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司卡林 第39章

作者:青江一树l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江惟英,你的电话我没有打通。”

“江惟英,我去上班了。”

江惟英用指尖磨蹭着手机的边沿,有些太过用力,本是倒圆的角硬是让柔软指腹有些微疼,他这才退出了短讯的界面,按灭了屏幕。

老宅子的待客厅临时成了紧急会议室,公证处的,法务处的,光是律所的,就来了两三家不同公司的,这一夜过去,连江惟英都被他们闹得头疼,更别说就只剩下一口气的江伯年了,要是听他们吵上一个小时,估计昨天晚上就能到站了。

江惟英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子推开了。

清晨的气息半是冷冽半是清纯,被吹起的窗纱像是少女的长长的裙摆,带起一阵浅淡含蓄的花香,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同时吸了口活气。

这江家的园林是极其精巧别致的,有风有水,太湖石下鲜红的锦鲤惬意摆尾,流动的池水蜿蜒清澈,争吵声一停就能听见细微的潺潺声,远处的廊榭旁铺了一整条花路,近处的玻璃下低矮的灌木四季常青,浓淡相宜的景色十分养眼,真正的富贵十足。

在座即便整夜都在为这家的巨额产业焦头烂额恨不得掐死对方,此刻却无一人多说话,一是确实吵累了,二是大家其实也都明白,局外局内不过只有一人,吵来吵去,最终不过是换个方式到他手上而已。

这一夜相处,看得出来江惟英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桀骜不可一世,当然也不是什么平易近人好说话的,事实上他几乎不怎么说话,漫不经心地听他们吵吵架,聚精会神地玩玩手机,困了便撑着额大方地闭眼。

“小江总,集团跟置业的事务仍有管理公司打理,这一点我们在重新审计核查后经过您和老江总确认同意暂不变更,剩下的主要就是遗产方面....”

说话的人推了推眼镜,努力生出一副认真悲切的样子来“老江总昨日正式宣布脑死亡,虽然很突然,但遗产上的东西太过杂多,除了明确分配的,还有一些纠葛在旗下产业股权分配上,目前又有变更..所以....”

“还需要您的决断才能对外公布消息,避免造成动乱”

江惟英始终是个融化不了的个体,不站在任何一边,像个审判者在旁观自己的产业,他听完只是发出了笑一笑的声音“你们随便说说,我也随便听听,大家不用太当一回事。”

“可是江总!我们的工作总要按程序办的啊,江总若是一过世,如何发布,产权明细,哪怕是措辞我们都得要好好商议的,更何况现在涉及到了一部分...”这是集团的法务,他显然有些焦急,说了一半皱眉不耐地瞥向了律所的人,眼神里像是责怪他们不懂事,非要逼他说点不能明说的。

江惟英转身微微抬起下颌“星桥吗。”

众人面面相觑,江惟英声音里的温和不堪细查,脸上是早有预知的一点微笑,堆在唇边像是一盘精致菜肴配赠的装饰,非常敷衍,他摇摇头,话语里没什么道德负担“这个时候没什么不能明说的,星桥一期违背法律,违背人伦道德,违背了一切为人类服务的医学宗旨,这个项目本就不应被世间所容,被取缔是应该的。但是二期。”

他的声音仍轻,只是字与字之间清晰得有些冰冷“二期我接手了,我确定他合法合理,不会失败,所投入一切代价都由我承担,不予集团挂钩。”

“小江总,您可能不知道,这里面是有补充协议的,如果继续下去就要涉及更隐晦的一些东西,那就不适合这么多人在场了”一直没有发声过的,是董事会的律所,他们全程都相当低调,保持着同样旁观的眼色,存在感,在这件事中能发挥的作用不大,但冷不丁的冒一句,众人都会因为不知情而皱眉。

江惟英侧目看他,眼中有几分轻淡鄙薄,他向来跟董事会不对付,人人皆知,却都不明白江惟英为何这样明显,那人再欲张口,已被江惟英打断“方律师,注意言辞,我也有补充协议,建议您可以保持沉默尽量沉默,如果您的言辞涉及了我的隐私,您就要接受我质疑你不专业的后果。”

方律师只是微微皱眉,稍后又举双手轻松笑道“小江总,不必紧张,我的意思很简单,我是董事会派来的,自然为董事会办事,所涉及项目内的私事,自然是要理理清,一期二期怎么会完全没有关系呢?如果一期二期是有关系的,那么两件事就是同一件事,不是么?”

