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江一树l
第65章
姜辞拨弄着连接在仪器上的几根线,百无聊赖地分心着,目光偶尔瞥向林预也总不见他睁眼,病房里的光线亮了又暗,其间除了姜辞进出几次,就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直到天黑时分,才有匆匆脚步赶了过来,姜辞也认识,江惟英一手拔起来的总助,叫冯泉。
姜辞打量他皱眉气喘的样子,苦笑道“还没醒呢。”说完他朝病区的玻璃门外抬了抬下巴,冯泉跟着他踱步过去,两个人倚在墙上,竟同时叹了口气,相对无言,眼中皆是疲惫得很,姜辞掏出根烟来,没抽,闻了闻味道,放在鼻下反复转动,幽声道“你说..他怎么还不醒啊,真怕他眼一闭....”
“姜先生说笑,怎么会呢。”冯泉的公文包拎得沉重,他沾着墙上的瓷砖靠了靠,很快又直起身恢复成了谦虚谨慎的友好形象“江院长留下的工作太多,一时压力大,加上亲人骤然去世难以接受,对他来说睡一阵要好过清醒。”
“扯淡呢”姜辞哼笑一声,目光深长“我还不了解他?”
冯泉不作回答,只是体面地笑一笑“今晚我留下来吧,我叫人送姜先生回去休息。”
“不用。”姜辞一口拒绝,眉宇之间多少有些不甘心“我也不是真情实感要在这待着,跟你一样,做任务罢了。”
“不过,林预这么多年还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同事也没有?”
“怎么连医生护士都要恨不得离他三尺远?至于混得这么差嘛。”
不怪姜辞诧异,他哪里知道林预自打到了医院就是个禁忌话题,传闻里模糊不清的身份也好,离谱离奇的身世也好,无论是权利还是游戏,都属于混杂在中心的人物,总之都是院长的家里事,谁敢轻易说上一两句,但凡扯起林预这两个字的,人事科总是有文件要跟着发的,谁也不想跟前途过不去,哪里还敢靠近他。
但冯泉却是知道的,他并无解释,只是说“他性格冷淡,朋友确实不多。”
姜辞表情微妙,想起跟林预同窗那么多年,林预身边也只有江惟英而已,他以前都没觉得有这么不正常,只当江惟英霸道,现在回想起来,以林预的脾气就算把他扔进人堆里,他也不可能靠自己交到一个朋友,这人好像就没有跟人沟通交流的能力,所以这个时候躺在医院里孤苦伶仃也是理所当然。
没想到离了江惟英,他还真就是个孤家寡人。
姜辞连续笑了几次,就觉得脸僵得难受,他把揉皱了的烟扔进垃圾桶,手又随意地插进了口袋里“我也没什么事,你比较辛苦,这边我就暂且看着吧,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你的。”
冯泉点点头“那就辛苦了,我会再交代护士长多注意这里,病房里您洗漱和一应换洗的物品一会儿就会有人送过来,如果床铺不舒服的话,也可以再吩咐我,到时候...”
姜辞连连摆手“又不是客房,你当你是酒店经理啊,不必这么麻烦,我也不是你那位江大院长,能对付过去就行了。”
“哦对了。”说到这里,姜辞一顿“这件事....你..你先不要告诉他。”
姜辞神情微皱,这番语气再次开口就坚定了些“不要汇报给他,我听说他对药物的反应比较大,目前暂停了前期手术方案,正在休息,准备适应下放疗,这个阶段..就不要影响他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冯泉很明白,表情难免艰涩“我比您更担心他这个时候回来。”
“这倒不会。”姜辞拍了拍他的肩膀“有黄天在上,出门先断两条腿,放心,回来得先长翅膀。”
65-2
林预真正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顺从地融入了这份安静中,加湿器喷出的雾气也是无声的,像朵云。他把细长手指抬了起来,在低矮空中做出了一个渐渐收拢的动作,可那抓不住的云离他很远,留不住的人也像这些云,远到不会再看见了。
那指尖轻轻地抖,最终林预把它们又蜷了起来,手背上的针管溢出鲜红,警报声温和地发出提示,门随即被猛地推开,有人疾步冲到床前,林预皱着眉眯眼看过去,是姜辞。
“怎么了?你醒了?”
