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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越不得不先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碰了碰男生的肩膀:“你好?”
男生猛地惊醒,下意识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发现没有口水之后松了口气,然后才懵懵懂懂地看向桑越,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飞速调整自己的状态,明明眼神还是迷茫的,脸上已经有了相当假的微笑:“您好,非语画室,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桑越笑笑:“我找罗棋。”
男生仍然那副表情:“请问您是?找罗老师的话有预约吗?不好意思,罗老师没跟我说过这件事,有预约的话得给我看一下,没有的话就不能让您进去了,罗老师正在工作。”
桑越弯腰,把地上的两大袋购物袋拎起来给他看:“我找罗棋吃火锅,你可以问问他,他邀请我来的。”
罗棋工作的地方在二楼。
桑越看见名片盒里摆了前台助理的名片,拿起来一张上头写了“非语画室罗棋个人助理,季从悦。”
助理小季上到二楼去问罗棋,桑越又转身看了一眼整栋别墅,产生一种违和之感。从这几天和罗棋生活来看,绝看不出罗棋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他父母的房子虽然装修不错,可不过也是一个普通的三室一厅,地段普通,小区也绝称不上高级,不过小康家庭。而罗棋自己,吃廉价双人餐面不改色,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名牌,除了画画没有什么烧钱的爱好,手机用的都是三四千的款式。
可他的画室是一栋别墅,就算可能是租的,租金也绝对不菲,并且他已经有了一栋别墅了,大可以生活在这里,非要每天按时按点地上下班回家。桑越查过罗棋出道作品的成交价,在桑少看来少得太可怜了,后两幅画根本没有卖,他几乎不靠工作赚钱,又有这样一个画室、还有一个个人助理,也就是说罗棋有一笔不菲的存款可以供他挥霍。
联想到他车祸去世的父母,桑越猜测大概是保险的赔偿款。一瞬间心里不太舒服,几乎可以想象罗棋对这笔钱的态度,难怪活得这么不像个有钱人,只是在工作上用了些钱。
没过多久小季从楼上下来,看起来跑了这么一趟是彻底睡醒了,眼神清醒许多,笑容也真心许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确实没睡醒。您上去吧,我问过罗老师了。”
桑越点头:“谢谢。”
小季笑笑:“也到我下班的时间了,那我就先走了。”
桑越抬手跟他道别,拎着两个袋子上楼。
画室里是亮堂而空荡的,很空,空到桑越打开门愣了一下。
他难以形容这种感觉,整个二楼除了承重柱几乎全都打通了,桑越不太确定二楼是不是还有其他房间,但整个房间看起来足足百平,因为太空旷反而难以目测,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罗棋坐在正中间偏南的窗边。
这里跟一楼不同,没有装饰,没有书架,没有隔断,无边的空荡像是一副主题为“孤独”的画作,“留白”这个词是桑越今天刚学会的,这幅画用了太多留白,只为了凸显坐在当中的罗棋,他是这幅画的主人公。
因为背景的参照而显得极其渺小和遥远的一个背影,几乎让桑越忘记跟罗棋面对面的时候还需要仰视。推开门的这一瞬间真像是某种电影镜头,桑越想,明明近在咫尺的两个人被某种镜头语言猛地拉开,好像永远都触碰不到对方那么遥远。
罗棋回头,波澜不惊的一张脸,但桑越直觉他心情似乎不错,总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竟然从罗棋的声音里听到一丝难以分辨的笑意:“来了?小季说来了一个帅哥,我就知道是你。”
镜头又被拉回来了,罗棋就在他面前。
莫名其妙地,桑越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的声音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模糊,甚至有些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嗯,帅哥的话……除了我应该没别人了。”
第26章 面具太坚固
把火锅插上,电锅是桑越现买的,来之前问过罗棋,罗棋说他这里只有一个微波炉。等锅里的水烧开也需要时间,桑越视线往周围转:“方便参观一下吗?”
罗棋:“没什么不方便的,这里也没东西。”
桑越点头:“确实没什么东西,你这地方这么大,显得太空了。我在电视上看别的画家的画室都塞得满满当当的。有那种雕塑啊,假人假头假手什么的,还有各种画材,人家一般还摆点花花草草。”
罗棋回答:“懒得打理,都容易落灰,忘浇水还会死。”
桑越想笑:“这就是你家里的花瓶不插花的原因吗?”
罗棋没说话。
罗棋的画室确实没有什么观赏性,南边靠窗的位置是罗棋的工作台,再旁边摆着一副半人高的画板,上头蒙着一块布。东边的墙边码了些整整齐齐的画材,有没用过的画布、画板,还有没拆过的画笔、颜料。画材旁边是一张桌子,桌子上很干净,原本只放了一个微波炉。现在还多了一口锅和两个大塑料袋,锅里的水平静无波,看来还得烧一会儿。
除此之外,画室里没有别的东西了。
桑越转了一圈只用了一分钟都不到,他又站回罗棋身后,视线落在罗棋面前的画板上。罗棋正在画一幅画,跟桑越在他个人主页上看到的那三幅画画风相同,用了大量的冷色调和暗色调,手法相当抽象。
桑越用闲聊的语气:“大画家正在创作呢?要不怎么说我没有艺术细胞呢,你这画的什么啊,我是一点儿都看不懂。”
罗棋放下手里的画笔,很轻易便将话题转移开:“都买了什么?”
