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不可貌相 第3章

作者:海苔卷 标签: 强强 HE 近代现代

这是一场狂风骤雨般的,绝对碾压式的毒打。霸主的招数极其凶残,踢人不是踢球那么踢,而是跳起来跺。一跳能有三尺来高,眼前要是有个篮筐,估摸还能来个挂臂扣篮。更让陈熙南叹为观止的是,他腋下的包居然全程没扔。出右手时夹左边,出左手时夹右边。这手揪包轻松一甩,那手微抬稳当儿一夹。远远看去,就像是一边揍人一边杂耍。

刚才还是抄着家伙,威风凛凛的两个男人,此刻被打得像两大坨屎卷子,蜷在地上抱头求饶。拿西瓜刀的那个甚至还哭出声来:“活爹…你是活爹…别打了…别打了…”

霸主听他叫爹,还真就不打了。推着眼镜往刀落的地方走,嘴里唱戏似的感慨:“哎呀~癞蛤蟆跳悬崖你硬装蝙蝠侠~没钢儿你装哪门子的B?”

等走到刀旁,他脚尖一踩一挑,再用脚背一颠。那西瓜刀就像法器一样,稳稳落入他掌心。

“哎!这刀你要不?”他看向陈熙南,亮着嗓门儿问,“你要去报案呢,就给你。不报案呢,我就没收走。”

他操着一口碴子音,有几分豪爽。但语调又拉得很长,带了点不正经。这一组合,颇有点老牌情景喜剧《东北一家人》主题曲的那个味儿,怀旧得紧。

陈熙南还沉浸在震惊里,无意识地摇头:“我要报案。”

西瓜刀被扔到台阶上,当啷一声。

他被这声脆响拽回神志,下走两步弯腰捡刀。雪亮的刀刃震颤着,映着他惊魂未定的脸,还有一条斜晃的黑影。鬼使神差地,他抬了个头。

暖黄的路灯下,纷扬着小冰晶。闪着细碎的金光,像散落的烟花。台阶下的霸主半摘眼镜,正从镜片上方望着他笑。

像是望进美杜莎的蛇眼,陈熙南瞬间就被慑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勾人心魄的眼睛!迸射出炽热的光,像沙漠正午的太阳。穿过混沌的夜色,直直射进他的瞳孔。又经过视网膜,烙铁般灼在他大脑皮质上。随着心跳与雨声交汇,他仿佛看见自己脑神经网络的12个特定区域,同时被这束光芒点亮。

这时就见霸主怒了下嘴:“大衣扣上!冻感冒喽!”

他脸腾地烧起来,连忙低头拉帽衫。那双平日稳如鸡头的手,这会儿竟抖得厉害,连拉链都对不准了。正在他手忙脚乱之际,一阵风从耳畔掠过。身边小跑过一男人,打着柄黑伞。穿着件卡其色长风衣,衣摆呼啦啦地飘进雨幕。

那风衣停到霸主身边,将伞倾到他头上:“在二楼就看你跟人打起来了,有没有事?”

霸主往陈熙南这边比划:“刚才被内犊子撞一下,后腰磕车屁股上了。”

风衣往这边瞥了眼。陈熙南没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了金丝眼镜折射的光。箭簇般一晃而过,扎得他尴尬羞赧。

“没大事儿。”霸主拽着风衣的胳膊往台阶下走,“我送你回去。”

风衣则去薅霸主的手包:“那你钥匙给我。我开,你上后座躺会儿。”

俩人说着话,一同隐入了停车场的阴影。

周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脸红心跳的陈熙南,躺着哼哼的俩痞子,还有在灯下闪着寒光的、那柄半臂来长的西瓜刀。

从那天起,陈熙南一有空就去蜀九香吃火锅。但直到吃得屁股喷火,都没能再见到那个黑衣霸主。

通常来讲,脑外医生不大可能为爱痴狂,更遑论一见钟情。

因为他们太懂人的本质了。再美的脸蛋,头盖骨一掀,还是那么一滩。再坚定的承诺,ICU一住,也会烟消云散。

只是铁树轻易不开花,一开就有半米高。文雅点讲,就是‘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总之这回陈娜丽莎不仅一见钟情了,好像还得了相思病。

在手术室和实验室,他精神高度集中,尚能抵挡。然而只要稍不设防,黑衣霸主就会像电流一样,迅速占据他的思想。

他开始失眠。每每从浅梦里惊醒,胸口都像是被压了石板。夜不能寐之时,他总是幻想拿一根管子猛戳进胸腔,把心里的魔怔给一点点抽出来。

但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他的心思一如既往地萦绕在人家身上。

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做什么的?去哪儿才能重遇他?

