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酷兒橙
蒋裕京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杯水,长腿迈过地毯,绕过沙发,停在茶几前。他俯身拿起遥控器,指尖按下按钮,电视上关于股市熔断的播报戛然而止。
屏幕陷入一片漆黑,镜面映出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容:一张是松垮家居服下狼狈的自己,另一张是穿着衬衫的他,领带仍规整地束在喉结下方。
“睡觉。”蒋裕京随手将遥控器扔回玻璃茶几,砰的一声吓得程书懿膝头的薄毯滑落半截,露出并在一起而紧绷的小腿。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进卧室,门大敞着,像一道无声的邀请,又像一道无法拒绝的命令。
程书懿僵在沙发上,双脚像是被钉住,动弹不得。
那扇敞开的门仿佛通向某个深渊,只要迈进去,就再无回路。
皮肤上残留的隐痛被唤醒,前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被禁锢的窒息、撕裂的屈辱、无法挣脱的压迫。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攥紧沙发扶手,指甲嵌入皮革。
浴室传来水声,哗啦啦的声响从门缝渗透出来,夹杂着橙花与水生气息的沐浴露香气。
那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阿佛洛狄忒号上的某个夜晚——
他曾以为那是信任的起点,没想到成了噩梦的开端。
晚餐那杯红酒的余韵仍在血液里翻滚,酒精非但没麻痹他的神经,反而让感官更加敏锐,燥热在胸口燃烧。他抬手按住眼睛,掌心冰凉,可身体却烫得像被火炙烤。
水声骤停,程书懿的脊背条件反射般绷直。
浴室门被拉开,水汽涌出,温暖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缓慢,最终在沙发前停下。
他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擂响。
“程书懿。”那声音低沉而清晰,瞬间击中他的神经。
程书懿触电般抬头,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副光裸的身躯——
蒋裕京站在那里,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滑落,在腹肌的沟壑间停留,最终汇聚成一小片水洼。
腰间那条浴巾松松垮垮地系着,边缘摇摇欲坠,仿佛轻轻一动就会滑落。
程书懿的视线被烫伤般弹开。身体僵在沙发里,心跳不受控地加速。
他下意识往后缩,真皮沙发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身侧的抱枕被挤得堆积起来,像一道道栅栏,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鼻息间夹杂着残存的酒气,那杯喝下的红酒,终于沉进了血液,隐隐燃烧起来。
突然,一滴冰凉的水珠从发梢滑落,精准地砸在滚烫的脸颊上。
“躲在这儿——是想让我抱你进去?”
程书懿咬住下唇,迅速起身,低头绕过对方,步伐僵硬地走进卧室。他侧躺在床的一侧,尽量贴近边缘,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
蒋裕京没有立刻进来,他先去浴室吹干头发,又去了客厅,外面的动静渐远,房间一时间安静下来。
程书懿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要赶紧睡着,逃离这混乱的思绪。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脚步声渐近。
蒋裕京在床头柜旁停住了,放下了什么东西,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别装睡,过来量体温。”
程书懿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见蒋裕京站在床的另一侧。还是只围着一条浴巾,但头发已经干了,没有像平日那样往后梳得一丝不苟,刘海垂落下来,让他看起来少了些凌厉,多了点……不近人情之外的气质。
他手里捏着体温计,另一只手拿着酒精棉片,低头仔细擦拭着测温头。
酒精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有点刺鼻,很快,蒋裕京将擦拭好的体温计递了过来,示意他张嘴。
程书懿迟疑了一下,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要接过体温计。可蒋裕京手一偏,不紧不慢地躲开,命令他:“张嘴。”
程书懿垂下手,只能顺从地张开嘴,细长的电子体温计抵在舌下,金属的测温头虽然没有什么异味,但还是令人作呕。
提示音响起,蒋裕京抽出体温计,瞥了一眼:
37.5度,不算严重,却也不容忽视。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和药片:“晚上不舒服就叫我。”
“能不能把水和药放在我这边的床头柜上?这样我比较好拿得到。”
蒋裕京盯着他,轻笑一声,“你怎么不睡中间?这样两边都够得着。”
话音刚落,他手一松,解开了浴巾。
程书懿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手捂住眼睛。
蒋裕京解开浴巾的动作带起细微气流,指缝间漏进一线光——
腰际的人鱼线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蜜蜡般的光泽,黑色布料包裹的轮廓随着呼吸起伏。
他恶劣地伸手拨开程书懿捂在眼睛上的手,声音带着点戏谑:“程书懿。”
程书懿紧闭双眼,睫毛轻颤。
“睁开眼。”
“……不要。”
蒋裕京低低地笑了:“不要什么?”
