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江一树l
那天起,林预往医院去得就勤快了许多,他开始“学习”冯泉的工作内容,冯泉脚不离地的同时,不但要分出些耐心给林预,很多时候林预的理解能力比他带过的任何手下都更离谱,但骂人的话到了嘴边通通咽了下去,所以他承受更多的其实是内伤。
林预想着以后能帮到江惟英一些,等他回来的时候。
但江惟英办公室每天运行的所有事物他全然不懂,报表是看不懂的,文字游戏更是费心费力,江惟英游刃有余的一切全在林预的认知以外,某天坐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上,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冯泉凌乱匆忙又疲惫的脸,他兀然间就想到了江惟英头顶的白发,心里猛地一抽。
“怎么了。”
冯泉不敢大意,江惟英说过林预不是个正常人,精神身体都是,冯泉早就见识过了,他在如海的文件资料中见林预怔怔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语不发,也走了过去。
他们共同看向楼下无声的世界。灰暗的天色下,救护车红蓝色的灯印在墙面、湿透的地上,光怪陆离地闪烁不停,救护人员迅速跳下车放担架救人,脚步匆匆,每分每刻都有这样的场景,每个人都为了竭尽全力地活着而竭尽全力的生活,只有林预,他无所事事没有任何目的地活着。
“其实我很想问你,江惟英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你没有告诉我,一定是我的原因。”
“为什么会觉得是你的原因?”
林预顿了顿“是江惟英交代过不要告诉我?”
林预鲜少将一句话问出带问号的语调,他侧了侧脸,很苍白的颜色,平静而冷淡“为什么”
冯泉自觉被下了个套,顿时觉得有点受挫“你没有问过。”
“我很想知道的,不然我不会总来缠着你,耽误你很多事,我不在这里你会进展更快,你知道的,我并没有你们的能力。”
他把话说的直白,一句一顿,冯泉微微蹙眉,思索了一阵“江总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想被你知道,应该就是不愿意你找到他”冯泉礼貌而浅淡地笑了一下“他等了你很久,估计想换一种生活,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冯泉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再次投入桌前“我真的不知道。”
林预显然不相信冯泉,有些失落,他的情绪很明显,好像还有些生起气来,走的时候也没有再跟冯泉说一个字,冯泉盯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林预问冯泉,冯泉说不知道,问顾星移,顾星移说不知道,问老胡,老胡说不清楚,突然之间就找不到江惟英任何踪迹,他开始变得紧张,甚至连李修都去问了,但没有任何人愿意告诉他江惟英在哪里。林预回到家里,他曾经以为在这里消失掉的人只有江惟英,直到他这些少得可怜的途径完全失去江惟英的消息,他仿佛才发现少掉的不止是江惟英,还有空荡荡的衣柜和鞋柜,卫生间里孤单的毛巾,杯子里仅剩一只的牙刷,床上暖不起来的温度,耳边沉稳的呼吸。
“是即使你穿着拖鞋,开着二百五十码的老大众,花四十分钟赶路一百六十公里到达机场,像狗一样挽留我,我也还是不要你的那个意思。”
林预迟钝地明白了这个意思。或许人的本质就是自私,无知觉的自私,毕竟失去是很后知后觉的词,之所以会因为“失去”难过,大多不是当下本身,而是当下已经明白了此刻的“失去”,代表以后再也没有了。
以后不会有人像他这么对你,一想到这件事,林预连什么是“难过”都能一起明白。
他很难过,为曾经的自私,也为当下的失去,这个夜晚,林预神经质地找遍了整个房子,最终才发现,江惟英是有多恶毒。
他恶毒到抹除了这个家里跟他有关的一切痕迹,恶毒到除了一张林预偷走的2寸照片以及一部外联的通讯手机,再也找不到任何跟他有关的东西。
林预像是刚从冰窟里爬出来的一样,他不留心的一切,在回神之后才发现这里有多陌生,陌生的床单被套,餐具杯子,毛巾毯子,陌生的家,陌生的气息。
那这里到底是哪里。
“林预,救救我啊,救救我吧林预”
“爸爸,爸爸你为什么不救我,爸爸救我!”
“我不要你了。”
“林预,这次是真的不要你了,你明白吗。”
“不怪你,你什么都不懂,但是你不可以,你不配。”
“林预,你不配。”
“不配。”
“林预...林预!”