想得太多,记忆和幻觉都要糊成一片了。以至于他最近开始怀疑,那晚的惊鸿一瞥,莫非只是一场高清的梦?莫非他的脑子只是一个舞台,而这个舞台上,永远只能上演无休止的妄想?

而当下,看见眼前这失而复得的缘分,他差点要被巨大的惊喜击昏。

虽说这个重逢的地点,并不是他所期望的。而且若不是他思之切念之深,恐怕也认不出来€€€€实在是太狼狈了。

没了茶晶眼镜,脑袋包得像足球。面色惨白,脸颊上还粘着干涸的血浆。

陈熙南扒开他的眼睑,发现右瞳孔已经扩张。这说明右侧的脑组织被血块向下压迫,而负责瞳孔功能的神经也因此失控。他揣回手电,哗啦啦地翻着报告单。眼珠从左到右迅速逡巡,嘴上却不温不火:“什么时候伤的啊?叫什么名儿?”

床边站着的光头答道:“五点吧,五六点。”这光头也是鼻青眼肿,看样子没少挨揍。头皮上隆着个标准的巴掌印,神似《功夫》里的如来神掌。穿着件花哨T恤,印着个岔大腿的艺伎。艺伎的脸被血渍蹭得看不出五官,像要索命的冤魂。

陈熙南瞟了眼手表:“什么时候晕倒的?”

“开始没事儿。就在岚山医院包了下。”光头俩手在脑壳上来回划着,说话有点颠三倒四,“包前儿一下子就倒了。那边儿说这整不了了,让我们转院。他们还没车,都我们自己开车来的。路上本来醒了,妈的小学门口全减速带,颠一下就吐一小点儿,没到医院就又迷糊了…”

光头€€嗦的功夫,陈熙南终于从单据上找到了男人的名字:段立轩。

他定定看了这个名字两秒,从单子上抬起脸:“你是他家属吗?”

“我是他…他是我大哥。”光头说罢又郑重地补充了句,“最亲的大哥。”

王厉害正扎着指尖测血糖,听到这话呲儿了句:“大哥小哥的,问你能不能做主签字!不能就赶紧去给他家属打电话!”

说到家属,光头的底气又弱了:“他…家属离得远。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陈熙南这时已经换上了新手套,开始拆段立轩头上的纱布。

段立轩脑袋上全是半凝的血,头发已经被粘成了块。陈熙南只能像撕牛肉干一样,一片片撕开查看。新鲜的血液持续渗出,在轮床上砸出血花,又在地上汪成一滩。

光头扶着段立轩的脖颈,嘴里哭哭唧唧的:“大夫,滴血啊…咋还滴血啊…你手轻点儿,轻点儿整!”

陈熙南从没见过这种伤口。

头皮上全是撕裂伤,密密麻麻,像是用什么勾出来的。短点的半厘米、一厘米。长点的两厘米,三厘米。还有一条长达10厘米,边缘塞着污泥和玻璃碴,象牙色颅骨清晰可见。

他停下手,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向光头。他的脸很白,像刮了层石膏。眼珠又很黑,像素描用的碳粉。这极致的明暗对比,让他看起来分外可怕。就像黑白无声的恐怖电影里,一帧慢放的镜头。

作者有话说:

从不正眼看人的陈医生,第一次正眼看人了。

00前的东北宝子应该没人不知道《东北人都是活雷锋》这首歌吧。做人物档案的时候,我全网找段立轩的声音。感觉他应该是那种比较亮的男声。豪迈、热血,有几分随性,最重要的是有孩子气。

找来找去就觉得这个最符合。尤其是开头那一段:老张开车去东北,撞啦。哈哈哈哈太灵性了。至于陈医生,应该是醇厚的暖男音。如果要举例,大概类似任贤齐。不过他唱歌不好听,用段甜甜的话来讲:给他拿俩铃铛,能召出来点啥。

第4章 耻怀缱绻-04

“狼牙棒儿勾的。”光头看懂了他的眼神,用虎口比了个尺寸,“伞把子粗,全倒刺儿。”

陈熙南盯着那个虎口比的圈:“报警了没有?”

