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司卡林 第68章

作者:青江一树l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林预摇头,江惟英又听到他叹了口气“是你低了很多的底线。”

冯泉不会低垂着头让自己站在雨里暴露着自己的可怜。

江惟英身边的每个人都有着江惟英的气息,或多或少沾染了他的习惯。

在大半时间里,熟悉一些的是姜辞,是冯泉。前者自带高傲,绝无可能自甘轻贱,后者顶着江惟英的形象脸面在外行走行事,人品贵重,身份不低,更不会如此低声下气。

他身边,就算是家里做饭的阿姨,也是面容光洁,发丝整齐,会穿着对襟绸衣温和细语的。

林预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是杭稚。

第89章

林预嘲笑他。

江惟英能忍,但是忍不了太久。

经过杭稚的时候他停了车,杭稚浑身湿透了,冷得像一朵风中乱颤的娇弱蔷薇。

透过降下的车窗,他能看见江惟英冷厉的侧脸,还有林预直视前方的眼睛。

杭稚半是欣喜,半是惧意,他想了很多话,都是些急匆匆来不及表达的,真看到江惟英的这一时间里,他吞吞吐吐着只能是半句“江...江院长。”

“等我?”

杭稚落魄地点头,带着深重的鼻音,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哭的,林预不作声,他只是微微看了杭稚一眼,并未带什么表情,江惟英已弹开了车锁“先上车”

杭稚被领上了楼,电梯是要刷脸的,屏幕弹开,三张脸逐一扫过,他狼狈的样子像一场灾难,迟来的窘迫像一口没有水的枯井,幽深隐蔽地充当陷阱,他走在他们身后,生怕江惟英看不见他,又怕林预回头多看他一眼,看着林预双手插在袋子里,低垂着头,江惟英也并不是心情很好的样子,除了不知所措,杭稚又多了些不甘地欣喜。

“江..老师。”

杭稚站在门口踟躇,江惟英进门后手上拎回双拖鞋,扔在门口地面上,林预刚脱了鞋,看了杭稚一眼,直接抬脚往里走去,杭稚见江惟英先是黑脸,反手便拉住了林预的手肘,林预被扯得皱眉,微微弯腰,江惟英脸上懊悔一闪而过,立即松开手,低沉道“地暖没开,把鞋穿上。”

林预神色不耐,他穿上鞋后往厨房走去,对江惟英说道“雨大,冷,回去不方便,姜辞的房间空着,让他先换了衣服吧。

“你倒是很能做主。”

林预回头看着江惟英,他几乎不隐藏自己情绪,跟生气比起来,脸上更多的是纯纯不耐烦“你不是连这间房子都给了我么。”

“我做不了主吗。”

江惟英是真被稀奇了,意外林预居然记得这件事。林预皱皱眉,他去厨房喝水,听见江惟英让杭稚去换衣服的声音,心里一边觉得不用计较什么,一边又格外焦躁,纵使知道这个人对江惟英来说算不上什么,却依然忘不掉他们在一栋房子里做饭睡觉,一同施舍给他一碗没有味道的咖喱。

他摸着玻璃杯的边沿,思绪飘得有些远,忽然水龙头被关掉了,停掉的水声让林预回过神,江惟英抽走他的水杯“这是凉水。”

“哦,是啊。”

林预就算穿再多衣服,看上去都是挺薄的一片,江惟英没说话,看林预后腰靠在岛台上,身形微微弓着,僵硬地问道“是不是还疼。”

“没有”他松了松嘴角,全然不在意道“他换好衣服了吗。”

“你那么关心他干嘛。”

“我不关心。”林预想了想“我比较关心姜辞去哪了,在车上听到他去洛杉矶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江惟英圈着他的腰,让他离岛台远了些“这你就更不用关心了,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他天天问我你在干什么,现在你也要问我这个问题?”

“你们有什么理由想知道对方天天在干什么?

