不、不疼…”
里面的场景很清晰地纳入贺敬源眼中。
骗子,他知道曾经的明洛有多害怕打针,甚至睡梦中都会被针吓醒,面色苍白。
可现在,明洛却说他不怕疼。
贺敬源心如刀绞。
椅子上的男人背对着贺敬源,正无声地沉默着,无论少年怎么哀求他的不为所动,但最后,他还是默许了少年的坚持:“疼了可以哭。”
一身白衣的医生不知从何而来,手上端着针管和药剂。
贺敬源清楚看到少年的骤缩。
但很快,躺在床上的少年伸出被褥中的一只手,他偏过头去,视线忽闪而躲避,手臂却举得高高的:“给……打、打针……”
另外一只手还攥着霍秋绥的手。
明明觉得打针很疼,少年却强忍着不发声,针尖冒水,少年不曾意识到他早已泪如泉涌,很快就哭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