林预的清醒明眼可见,姜辞还以为他那糟糕透顶的亲戚关系多少会让他消沉,但姜辞有时候也容易忘记林预不是个正常人,他甚至平淡道懒得开口,只是闭了眼,在病床上把自己躺得更笔直了一些。
姜辞郁闷道“别乱动行不行,能不能好了。”
输液机上剩余的剂量还很多,护士踌躇着重新扎针,林预的手背调色盘一般,她不敢轻易去抓他的手,竟是轻声来哄“林医生,我轻点,很快就能扎好,我帮你重新扎上可以吗。”
护士是弱小的,红着脸弯着腰,卑微着,紧张着,姜辞看不过去,按了林预的手腕,递到了她面前,轻笑道“来吧。”
手背因挣扎而用力,青筋暴突,血管莽浮,正倔强地往回收,即便是知道他较劲,姜辞也没松开,面色未变分毫,指尖却加了力道,将那半只胳膊牢牢按在床铺上,继续温和道“你继续”
护士不敢动,小心看着俩人,林预刚醒不久,低哑的声音仿佛是齿间硬挤出来的,又寒又冷“滚。”
“姜先生,这样就算扎得进去也还是会掉出来的。”
“那就扎到能扎进去为止嘛。”
“这...这怎么行..”
林预知道,他的清醒和不清醒只在于是否记得自己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腕上那道咬痕,痕迹很深,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让他格外难堪,何况姜辞看着他,眼中难掩戏谑,林预避开眼神,略轻的一点退缩,就像是人都抖了一阵似的,待姜辞一松手,他立即把手收了回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林预摸了摸手腕上的伤口,接着侧身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手背压在脸下,嗓音嘶哑“你们出去。”
护士还要再说什么,姜辞终于抬手制止“算了。”
室内的灯光重新暗下来,渐渐地,林预眉间恢复了平整,心脏跳动的那根线也就不那么激烈了。林预不在意房间里有谁,也不在意姜辞是谁,无论姜辞在他身边坐着躺着睡着,他通通不在意,他想要这个世界安静,清净,可这样的安静并不表示他的世界里也是这么祥和的,就像他闭着眼睛也并不代表他就可以睡着。
怎么可能睡得着。
姜辞则仰面躺在另一张床上,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很快睡着,直到第二天安稳醒来。
林预恢复的速度极快,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他抱肩立在窗边,过于清瘦的背脊依旧笔直,支棱在衬衫里被光线一照,骨骼的轮廓都隐约有了形状。
听到姜辞升懒腰的声音,林预转身,眼中的厌烦和不耐丝毫不掩“你怎么还不走。”
“你猜啊。”
“猜不到?”晨起的鼻音浓重,姜辞眯着眼的样子看上去都随和起来“那继续猜吧”
林预不再搭理他,房间里有关于他的东西都很少,他要离开几乎就是抬起脚的事情,之所以等在这里,或许就是在表达自己的礼貌,而不是真的好奇或在意问题的答案。
“林预”姜辞盘坐在床上,撑着脸迷蒙道“去哪啊。”
“跟你没有关系。”
“有啊..”姜辞忽然笑了一声,他胡乱揉了揉脸“你一定重复这种对话吗。”
林预果然抬腿就走,姜辞不慌不忙“你总有一件事多少会有点好奇的。”
“你不好奇江惟英去哪了?”
林预在原地折返,他爽快地走到姜辞旁边,居高临下,声音很轻,带着疑问“去哪里了。”
“做个交易怎么样。”
“你保我三个月衣食无忧,我就告诉你。”
姜辞了解林预的思维方式,尤其是在与人相处和交流的事情上,仿佛断裂的基因链似的,压根不会去连接前因后果再思考问题,他只会回答问题,单纯得很。对于姜辞的话,林预下意识就会问“你要多少钱。”
姜辞认真地给了他一个约摸的天文数字,林预思考了几秒,摇头说“太多了。我没有。”
“那这三个月,你先养着我,活着就行。”
“你被追债了”林预平静地皱着眉,是的,很平静地,皱着眉。
姜辞语塞,一阵凝重的沉默被当成默认,林预再次轻声开口“三个月太久了。”
“十六年不久吗。”
姜辞看见林预低头浅浅吸了口气,他甚少将表情融在眼睛里,但有那么几秒,姜辞能看见里面晃动的情绪,他抿着唇,声音碎得像玻璃“好。”
“三个月后能见到他吗。”
姜辞耸了耸肩“两人之间一个人打定主意不想见另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都不会被见到的,这点你很明白不是吗。”
看他的表情,姜辞都要觉得他可怜了,但想到这个人是林预,姜辞还是希望自己清醒点“那就要看你的诚意能不能让他...重新认识你了。”
林预紧紧贴在腿边的手心缩成一团,姜辞见他乖顺,忍不住道“为了我的人身安全考虑,你去哪里要跟我说一声,而且以后难免一个空间相处,你得对我客气点。”
“.......”