林预迷茫道“他什么时候问你的”

“everyday。”

“我很久没用手机,联系不上他,你..你怎么告诉他的。”

江惟英神色冷淡,就着林预的水杯也接了杯水喝完“关你什么事。”

林预的衣服多是衬衫,白色居多,偶尔会把衬衫塞在裤子里,但腰太过窄瘦,一有动作就会扯出些衬衫的空隙,显得整个人更空旷,看着难受,可衬衫罩在外面,等真正摸上去更是一堆骨头,江惟英还是难受。

掌心沿着那根笔直的脊骨摸出些暖意,江惟英在他耳朵上亲了下“你怎么能把我给你的拖鞋给别人穿。”

林预抿着唇不说话,江惟英抱着他“故意的吧,坏东西。”

“有本事那么大方,怎么自己躲在厨房?”

“你到底想让我生气还是想让自己生气?”

林预侧头笑了笑,这个笑就真实多了,江惟英也笑,他吻林预的脖子,又吻起他的眼睛,鼻尖,吻到嘴唇时忽然咬了他一口,林预痛得立马瞪开眼,江惟英顶了顶他“我记得你刚才也咬我了是吧。”

林预想起来在车上确实咬了他肩膀,江惟英在唇上那处牙印舔了舔“你不是要公平吗,这就还给你。”

89-2

杭稚僵立在客厅里。

林预仰着脖子在笑,他从没有见过林预会笑,眼睛是弯着的,神色温和,周身不再是任谁看去都冷如冰霜的模样,这比他看见江惟英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撑在案台,全身心包围的姿态更震惊难受。

江惟英吻他的脖子,一点点地,边笑边吻,因为痒,因为刻意地讨好,所以林预才在笑。江惟英看不得他受一丁点伤,忍不了他受一点冻,所以拖鞋是给林预的,所以连林预站在厨房里靠在水池旁,江惟英都会把手垫上去围护,杭稚心已痛的不能更痛,他连握上一握,都是要称作愿望的。

那只冰冷大理石上用来阻隔冷意的手有多金贵...杭稚缓缓摸向自己的脖子,那只静静撑在林预身侧的手是曾经紧紧卡住他的脖子,截断了他的呼吸,要他死的。

不合身的衣服挂在他的身上,穿上龙袍不像太子,穿上什么衣服,他也不是林预。

顾星移问他的话,他为什么不明白呢。

他踉跄往后退了一步,远远向他们投去一眼,这一眼心都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惟英换了个姿势,他仍是抱着林预,全身心地拥着林预,或许是自己的视线太过灼热直白,不知收敛,在某个瞬间轻而易举地被江惟英感知,他漫不经心地投来一眼,没有嘲笑讥讽,没有挑衅示威,更没有半分作弄,那只是凉薄地,带着厌恶和蔑视地一眼,轻而易举地杀死了杭稚的妒意。

他的年轻懵懂,轰轰烈烈地爱意不是一场笑话,是连笑话都没有位置安插的一个错觉。

错觉他的温柔体贴是本质,错觉他举手投足的高贵宽容是对自己。

那一眼像在看个无关紧要地障碍物,杭稚无地自容。

他没有再哭了,心里宁静得像海底的水草,静静伫立在这方天地里,他至始至终盯着自己的脚,他光着脚,没有拖鞋,甚至没有一双袜子,凉意直达心底。

连他能在这里站立,都是林预的随口一句,可笑他竟然以为那时候给林预送过一次晚餐,已算得上是对林预的施舍,多可笑啊,他从来都只在低处仰头,所以从来没有明白过,什么是高处低头,甚至林预连头都不用低,江惟英一个眼神,他已经低得不能更低了。

89-3

深夜,林预已经睡了。

他经过客厅时看了一眼杭稚的脚,问江惟英地暖有没有开,江惟英只是淡淡说了句忘了,他要杭稚去姜辞的房间睡觉,杭稚坚持要回去,江惟英看着外面的大雨,说没有人送。

姜辞的房间杭稚固然不敢碰,他在江惟英的身边感受到的唯一善意竟然也是来自林预。

林预话很少,面容依旧冷淡至极,见他坚持要留在沙发上,林预也没有再多说,江惟英或许是陪着林预上楼了,杭稚听见林预的咳嗽声跟江惟英急促的脚步声、关门声以及轻微地斥责声,杭稚猜测,那或许是林预又没有穿鞋,要么就是林预没有将头发擦干。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

他蹲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天蒙蒙亮的时候,很轻的开门声后是很轻地脚步声,杭稚回过头,江惟英明显一愣,他从沙发后绕到厨房,喝完水才走过来,声音微哑“没睡?”