“……我不要看。”
“好,那你就闭着眼吧。”
灯被关上,房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光线骤然消失,感官也随之被放大。
身侧的床垫轻轻塌陷,蒋裕京躺了下来,一抹微凉的空气钻进被子里。有刚洗完澡后干净清爽的味道,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不需要任何动作,便已无声地渗透进空气里,缓缓包裹住了程书懿,让他无处可逃。
夜色沉沉,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蒋裕京的呼吸渐渐平稳,节奏规律地起伏着,像潮水般涌进程书懿的意识。
那声音不急不缓,竟让他心底生出一丝安心的错觉。
他该如何解释?
他为什么会在一个强迫他、侵犯他的人身边,感觉到了那种久违的安全感?
这念头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尖刀,既荒唐又可怕。
他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想把这感觉压下去。可越是想甩开,那呼吸声越清晰,那份情绪就越明显。
他有多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记忆翻涌,童年的片段零星闪过——冷冰冰的客厅,父母争吵后摔门而去的背影,还有他缩在角落里攥紧拳头的无力。那时他就明白,“家”不过是个空壳,从不是能让他栖息的港湾。他在冷漠与权力的夹缝中挣扎,拼尽全力只为在边缘寻得一隅立足之地。
可如今,这种他从未奢望过的东西,竟在蒋裕京身上生了根,动摇了他苦心筑起的防御。
一株藤蔓,从心底深处破土而出,悄无声息地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太可怕了。
他咬住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是疲惫与黑暗联手编织的陷阱。
他翻了个身,背对蒋裕京,拉高被子盖住耳朵,想把那呼吸声隔绝在外。可无论如何警惕,如何抗拒,那种久违的、名为归属感的松懈,又一次将他拖入混沌的深渊。
第45章
最近几天的傍晚八点整,蒋裕京的车总是准时驶入贝沙湾地库入口。
今天,却晚了一刻钟。
程书懿站在冰箱前,手指搭在冰箱门上,目光游移在琳琅满目的食材上。冷气从冰箱缝隙中溢出,他有些茫然地盯着些食物,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做饭的钟点工今天没有来……如果他回来——
“嘀”玄关的指纹锁响起,清脆的电子音打断了他的碎碎念。
程书懿下意识地关上冰箱门,顺着声音望去。
门开了,蒋裕京走了进来,左手臂弯搭着一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右手提着一个印着花体字的纸袋,似乎刚从外面买了东西。
昏黄的玄关灯光洒在他肩上,西装外套的褶皱被拉得更明显。程书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接过那件外套挂起来——以前关施黛总是这样为程绛做的。然而,蒋裕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径直换上拖鞋,走进了客厅。
他将纸袋随意放在餐桌上,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桌面,语气有些疑惑:“晚饭呢?”
“……做饭的阿姨没来。”
蒋裕京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他紧皱的眉头。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圣诞假期的第一天,所有工人都放了假。前两天冯嘉姚还问过他要不要临时找个愿意假期上班的钟点工,可他忙得晕头转向,完全忘了这茬。
他轻叹了口气,伸手松开领带,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那叫外送吧。”
程书懿没有立刻应声。他再次打开冰箱门,指着里面整齐摆放的食材说:“其实冰箱里有很多处理好的食材。”他观察着蒋裕京的反应。
冰箱里的冷气再次扑面而来,整齐摆放的玻璃保鲜盒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蒋裕京挑眉,“你要做饭?”
“可以试试。”程书懿关上冰箱门,手指在门把手上停留了一瞬。
蒋裕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这话的可信度。
“请——”
程书懿点点头,挽起袖子走向厨房,穿上平时阿姨做饭时穿的围裙。
浅灰色羊绒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间淡青的血管,皮肤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下泛着耀眼的白,像是博物馆的玻璃柜里陈列的东方瓷器,脆弱、易碎、让人不敢触碰。
他将围裙系在腰间,系带打了个松散的结,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背后的蒋裕京解袖扣的手顿在半空,目光定格在他身上。
“煎鲑鱼可以吗?”程书懿打开冰箱,取出密封盒,举起来给蒋裕京看。
盒子里的鲑鱼纹理清晰,橙白相间的脂肪线条鲜嫩欲滴。
“可以”蒋裕京倚靠岛台边,领带松了半截,忘了继续解开,垂在胸前,随着程书懿的动作移动。
“那配菜……就用芦笋吧。”
程书懿转身,围裙系带扫过流理台。他开始专注地切割鲑鱼,手腕微微用力,刀刃精准地斜入鱼肉,橙白相间的脂肪纹迅速裂开,整块鱼被分成两大块。然后,用厨房纸细致地擦去鱼肉表面的水分,动作熟练得不像初学者。
在预热好的平底锅中,缓缓倒入一点橄榄油,又从调料架上取下一小节迷迭香,丢进油锅,香气瞬间在空气中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