“所以你打算去哪?”
江惟英说走就走,他离开以后,以林预的能力根本无法找到他任何行踪,呆在那样一个有江惟英气息的地方令他不适,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不适,不适到需要逃离。
陡然被姜辞一问,林预顿时就生出无处可去的感觉,他握了握手中的行李,连这么个包都是江惟英的。
让姜辞去住那个出租屋是没什么可能性,他一弹而起,在林预眼前亮了个响指“住老地方,你的东西我叫人搬过去,上班随你,下班随我,怎么样。”
林预没说话,没说话在姜辞的理解范围就是默认。
可不过是姜辞一个洗漱的功夫,林预就跑了个没影,本也没指望他多听话,但有了点能绑住他的东西,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的指望,都让姜辞觉得够林预续点命了。
他勉强笑了笑,转头身后日光晴好,一派现世安稳的景象,静心湖上波光粼粼,金色水波皱起的弧度,温和得像一分一秒死掉的时间,安静又宁静,刻薄又凉薄。
静心静心,也不知道是静了谁的心。再优秀的跳水冠军往池子里一扎,也得扎出个水坑,但两个院长相继消失在这里,竟无声无息得这样平静,生生压住了两朵巨大水花。
这当然不是后继者的管理水准有多么高,只能说明离开的人为他铺垫了有多久,这才让一个核心人物的离开,平静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巨大的玻璃,罩住了所有声音,让人隔着一层玻璃在感受世界的情绪。
医院这样,集团也是这样,林预则是最佳受用者。仿佛窗外炎热或是寒冷不过是一个季节的更替,寻常人大多隔着玻璃看一眼罢了,除非有人起了要伸手去摸啊碰的心思,接触的那一刻,要么被寒意冻死,要么被热意烫死,总之不得好死,一想到会这样,姜辞也会觉得林预的迟钝还是挺值得可怜的。
第66章
姜辞已经远远看见了林预,他仰头站在实验仓的大楼前,背影笔直,头却已经被浇灭的希望压得很低了。
费恩夹了只烟,气光了的打火机几次没燃得起火,费恩也要气死了,他恶狠狠Fxxx了句,眉头未解就看见林预正看着他,挺寻常的样子。
为了确定那似笑非笑的友好是否真实,费恩丢了烟飞奔下楼,激动地扣住了他肩膀“lin!!”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基因锁解开了!”
“你知道吗??!我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你但是你的电话总是打不进去,lin!We did it!”
“你能感受到我的兴奋吗?”
他笑起来的时候胡渣和头顶的乱发四颤,被风一吹岌岌可危,像有无穷的皮屑要飞奔出来,掐在肩膀上毛绒绒的两只手更是让林预想皱眉。
他略微一挣扎,唇上终于动了动“我知道了,早晨看到了你的信息。”
怅然和遗憾都不是命运的作弄也不是一个人的造化,林预曾经想要的临床名额,追逐的实验结果都有了结果,也终于到了尽头,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痛苦难过,但其实他并没有感受到太过浓重的情绪,相反,在终于等到一个结果的时候他连手脚都变轻了。
“太棒了!这简直是个奇迹,lin!下一步我们只需要....”费恩感受到了手臂的凉意,林预把他的手拿了下来,他对费恩摇了摇头。“没有下一步了,我尽力了。”
“不是手术失败后要对手术室外的家属鞠躬的意思,是我真的尽了所有的能力和时间,和我能做不能做的一切。”
“我尽力了...费恩。”
“lin....”林预唇上皲裂成了灰白色,从干枯破碎中渗出的红色痕迹是他全身的唯一颜色,他眼睛看着费恩,表情要比平时多一份诚恳,用力回馈着费恩的激动,让费恩对接下来的话都难以继续开口。
而这几个字同样让林预难以自控,他生硬地从脸上挤出了情绪,似讨好地商量,却又涌现左顾右盼地迟疑,只剩迷茫的眼睛微微转动,因为没有人会给他一个结局。
他很是遗憾地抿起唇角,握了一把费恩的手臂,轻推开,低声道“所以..能不能放过我..”
费恩倒退几步,惊讶和不解都放大在脸上“可是...”
“我想我应该自由的。”
“of course!”费恩摊开手“可这并不影响我们的项目推进,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存在即合理,这是整个宇宙的运行法则,而总有一些事需要一些人去做的,你不止是个医生,你是可以创造新生的人,这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我以为这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lin?”
林预摇头“人是这么渺小,可如果有一天我也需要新生的话,会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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