给他的被子,杭稚动也没动。

总要还的,也总要走的。

“老师,陪我坐一坐,你还欠我一段时间,今天还给我吧。”

江惟英笑了下,曾经他穿着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发丝整齐,气质华贵,也是这么笑着的,他低头说“同学,你受伤了。”

此时的杭稚依旧仰头看着江惟英,心想,老师,我是真的受伤了,重伤,治不好了。

身边沙发终于还是陷下去一些,带动杭稚微微下沉,这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交集了。

他放肆地观看江惟英,像是想要记住这张脸。

江惟英睡醒是这样的啊,蓬乱着的头发,每一根都很自由,额头光洁,侧脸锋利,眉眼抬起总是很慢,会习惯性眯一下,鼻梁高挺,唇色很浅,下颌的弧度流畅至极,明明是极度风流的相貌,偏偏举手投足皆是克制,实在是很引人注意,这样一来,他能掉进这样的陷阱,也不能全怪年轻。

“老师,我会弹钢琴。”

杭稚用眼睛笑了下,词不达意“我从小就学钢琴,弹得很好,拿过奖。你说我的手指很漂亮,当年我的钢琴老师也这么说过。”

“我的钢琴老师说我有天赋,我没信,放弃了,我学医,你说我拿刀的手很漂亮,我却信了。”

杭稚凄惨地扯了扯嘴角“不是我的手漂亮,是我的手像他,对吗。”

江惟英惯于沉默的。

杭稚只是自顾自地说,他带着丝好奇问道“林医生会弹钢琴吗。”

江惟英果然松缓神色“他不会,他只会打结。”

“那就好,你看,他总有比不过我的地方。”江惟英低头抿唇笑“是。”

杭稚心里很疼,即便这一夜熬干了他的酸楚,干裂的心还是渗血地疼。“老师,其实我也不能原谅你,我也接受不了你,你掐我的时候那么恨我,我心里过不去的。”

“我只是很难劝服自己。”

“有时候不撞到南墙,不知道什么是南墙。”

“我就是想不通,你对什么都不浓烈,为什么要那么恨我,恨不得杀了我”

江惟英摩挲着杯沿,神色轻松“我没有想要杀了你。”

“我只是想杀了我而已。”

“很抱歉不小心伤害你,虽然听来很假,实际也很假。”

杭稚闭了闭眼睛“那天,他要是真的不小心出事了呢。”

江惟英指尖微顿,过了许久,天色已经大亮,他仿若才叹了口气“那也没什么不好。”

杭稚略微错愕,江惟英并不关心他是什么神色,讲了个玩笑“我以前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求神拜佛。”

“后来就理解了。”

“等我理解的这件事的时候,我不仅想求神拜佛,连宇宙进化论我都相信。”

“但人总有得不到的东西,我想要二向箔,我得不到,我想要去四维里活着,我也做不到。”

他说得轻松,倒不像是认真讲给杭稚听,而是略带迷惘地叙述,他神情语气直至此时仍然能迷惑杭稚,就是这样的江惟英,才会让杭稚屡屡产生错觉,可昨晚那个眼神时刻提醒着他,眼前的江惟英并不真实。

“老师..”

“小朋友,别信我。”江惟英懒散地站起身,背朝着他,上楼的脚步略微停顿,声音不高,骤然冷淡“以后不要再出现了,他昨天一直翻身,所以我才没有睡好,不是特意早醒见你。”

“你送过我一块手表,我忘了放在哪里,已经吩咐人重新买了一块,不代表任何意义,有时候时间贵重全在于它并不知道自己贵重,所以带着你贵重的时间,请务必离我越来越远。”

末了,江惟英在楼梯拐角又停了下,他似叹了口气,夹杂着无奈“就不再见了,杭稚,既然叫我一声老师,就别麻烦我再换房子了。”

“我本也住不了太久。”

他连回头再看一眼都觉得麻烦,脚步声消失得很快,而后是更轻地开门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