如此明晃晃的威压他毫无惧色,江惟英很明白他的底气何在。

如果悲观是一种长久的远见,江惟英的远见就会长得像一条银色的河,他对任何事都以最坏的打算开始想,补充协议这种东西往往是在能见人的正式手续外补充进去的不能见人的东西,反人类的就是,它也合法。

那协议是什么,猜都猜得到,只能林预。

林预加入了二期,就在一天之前。

他能如此顺利,绝不是他一个人的能力。

林预是个违背人理被创造出来的私生子,是个试验品,是一种药材,是参与者。

每一个理由都是能把一期二期串起来的证据。

江博年用林预在一期做了什么,用了多久,都是他曾经不能深想,不想去看去知道去了解,却又控制不住靠想象去猜的内容,在这件事上,江惟英只能接受他猜的内容,永远都不能接受事实,他痛恨,恨江博年,恨星桥,恨林预,谁提,他都恨谁。

他用了很多手段,他催进度,买星桥,垄断星桥,是为了有一天能控制星桥,灭掉星桥,他怕来不及,他要它活在手上也死在手上,什么基因锁什么临床数据,就算做出来了,也只能由他控制在手上,等他有一天死了,星桥就必须跟他一起死,他花了很大的代价要终结这个时代,绝无可能容忍它多活一天,哪怕它真的可以制造新生。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半辈子给别人挖了很多坑,都是为了让自己畅快点,但有的人就是会一踩一个准,捞上来还是会掉下去。江惟英已经不想生气了,他的脑子和他的心脏已经能共频共情。

眼睛说“呀,又有人掉下去了呢”

心脏说“啊,我他妈又不舒服了”

脑子说“哦,又是林预啊。”

林预会说什么呢,林预说“江惟英,我去上班了。”

你怎么能去上班呢,江惟英真的不能理解,你应该去死才对。

“小江总?您看,重组公示期后,董事会的留任和股权分配您还有异议吗。”方律师志在必得的笑意中潜藏着某种可能性,这暗藏着优越感在江惟英视线的能见度里显得格外生猛。

这意味着,他做的一切几乎都白费,他的时间那么少,少到只够叹息了。

“有啊。”江惟英低低一叹,看了看一整个房间各个派系的人,闷了一夜,油光满面,各个都像是蒸完的花卷一样,浮肿难看。

“人是不是只有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想起曾经也得到过恩惠的眷顾?”他目光放平,眼神悠远,完全没有被挟制过的愤怒,而是坦然又宽宏的,虽然江惟英并不是个宽宏的人。

“方律师,你以后会想起我吗。”

方律师皱眉。

“好了,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那就劳烦各位以后也多照顾我江家第二顺位的遗产继承人。”

“小江总!”

“江总!你不能这样!”

目瞪口呆的比比皆是,两方律师同时出声,方律师更是大惊失色。江惟英挑挑眉“有什么不能的,星桥我不要了。”

“江总..您在说什么...您是..”

“江总有小孩?”