林预猝然睁眼,血丝布满眼眶,他瞪大眼睛,踉跄着爬起来去打开了灯,一盏两盏,所有灯接连亮起,他才觉得暖和了一些,可这个地方还是太空太大了,他完全没有办法待着,不管是电视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还是口袋里两寸的照片,都无法让他平静下来,闭眼不行,躺着不平,安稳地坐下来也不行,他焦灼地在客厅踱步,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恨不能立马找个箱子柜子钻进去,好有个容身的地方。
“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我真的知道我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
“请你原谅我,对不起。”
林预对着空气道歉不停,他认真得几乎虔诚,这些没什么用场的话看起来十分诡异,林预起初只是道歉,在很久没得到回应后,他便找到手机给江惟英打电话,电话当然是打不通的,他一句一句的发,麻木又仓惶着。
第62章
“姜辞,你在哪?”
“bar,怎么了。”姜辞皱眉,朝朋友抬手比划了下,捂着话筒往安静点的地方走去,他一回国这些发小老同学先约了一圈,连日闹腾,本也疲倦,一看到江惟英的电话更是头疼“你现在不是该剃光头发等着挨刀么。”
“见过林预了吗。”
姜辞无声翻了个白眼“他是上帝吗,我见他还要预约不成”
电话对面传来深深呼吸,姜辞刚要开口,便听江惟英冷笑道“即使我真的失忆了,我也会有一百个办法让我记起来,你最好记住我的话。”
“要是失忆了真能记起来,你这些年怕什么?”隔了太平洋,姜辞坦然得很,不过他倒也不想真的刺激对方,接着讪讪道“行行行,别气,我知道了,天一亮我就去拜见他,这总行了吧?”
江惟英顿了顿“你不是研究心理么,把他的精神问题看好,我也会很自由。”
姜辞不以为意“你很快就会忘了他的,就算我看不好,你也一样自由。”
“我一定会忘了他么。”
酒吧里的喧嚣渐渐安静,姜辞捏着电话走出了酒吧,吐出一口浊气,秋天的夜里凉意和燥热暧昧不清,雨后湿气未散,聚起一层薄雾笼在脸上,相当难受,姜辞用打火机啪嗒啪嗒点了几次火都没点着,只好揉碎了烟扔到垃圾桶“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你真正担心的事情我明白,你放心,好好做手术,只要我留在这里一天,你什么都不会失去。”
江惟英或许是笑了,要么就是听完安心了,爽快挂了电话,姜辞不是笨蛋,相反,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冷静得有些刻薄,如同十几年前一样,无论江惟英对林预有多在意,他也始终不认为那是江惟英的感情,林预只是江惟英的寂寞,最初是寂寞,后来成了执念,现在或许多了些更复杂的东西,但一定不至于会到江惟英托付全部家当的程度。别人想不通,姜辞一想就通,他即惊讶于江惟英对林预的笃定,也震惊江惟英对他们所有人的不信任,但是反过来一想,他又不那么心凉了,毕竟这才是合理的江惟英啊,是出生在江合的江惟英,是父母双全的孤儿江惟英,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他学会信任。
姜辞决定做个信守承诺的人,告别了那群乌烟瘴气,他在老城空无一人的街头闲逛,随意找了个出摊的混沌铺坐下叫了碗小馄饨,榨菜碎末和辣油浇下去,他喝了一口就呛出声来,随即一愣又一笑,久违的味道冲击记忆,他已经不习惯了。
但想到很快又要见到林预,他这个时候脑子里冒出的竟然是林预也挺喜欢吃馄饨,但是他吃不了辣椒。
“哎,真是个麻烦的人。”
62-2
台风过境,连日降雨,真正出太阳那天,林预却得了一场轻微的感冒,症状只是鼻塞和咳嗽,他连着日夜睡不了觉,老掉的身体很容易出问题,这让他的思维越发混沌,一到了夜晚,尤其是天黑后的安静,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癫狂。
这一天他本该出门按时到医院去采血样,但费恩对他的身体综合情况要求很高,哪怕仅是感冒,费恩也不会同意使用他的血样。
这些时日,林预几乎天天盯着实验仓那几排仪器,费恩的半成品在三种动物身上有明显效果,但是用在人类试药上效果却并没有太大突破,半衰期太短,观察期又太长。真到了这个时候,林预却又不敢轻易让林希来用,又因为感冒无法接近林希,纵使他不是个多有感情的人,也难免在这忽然空旷的空间里生出各种郁结心情。
他还是裹着毯子缩在椅子上维持着那那样昏昏沉沉将睡不睡的状态,他的睡眠极差,有时候睡得醒不过来,分不清现实还是做梦,有时候又很多天连闭眼都不能,最近都属于后者,他早已能坦然接受这种精神摧残,习惯闭着眼睛熬时间,直到门铃响起来林预都以为是寻常,他神情未变,盯着门的方向看了会儿又转过头去闭上眼,就是这样,偶尔门铃会响,然后有人输入密码开门,再然后会有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走进来,他好看的,很深的眼睛藏着不真实的笑意,看起来冷冷的,但其实很好,真的很好。林预不会形容那是什么好,但就是很好的意思,他进了门后会做什么呢,会边换鞋边叫他的名字....