光头明显噎了下,闪烁其词地搪塞:“…啊报。等会儿报。”

“有没有心脏病、肾功能的疾病史?”陈熙南包回纱布,还顺手扣掉段立轩嘴角的血块。

光头摸着下巴细细思索,忽然俩手一拍:“啊!”

陈熙南瞬间在心里预设了五六种可能。只是为难这个时间,万一他搞不定,摇人都费劲。

“他抽烟。一天小半包儿。”光头皱着几乎不存在的眉毛,煞有介事地道,“还爱嚼干辣椒下五粮液,一回能喝个四五两。”

陈熙南沉默了两秒,偏头要跟住院医师说话。还没等张嘴,光头又是一拍大腿:“啊对!”

陈熙南再度抬眸看他,脱了半截的手套还箍在掌上。

“他左边儿还有个后槽牙不好。”光头补充道,“前两天儿他说,喝凉的不行,碰上就疼。滋儿哇儿地疼。”

他特意把‘滋儿哇儿地’一词加了重音,好像觉得这个形容词对病情判断至关重要。

陈熙南沉默地揪掉手套,吩咐身旁的住院医师:“给半量甘露醇,滴速10到12毫升。问血库要800血800浆,血红蛋白控制在7(g/dl)左右,不要太多。”说罢掀开被子,把手掌搓热后,一寸寸地压€€€€因为要是严重的复合伤,还得先多科会诊,决定谁先谁后。

万幸段立轩腹部柔软,没有严重内出血。虽有两处骨折,但统统可以往后排。

“他这个情况很严重,得尽快手术。”陈熙南盖上被子,对光头道,“你去联系家属,我去向上级请示。”

话音未落,就见段立轩忽然睁开了眼。紧接着,爆发出一声雷霆怒吼:“操!丁疯狗,我早晚剁了你妈的!!!”

这声骂娘中气十足,把床边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陈熙南看他醒来,连忙拍他肩膀呼唤:“人知道吗?”

段立轩看着他,反应了足足五六秒:“…这给我干哪儿来了?”

他蹙着一对浓黑的大刀眉,转着眼珠四下打量。最后视线停到陈熙南的胸口,眯眼看白大褂上的半圈红字:溪原市第二人民医院。

“…二院?来二院干鸡毛啊?这块儿不是治脑血栓的吗?”

光头俯身在他耳边解释:“岚山说有脑出血,让来的二院。”

一听脑出血,段立轩的浓眉变成一高一低:“我要隔壁吴老二了?非常6+7?”

这话一出,陈熙南差点没绷住笑,低头抿了半天的嘴。心想这爷们儿可真是太有本事了,这个节骨眼还有闲心找乐子。

他强压下胸口的悸动,低头绕到段立轩脚边。勾着他的袜桩一寸寸褪,细致得像是剥荔枝肉上的薄膜。

“动下脚趾我看看。”

段立轩动了下脚趾。

“左边也动动。”

“左边儿麻了,动不了。”

“知不知道我在碰你哪个趾头?”

段立轩犹豫了会儿,试探着道:“大趾头?”

“这回呢?”

“…二趾头?”

“不要猜。”陈熙南打了下他脚背,“没感觉就说没感觉。”

可能是鼻导管压着胡子有点痒,段立轩筋了下鼻子。孩子气地撇了撇嘴,口气悻悻地承认:“…没感觉。”

“这儿呢?”

“没感觉。”

陈熙南用手掌兜起他脚踝,从胸前抽出一根水笔。在脚底刮划着,观察脚趾反应。

观察巴宾斯基反射,是神经科的例行查体。但不管如何医者仁心,也没有离这么近的。陈熙南那眼睫毛都要刷到人家脚底板了,给其他人看得直咧嘴。那表情一言难尽,好像人均含了勺洗衣粉。

这时候段立轩抬了下畸形肿胀的左臂:“大夫,我这手必须还能用。”

“手伤稍后再说,先保命。”

段立轩微微弓起脖颈,疑惑起自己的伤势:“我他妈要完犊子了?”

“要是快点手术,大概率不会。”陈熙南手掌捂着他冰凉的脚底板,温柔地望着他,“你家属呢?”

“我没家属。自个儿签吧。”

还不等陈熙南回话,王厉害就否决道:“不行,你这手术太大,必须得有家属同意。”

段立轩闻言拉了脸。但因为失血过多,他的拉脸没多少威慑力。萎黄的双腮翕动着,像一枚害了虫病的叶片,反而看着特别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