桑越没追问,坐在桌前从塑料袋里往外掏他买的食材:“就涮火锅那些啊,羊肉牛肉,你都吃吧?虾,扇贝,我看你挺喜欢吃丸子的,本来还想找找有没有手工现做的,没找到,就买了最贵的,还有些处理好的毛肚黄喉菜什么的。你吃三文鱼吗?看见一块特别漂亮的,没忍住买回来了。”
桑越介绍了一串,罗棋往桌子上看,一看就是少爷手笔,羊肉牛肉光看包装盒就知道价值不菲,虾和扇贝全都比手还大。最后又看着桑越从塑料袋里拎出来半打啤酒。
桑越看他:“喝酒吗?没见你喝过。”
罗棋沉默了大概五秒钟之久:“能喝。”
没到十几分钟锅里的水就开了,桑越下的是猪肚鸡锅底,奶白的一锅猪肚鸡,锅盖掀开之后蒸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扑了满面的香气,用桑越的话来说顶级的食材得用清淡的锅底,不然浪费了。
外面冰天雪地,啤酒带回来约等于自然冰镇,喝一口从嘴巴颤抖到胃,很爽。
是罗棋先开口:“天天拿酒当水喝?”
桑越眯着眼睛打酒嗝:“其实我不爱喝啤酒,啤酒撑肚子,喝了光打嗝,有损形象,但一段时间不喝啤酒又觉得馋。洋酒喝得多,后劲大,喝的时候上头。”他自顾自说完,回答的好像跟罗棋的问题也不沾边,然后反问,“你呢?酒量怎么样啊,我听说你们这种平时看着不喝酒的,要不然是一杯倒,要不然是海量,你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罗棋面不改色,一口气能灌下去半罐:“后者。”
桑越崇拜:“牛逼。”然后说,“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海量,反正挺少醉的,但我每次都不会往死里喝。”
桑越其实不想再聊喝酒的事儿了,但他发现自己面对罗棋话总是很难开口,想问的问题没法问,知道罗棋不会回答,不问心里又实在很痒,只能反复、再三扯着一个话题来回聊,想让罗棋多说几句话,好让他放下一点儿防备似的。
牛肉片已经变色了,桑越伸筷子全都捞出来,伸长了胳膊放进罗棋碗里:“对了,明天我不回去了,我得回家一趟。离家出走太草率了,证件什么的我都没带,车钥匙也没拿,我得回去开辆车,去哪儿都打车太不方便了。”
罗棋视线盯着自己碗里属于桑越的筷子:“还回来?”
桑越没听明白似的:“当然回来啊,我就回家拿个身份证驾照,再开辆车回来。”
这个问题回答完画室里安静下来,格外安静,只能听到烧开的锅里猪肚鸡的汤正在“噗噜噗噜”冒声音很沉闷的泡泡。桑越放轻自己的动作,往锅里又下了一筷子肥牛,问:“你希望我回来啊?”桑越有点分不清耳朵里的声音到底是锅在冒泡还是心在跳,跳跳跳,跳个蛋啊。
罗棋笑了声:“你挺会脑补的。”
桑越立刻抬眼看,却没看见罗棋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分明是笑了,声音里带着十足明显的笑,大概是这个笑太过转瞬即逝,等桑越抬头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桑越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看着他说话。
桑越有点接不下去罗棋的话,挺普通的一句话,他就是有点不会接了。
他这张嘴平时挺厉害的,当少爷的时候怼天怼地,当渣男的时候海誓山盟,这几天习惯了给人当孙子,也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他妈见了罗棋不知道到底说什么什么话才合适,才有用。
所以桑越的嘴有点痒,他清了清嗓子:“你这儿,方便我抽根烟吗?”
罗棋目光飘过来:“瘾这么大?”
桑越又解释:“没有吧,有时候嘴痒。”
罗棋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点头:“抽吧。”
桑越顶出来一根烟,这次问问题的时候紧紧盯住罗棋:“你是不会还是不抽?”
罗棋没看他,把锅里的牛肉捞出来,捞进他自己的碗里,眉眼都是垂着的,看不出表情:“戒了。”
桑越喉结莫名滚了滚,自己点上一根烟,尼古丁冲进脑子里才觉得回魂,一看锅里的肉已经被罗棋捞空了,差点被一口烟呛住:“不是,上一锅我不是捞给你了吗?这一锅还是你的啊。”
罗棋吃得很是心安理得:“谁手快就是谁的。”
桑越:“我草,我买的!”
罗棋:“转你?”