“林预?”
“嗯。”林预闭眼仰头应了一声。
“林预!”
“嗯。”窗子外面的光照在林预脸上,林预眯着眼瞧过来,他淡淡缓和了唇角的弧度“嗯。”
姜辞背着光走近,毫不客气地将手背贴在林预的脑门上,半晌冷笑了一声“你确实烧坏了”
林预微微疑惑,眼里是一层抽象的时空,而错乱的现实生活才是他的日常,他看向姜辞,皱着眉轻声呢喃“怎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是我?”姜辞环顾四周,指了指自己的行李箱“这房子也已经是你的了?我回国要住段时间,你有意见吗?”挤兑林预让姜辞有种无耻的快乐,建立在林预的沉默上。
姜辞无所谓,他在楼下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见林预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和表情就想到江惟英老说他可怜,这么看着确实挺可怜,一脸缺乏光照的蔫吧样子。
“我要住楼下,看电视声音不准太大,晚上十一点后不准有声音,做饭不可以太咸...其他的...”
“随你”林预满心的温柔酸楚在看清姜辞的那一刻都冻成了僵硬的石头,重砸在身上,轻轻地疼。
他抬起黯淡无光的脸,眼里的冷漠还是那样不近人情“我不做饭”
“那就学啊,总要有人做饭,不然我吃什么”
做饭的厨娘被江惟英不知道弄哪里去了,换了个钟点工,做得不再是家常菜,菜色更精致,花样很多,但林预没什么食欲,每天动不了几筷子,厨娘已经请辞了。
现在林预冰箱里最多的东西就是巧克力,可他不想跟姜辞说话,在椅子上转了个身,背对着。
“喂,你什么态度,好歹我.....”
林预完全屏蔽姜辞的声音,闷咳了几声,拉高毯子盖住了头。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房子是谁的,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也许是江惟英不想让他住在这里,而且这个地方不安全了,他控制不了自己会做什么说什么,他也不愿意别人在这里半夜会看到个精神病,尤其这个人还是姜辞。他心底有些不明白不懂得的委屈,在背过身后慢慢在身体里结了冰,冷得他发抖。
久别重逢后他们相处的第一天还算和平,至少姜辞是这么认为的,他比林预要友善得多了,林预单方面躺着没动过,他至少煮了面还给林预留了一碗在锅里。
但林预就不怎么上路了,第二天在锅里烂成糊的面和没刷的碗分毫未动,阳台上的椅子已经空了,姜辞还没来得及教育林预怎么做个人,林预已经在这个房子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62-3
林预在办公室里走神得一塌糊涂,冯泉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把一堆要见他的各种人啊事啊通通挡在门外,李修也在其中,但他爽快,只叹了几口气转身走了。
冯泉摸着鼻子小心推门而入,林预还是那个样子,侧面看去这个人就是很薄的一片,窝在椅子里对着窗子看不到表情,他一整天也不会说一个字,送进来的饭一颗米都不会动,他也不问不管不看冯泉对着成山的文件做什么,偶尔在冯泉敲击键盘停下来的几分钟内他会“醒”过来,转头看一眼,好像那声音就是催眠用的一样,冯泉快被上下层巨大的压力挤成铁片了,却也不敢对林预说半声抱怨,不光如此,有时候林预明明在眼前,他还是得模仿对方的字,把该签的签了,在不给林预找麻烦这件事上,冯泉已经不能用称职形容,他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林预萎靡的速度太快,对外界的事物反应过慢,冯泉觉得如果用冰冷机械形容林预的话,那他现在就是信号接收器坏了,不灵光,这倒也让冯泉渐渐明白,这个人也不是刻意的冷漠冷淡,是真的天生不想跟人性相通。