“江总....是说之前老江总认养的女儿?可是遗产上并没有她的名字,江总..这还是要谨慎的。”

江惟英有一种无耻的快乐,他哈哈一笑,摆手压了压声音“各位,这是很长的故事,具体的基因检测报告,身份证明以及其他的手续内容我会叫秘书整理清楚一同公布。”

“是我们江老院长的故事,不赘述,我无法替父亲做道德审判,但是我作为儿子,依然可以弥补一些对兄弟的歉疚,其中也包括你们好奇的一些秘辛过往”他眯眼笑看方律师,洁白整齐的牙齿露了露,叫人第一次知道如此温良的语气里也能藏住这样的凶恶。

“比如,我弟弟林预出生便是个与我父亲一样的稀有血型,我父亲热衷于对医学的奉献,在董事会全体成员知晓并同意的情况下,才促成、建立了星桥一期计划”

“江总!!您这是诽谤!!”

“嘘”江惟英神情滴水不漏,蕴集在眼中的愤怒情绪已经随着他的话语和情绪越发尖锐和冰冷“我还没有说完。”

没有人敢说话。

“是董事会不知道吗?不知道怎么会通过计划?不知道怎么会有补充协议?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仍然能拿出这样不道德的东西来威胁我呢?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干净的医院,毕竟我们为道德服务,为人类服务,而不是为反人类服务。”

方律师咬紧牙关,已经非常清醒的认知到这个人的疯狂和恐怖,他信口雌黄,不在意家族的名声父亲的声誉,企业的安危大盘的动荡,他甚至半点不考虑退让...没有任何余地”

这是真的触怒了他,方律师脸上霎时的痉挛,心里的闪念让他不敢深想。

“至于我为什么反感董事会,就是这样的原因,无形中,我弟弟林预已经因为这样的血型被迫成为了星桥受害者,期间的实验情况各位如果有调查需要,可以同我的律师去协商了解,也不赘述,比较令我心痛,不忍多提。”

“江总...这真是...真是意外....”

“哎,谁不是呢。”江惟英怅然笑笑,状似伤心忧伤。

却有另一些声音冒了出来“但是老江总现在已经没有意识,更不可能更改早前拟定的遗嘱,所以在遗产部分,并没有...。”

江惟英认真点头“大家都是一家人,这些都是我交代给你们的,至于我说的继承顺位..。”

“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弥补他,我签署了他的意定监护,他不用继承我父亲的遗产。”

“他会继承我的。”

“.........”

“..........”

第52章

电话没有接,短讯也没有得到回复,林预睡不好觉,很早就去了医院,除了要去巡房,今天也是第一天去实验仓报道,离他要完成的事情终于只剩了最后一件,他出站后仰头看了看医院的大门,却丝毫没有感觉轻松,空气很潮湿,感觉隐隐有雨要下,有了秋天的凉意,一想到秋天要到,林预就加快了步子,低头一路往病区疾行。

“主任早”

“早”

“林主任早”

“早”

“林医生早啊”

“早。”

林预来医院太早也是个稀奇的事情,平日大多是踩点打卡,少数时候都在迟到,也很少能有人跟他搭得上话,不合人缘是他除了脸之外最显著的标签,只有这次在被频繁问好后,医生护士才知道“哦,原来别人说话林医生也是能友好回应的”

林预换完衣服拿着病情低头往特护区走,眉头紧紧皱着,脚步也快,那个小希术后情况并不是很好,人没有醒,且后半夜开始持续低烧,这让林预有些焦灼,路都来不及看,走到走廊拐角处时被人拦住,他甚至头都没抬上来,先说了一声“早。”

但回应他的是一记锤在他腹上的重重问候“去你妈的早”

疼痛来得迟缓,病例摔落在地上林预甚至下意识想先去捡起来,手伸出来便被秦兴一脚踩在地上,指节被碾得发抖,林预一语不发,死死咬着牙“秦..秦兴,你先让开..”

他嘶声喘着断断续续的粗气,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按在腿跟腹部的中间,眼神却是落在那被踢到了很远的病历夹上“让...”

“真他妈坏得可以。”秦兴松开之前又狠跺了一脚,林预整条手臂都在发颤,弯下去的腰还没直起来,秦兴已经提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人拽起来扔到墙上,林预闭着眼睛,脸色白里透青,唇上是一点颜色都没有,看上去相当弱势,但这根本掩盖不了这个人本性的低劣和品德道德的低下“真行,这样你都能把我搞下来,你是本事通天啊,有后台就是了不起啊,想要什么有什么,看上什么抢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大,靠脸?”

