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塬
半晌,大约三十多秒。
沈离开了口:“贵,也太远了,康复中心基本都在大城市,不在一线或省会也在二三线,而且康复也是长期的事,不是一天两天。”
“哦,如果只是这些问题,你都不用担心,”钱行之不急不缓,“我在耿家村附近的那个镇上,和人合作新开了一家,开车从村里过去,也就40分钟左右。”
沈离这般一听,眉头顿时蹙得更深,觉得钱行之是不是疯了。
这么胡来?
也太离谱了。
“——没有必要吧?”
沈离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非但没有感到一丝的感动,反而觉得钱行之这么做非常有悖逻辑,于是连带声音有些发冷,带着质问:
“你说开了一家康复中心在哪儿?”
“嗯,你们那边镇上。”
“你怎么想的?”
“我——”钱行之这边也刚说了一个字,沈离像刚刚他打断自己那样,也打断了他。
只听沈离的声音干净而透亮,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冽,好似被寒霜包裹着,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凉,仿佛能瞬间冷却周围的空气,语气中更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怎么可能把康复中心开在联营镇上?资质、市场、还有后期的经营,这些都怎么办?能不能不要再做这种一拍脑门,就浪费资源的决定?”
沈离这话说得有点重,也算是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毕竟钱行之以前,就是个行动力超强的人,但做事从不周密计划,很多项目都损失惨重过,却记吃不记打。
沈离是万万没想到,为什么离婚七年,钱行之还能做出这种自我感动的事,说出去都离谱得很。
“……”
然而沈离一句话说完,也是着实有点痛苦地皱紧了眉头,眉心都微微蹙起了,本能地反思自己的话会不会太重。
毕竟钱行之的出发点也是为了他。
就听电话那头沉吟半晌,才又有声音传出来。
哪怕是被骂了一通,钱行之的声线也听上去毫无情绪,像谈生意一样:“嗯,你先听我说完。”
沈离闭了下眼,冷着脸没再作声。
就听钱行之问:“联营镇有个李大夫你知道么?针灸、正骨,都很厉害的那个。”
沈离想了一下。
“……你是说李翠英?”
“对,”钱行之不急不缓,“李翠英几年前就从镇卫生院退休了,现在在家义务帮慕名来的人调理,我今年年前就去那边实地看了一下,她是在家里挂了张执业资格证,居家给人看诊的,因为口碑太好,每天排队的人爆满,有的时候都堵在居民楼里面,也不太方便,而且人一多万一被邻居举报,也可能被当作非法行医,毕竟家里不是诊所,没有具备诊所资质。”
沈离垂下眼,思考片刻,有了些猜测:
“……所以呢?”
“所以年前,镇里的招商引资会我参加了,他们想把价格过贵的闲置养老院,改造成医养中心。我那个新康复中心是和镇卫生院合作的民生项目,县里批了专项资金。除了针灸理疗区,还规划了老人日间照料中心——你的康复室其实是预留的残疾人康复专区,我也找了几个专业的康复师,这些也都符合政策要求。”
沈离:……
沈离听了眉头微展,继续向钱行之询问细节:“可是镇级民营机构怎么批的医疗资质?县卫生局……能通过这种合作模式?”
他不太了解这一块,钱行之却是对答如流,听上去很熟悉每一个环节的运作:
“嗯,项目挂在县中医院名下,他们出资质,我们出场地,李大夫作为专家进驻。而且省里刚出台的《乡村医养结合实施方案》,我们这是试点项目,和镇里签了十年长约,前三年免税,后五年减半——省残联还有专项补贴,持残疾证每个月能报销12次康复训练。”
沈离:……
“哦,价格上也不用担心,基本上都是成本价,能走医保了,比起以前在李大夫家里看病,肯定是要更方便。”
沈离:……
“......试点项目选址必须满足民政部《社区医养结合服务规范》第四章 第二款,联营镇养老院层高和消防通道都是达标的。每天有卫生院的巡回医疗车经过耿家村,可以免费接送,你坐车过去,单程是四五十分钟,不过也就每周两三次,花不了多少时间……如果,哦,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将来也去耿家村住一住的话,我可以开车带你,应该就更快一些。”
钱行之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没什么要额外补充的了。
于是像跟老板汇报项目的员工一样,还特意加了句“差不多就这样”,一如他最初跟沈离说“我给你找了个康复中心”一样平静简单。
然而钱行之所说的一切,几乎完全超乎了沈离的预料。
沈离便也只听他说着,无声地握紧了膝盖,手背上的青筋隐约可见,好像除了“嗯”一声,也没有什么能说得出口的话来。
沈离的指节重重压在大腿的陈旧伤疤上,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经纬。
就听电话里钱行之的声音再度传来:“你要是不信,明天我把立项批文扫描件发你。”
沈离猛地松开攥着裤管的手,掌心肌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当然听得出那些文件编号背后的分量——要查清省级专项资金流向,要打通市县两级卫健系统,要协调至少三个部门的公章......