“今天晚上没什么应酬,吃完饭我送你回去吧?”林预微微皱眉,信息接收迟滞后表情有了一丝想不出来怎么拒绝的迷茫,这是近来每天冯泉都能在他脸上读到的信息。
不等他想出拒绝的理由,冯泉接着道“就去“舍里”?虽然有点远,但是环境和口味都不错,很安静,以前江....江总就很喜欢那家....”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林预的表情,林预眼睫微睁,干涸的嗓子略微嘶哑,他低头轻应了声“好。”
冯泉肩膀一松,这才发现了自己的紧张,其实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林预很淡的情绪里对“江总”这两个字的敏感,只要提起这两个字,很大程度上林预会同意一些事情,也会在无意中非常好说话,比如吃饭。这个社会如果有人能饿死,只有可能是林预,林预宁愿往手背上扎两小时的蛋白营养液,都不会往正常人的食物上看一眼,尤其是咸的东西,午后在食堂吃过饭的人是不能进入办公室的,身上沾了混杂米饭和各色菜肴的咸油味,林预闻见了倒不会说什么,只会脸色苍白地走进洗手间,吐上半小时脸色发黄地走出来,再默不作声地离开办公室坐地铁回家,经历过几次冯泉中午都饿习惯了,在林预偶尔对极甜的东西宽容的时候,冯泉也会吃一些。
他今天就是想起来那家绿豆糕,依稀记得好像江惟英提过。
几场雨一下,秋天的气息就浓烈起来,天色暗得早,早晚也陡然冷了起来,林预感冒像是一直没好,他说话少,到了晚上鼻音就加重,冯泉开车的时候听见他咳嗽,疑惑道“药没有用么?好多天了怎么还没好呢?”
林预隔了差不多一分钟,冯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说“嗯,没事。”
冯泉笑道“你是医生,你说没事肯定没事,但是一直咳嗽肯定不舒服,一会儿点个热汤喝一下就会好很多,想喝什么汤?”
“想喝什么汤?”林预晃晃脑袋,恍然间错乱的时空回了原位,他也正坐在冯泉的车上而不是家里餐桌前江惟英的对面,林预想不起来自己想喝什么汤,他只是回忆着饭桌上有过的一切,眼中的茫然就更深了“他...江惟英喜欢喝什么汤?”
“江总不喜欢喝汤的。”冯泉在后视镜里悄悄看了林预一眼“江总喜欢的东西不多,口味偏清淡,海鱼,虾会吃一些,面食好像都不喜欢,哦对了,江,河鱼都不吃,甜的也不吃,还有就是..”冯泉打了个转向灯,发觉林预竟听得很认真,眼睛看着他好像还在等着他说话,不禁又笑道“喜欢绿豆糕,甜汤,热的元宵汤,我们要去的那家他就很喜欢。”
林预靠进柔软的椅背,窗外飞速略过的树影越来越暗,隔绝在外的冰冷而空旷的气息离他只有一个车窗的距离,他已经不安全了,暂时被庇护的空间是这么的狭小,它能保护自己的空间和时间都是有限制的,总是要下车的。无论在哪里,已经没有江惟英了。
车里没有,终点也没有。
62-4
“进去吧。总要吃点东西。”
冯泉停好车,林预却不愿意下车,他神色厌倦,嘴唇动了动,摇头拒绝“对不起,我好像吃不下去。”
“没关系,我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吃。”
“舍里”门牌微小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门前的竹林,风一吹,在这安静的空间里仿佛能听见竹叶的声音,冯泉疲惫而温和地看着那片灯光“你的手背血管已经瘪得进针不回血,吃点东西没那么难,以前如果可以,现在也是可以的,如果有不可以的原因,那就试试找到那个原因。”
林预静静坐着,看上去什么都没听进去,冯泉也不急躁“找到原因之前,要先撑下去不是么?存在即合理,存在这里,一定自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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