桑越叼着烟:“去你的,还给我,我就要吃这一锅。”他身子前倾,用了猛虎下山的姿态去抢罗棋碗里的肉,罗棋好像心情不错,竟然用筷子挡了桑越的筷子,跟他争了一会儿。桑越嘴里烟还咬着,没注意前头攒了一串的烟灰,跟罗棋抢肉的时候动作一晃,烟灰摇摇欲坠。
下一刻,罗棋的手伸了过来。
同一瞬间,桑越下意识抓住罗棋的手腕。
再然后,烟灰落进罗棋的掌心里,掌心下就是一锅猪肚鸡。
桑越这次反应很快,他立刻抓着罗棋的手腕将他掌心里的烟灰抖落,两人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桑越垂下眼看了一眼罗棋的掌心,还好,这次没有红。罗棋的手腕很细,桑越一直都知道罗棋很瘦,这是肉眼就可以直观看出来的,可如今有了更加直观的触感,他手腕太细。
桑越握着罗棋的手腕不放,视线似乎想把罗棋的面具撕下来:“你干什么?不知道疼吗?”
可罗棋的面具太坚固,他在片刻的沉默后轻轻挣扎,从桑越的禁锢中撤退,语气轻到像跟着蒸汽一起飘散了:“怕你烟灰掉进锅里,浪费一顿饭。”
第27章 确实胖了点儿
这顿饭的后半程两个人吃得都很安静,仿佛各自都有自己的心事。
桑越发现自己这半打啤酒买得太保守了,本来以为罗棋不喝酒,他自己喝也没什么意思,没想到罗棋喝的速度比他快,喝的数量也比他多。想从桌子底下摸啤酒只摸到一堆空罐子的时候桑越才不可置信地低头看:“我靠,没了啊?”
罗棋仿佛也没注意,跟着低头看了一眼:“给你叫外卖?”
桑越摸了摸肚子:“算了,也差不多吃饱了。”完了又说,“你真人不露相啊,等我酒吧开业你得去捧个场啊,帮我喝点儿,那些孙子肯定往死里灌我。”
罗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桑越已经习惯了罗棋闷不出屁的性子,又问:“我装修都搞完了,供货商也谈好了,过几天请个保洁收拾收拾,再进点软装小摆件什么的,把保暖弄好。再就剩下请调酒师和做菜单了,估计半个月左右就能准备开业了,你给我画画了吗?”
罗棋看他一眼:“装修风格也没给我看,怎么画?”
桑越一愣:“对啊,这事儿忘了。那我明天拍个视频给你看呗?还是说你得亲自过去感受一下。”
罗棋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半:“现在?”
桑越发现罗棋这个人精力好像挺旺盛的。
坐在出租车上,桑越把自己代入了罗棋的生活,深深觉得这个人比自己印象中还牛逼。明明有个别墅,非要上下班一样打卡回家,回了家还总是自己做夜宵,隔个两三天就得来个全屋深度清洁;明明晚上吃了药有时候都睡不着,早上非要给自己定一个七点半的夺魂闹钟,他好歹是个自由职业,想几点起几点起呗;在画室坐了一天,屁股都快坐扁了,还有精力大晚上打车将近四十分钟去酒吧看装修。
桑越绝对不行,能偷懒的一定要偷懒,能请别人做的一定不能自己做,桑越反省自己,可能是少爷病。反省完又觉得没必要,少爷病咋了,他又不是没有少爷命。
四十分钟车程,一肚子火锅,大概因为吃得快,桑越撑得后知后觉,停筷子的时候觉得饱得很完美,过了会儿就开始撑。这网约车司机车技太烂,总是一脚一脚地踩刹车,踩得桑越火大,胃里翻江倒海,感觉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他明明是不晕车的。
又一脚刹车踩下去的时候桑越打了个嗝,吓得他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这股恶心劲儿忍过去桑越没忍住开口:“师傅,你抖腿呢?”
师傅没听懂,一双眼睛从后视镜看桑越:“啊?没有啊。”
桑越骂:“那你他妈那刹车一点一点的,我以为你踩着刹车抖腿呢。”
耳边有一声笑。
桑越的火气猛地消失了。
师傅被骂了一句也没还嘴,可能是怕差评,语气虽然不够诚恳,好歹是道了歉:“不好意思啊,我可能开车习惯不太好,以前也没人跟我说啊。”
桑越已经没心思跟他吵架:“你注意点吧。”然后转头看罗棋,车里昏暗,只有路边的路灯照进来,橙黄色的路灯,透过车窗打在罗棋身上一块橙黄的菱形的色块,这会儿又没笑了。
桑越压低声音:“你他妈笑屁。”
罗棋没转头,仍然看着窗外:“你听错了。”
桑越撇嘴:“我耳朵最好用了。”
罗棋没回音,桑越就又问:“你不想吐啊?我刚刚差点吐了。”
罗棋回答:“没你吃得多。”
桑越不好反驳,这是事实,但他立刻说:“但你喝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