绝不是临时起意的产物。
沈离的喉结重重滚动一下,只觉桌上那盏功率微弱的暖色小台灯,光芒灼得人心烦意乱。
可最终,沈离还是听见自己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瓷器,突兀但正常地向钱行之道了句谢:
“……谢谢。”
礼貌也生分。
就听电话那头顿了两秒,突然传出了一声傲然的冷笑。
“嗤,谢什么?又不是为了你一个人开的。”
只听这人立刻又抄起一副嘲讽调子,像竖起刺的刺猬,磁性的声线降了八度,仿佛一秒又进入了另一个角色,整个人都莫名其妙地再度高傲起来:“啧,刚刚骂我的时候,简直是一脉相承,比关副局长还有劲儿。”
沈离:……
“我……”
“不用道歉了,”钱行之打了个呵欠,“早被你骂习惯了。”
后来好久没听沈离骂他,反而浑身都挺痒的。
沈离确实有被无语到,沉默半晌,才冷漠道:“我哪有总是骂你,离婚前也没有骂你啊。”
“是啊,离婚前你一直道歉。”
钱行之的声音听上去凉凉的,“我说的是上学的时候,你忘了?”
沈离:……
那时间也太远了。
“尤其是老班刚把我换成你同位的时候,我作业不写,上课不听,你每天都能把我训得像狗一样。”
沈离回忆了一下那颇久远的十几年前:“那是王老师让我帮扶你学习。”
“哦,效果拔群,特别显著,”钱行之轻声讽笑,“就是也不知道这活动上哪还有,钱灏宸也挺需要。”
沈离抿了下唇,也不知道钱行之到底是在打趣他,还是随口说说的。
沈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昏黄柔和的光线在空气中晕染开来,仿佛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整个空间。
灯光映照在墙壁上,勾勒出他淡淡的影子。
沈离最终只是看了眼墙上钟表的时间,打断了钱行之继续聊下去的意思,没有再和这人继续回忆什么校园时光:“一点多了。”
沈离的声音淡淡的。
钱行之于是便也戛然而止。
过了半晌,才道:
“好的,你睡吧,我收拾一下。”
电话那头的语调瞬间又冷了几分,沈离轻蹙着眉,微微侧头,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拿远一些,又看了眼通话时长,不知道要不要选择挂断,还是继续连着。
就听钱行之又说:“你想挂就挂,挂了也没事,没人会说什么。”
沈离想了下,拒绝说:“算了,既然跟观众已经说了,也应该遵守规则——你也把你那边的音量键调到最低就好,把手机放进卫生间也行。”
“嗯。”钱行之简简单单应了一声,“那睡吧,别管了。”
沈离没有再应声,食指伸长,轻轻抚了下音量键,最终却还是没有摁下去。
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轻柔,顺便插上了手机充电线。
等到房间再次恢复了宁静,钱行之那边也不再有声音,只有台灯发出微弱的灯光,映照在沈离的侧脸上,勾勒出他略显疲惫的轮廓。
沈离对着台灯枯坐了一会。
三五分钟后,他拉过被子,侧身躺下,背对着手机,仿佛在刻意与手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柔软的被子已将身体轻轻裹住,沈离的呼吸也渐渐平稳。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床的金属边缘,冷硬的触感从指尖窜上后颈,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沈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在浑浑沌沌中,好像听见有人打了几个喷嚏,近得就如同有人睡在旁边一样。
或许是由着这几个喷嚏声,沈离做了个梦。
梦里是个雨天,雨下得很大。
沈离刚放学,浑身淋了个半透,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喂狗,却发觉家里的狗粮全没了,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到处去找毛团,毛团的窝也不见了,平时放狗窝的地方,干净得连根狗毛都没有。
梦里的自己心觉不对,扬声去叫钱行之,钱行之却也不在。
双人床上只剩了一只枕头,钱行之平时睡觉的地方,则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枚戒指,压着一本离婚证。
沈离梦到这里,其实便已经知道是梦了。
还背着书包呢,上哪来的戒指和证件;
毛团也是妈妈养的狗,钱行之就算要跟他分开,也无权夺走毛团的抚养权;
更何况他们的戒指……
钱行之也从未还给过他。
可是沈离看见梦里的自己,站在那床边站了很久很久,才默然将证件与戒指都收好到床头柜里,转身去厨房做饭了。
还没看清自己到底做的是个什么菜,沈离便从梦里渐渐转醒了。
沈离看了眼手机锁屏的时间,五点三十一,睡了四个多小时,颇满意地打了个呵欠,赶紧将烫得吓人的手机从充电线上拔下来,解锁先看了眼通话,确实仍通着,只是电话那边也毫无声响。
手指轻点,沈离将自己的麦给关了,缩小通话窗口,揉着酸痛的双眼在黑影里刷了会手机,趁着今天因为和钱行之通话而额外得到的使用手机的时间,打着呵欠搜了搜十字绣代工厂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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