“就是这张脸吗?”他提着林预的衣领,用力卡住林预的脖子抵在墙上,林预手上全是擦伤,鬓角额头冷汗直流,他频繁地眨眼晃动脑袋,张着嘴仰头急促地呼吸,用力将秦兴推开几步,扶着墙弯腰抵御疼痛,他一句话都没有辩解,仍是努力往地上的病例走去。

秦兴再次将病例踢远,林预没有够到,转头冷冷逼视着秦兴讥讽得意的脸。

“看什么?你不是本事大么?去拿啊”不待林预向前,秦兴先一步捡起病例,他随手将手中的病例伸出窗外,林预狠狠皱起眉,想去抢夺,但他一靠近,就再次被秦兴一拳重击了同样的位置。

疼痛只是尖锐的一阵,霎时眼中脑中几乎是一片漆黑,林预的嗓子里鼻腔里瞬间涌上了浓烈血腥味,他仰头靠在墙上,喉结连续滚动,明明是睁眼看着秦兴愤怒地指控着自己,但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他也不感觉有多疼,但全身都软得令他慌张,他担心自己看上去太惨,于是抬手擦额头,又看见自己的手破了,便把手收起来放进了衣服的口袋里。这缓慢断续却仍是称得上云淡风轻一连串动作让秦兴嗤笑起来。

“真能装,你到底在装什么啊?”秦兴一靠近,林预便觉得难以忍受,不是恐惧,而是厌恶。

这张脸似乎无论是什么表情都不影响他的美观,而这种美观直接影响那些上位者的三观。

这社会上最可笑的一句话叫“社会是公平的”,这世上最滑稽的四个字是“人人平等”,公平他妈个鸡,平等他娘个屁。

所谓的公平是你寒窗苦读几十载就盼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为这份劲儿你挤破脑袋终于进了梦想之地,于是你朝九晚五兢兢业业生怕出一点错,然后你就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

平等则是你站在你以为的公平人海中比赛,你叫喊着,不知疲惫地奋力游着,你游得越快越不敢回头,因为你已经把太多人踩在了脚底,但你无所畏,你要赢了呀,但突然有人仅凭着一副嘴脸就凭空挡在了你前面,他稳稳占据了第一的位置,理所当然地举起胜利的旗帜。这个时候平等就会来告诉你“这场比赛的规则是可以使用工具的,如果你也有的话。”

秦兴无法去质疑在这个世界上运行的各种规则。

所以他只能讨厌这张脸,他恨不得直接去撕掉林预的脸,撕掉他虚伪的道貌岸然理直气壮,他气红了眼睛,目光发直,脑子里全是压制不住的恶念,他因挣扎在其中的理智而痛苦无法抑制,再次向林预用力挥拳。

林预抬起手臂挡住他,没有受伤的一只手用了全力桎住了秦兴对自己的攻击,秦兴赌错了林预的表情,他不害怕,也不疼痛,要比这些情绪高级很多,削薄的脸上是该死的平静,仍然冷淡地要死不活,眼睛里的情绪空得很抽象,即使被爆揍了一顿,仍然也没有将人放在眼中,像是被谁揍得,为什么被揍的,他全无所谓,毫无愧怍,甚至死不悔改,秦兴眼睁睁看着林预另一只破烂的手从自己的手中轻易拽走了病例,又一把将自己推了老远。

“你他妈的..”

“秦兴。”林预背身咽下一口血腥味“今天你殴打我,到此为止,我会当做没有什么过。”

秦兴笑了“就算我每天打你一次,你又能怎么样?”

“不能。”

林预拍了拍病例上的灰尘,用袖子去擦脚印“我不会跟你打架,但你再打我,我就会因为出血而出现危险,我如果被发现有危险,你也会有。对你来说就更不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