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酷兒橙
蒋裕京仰头将手边的红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结滚动而下,杯底磕在桌上发出轻响。
他摊开手掌,露出空空如也的手指,“我也忘了戴。”
程书懿抬眼看去,那只宽大的手掌上果然什么也没有,指节处只有几道浅浅的纹路,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陈恩仪一怔,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定格在蒋裕京脸上,眼里满是质疑,“结婚戒指没有,那枚蓝钻呢?”
蒋裕京慢条斯理地将牛肋切成均匀的小块,叉起一块肉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从容不迫。
他在回避这个问题。
程书懿也没敢吭声,低头盯着自己的盘子。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枚蓝钻早已随着阿芙洛狄忒号沉入海底,再也找不回来了。
最后,这场圣诞大餐耗时整整三个小时。当苹果派和树根蛋糕端上桌时,程书懿的胃已经隐隐作痛,空气中弥漫着肉桂的辛香和糖霜的甜腻,他一口也没动。
长桌旁的宾客渐渐散去,蒋家的几个叔伯转战到起居室,雪茄的烟味隐约从远处飘来。
他终于逮到空隙,悄悄起身,穿过长廊,轻步如羽地走向后院。
后院的玻璃花房在月色下宛如水晶宫,热带植物的叶片在暖气中舒展。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暖流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让他心跳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这里,还有一个程书懿的日思夜想的朋友——
“Zazu?”他轻声呼唤。
角落里传来金属链子碰撞的声响,紧接着是一声嘹亮的鸣叫:“你好!你好!”
金刚鹦鹉的鲜艳羽毛在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钴蓝色的羽冠微微竖起,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宝石。
程书懿走近,Zazu立刻将喙凑到笼栏前,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鹦鹉的左脚拴着细细的银链,链子另一端扣在镀金的栖木上,微微晃动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飞羽虽被修去,它的翅膀却依然保持着展开的姿态。
“吃零食?吃零食?”程书懿笑着学它的语气,从口袋里掏出一颗从蛋糕上偷来的榛子,递过去。
Zazu歪头盯着榛子,灵巧地用喙接过,发出一声满足的“咔嗒”,又突然仰起脖子,尖声叫道:“坏蛋!坏蛋!”
程书懿背脊一僵,下意识转头,目光扫向门口——
蒋裕京站在那里,雪茄的烟雾在他周身缭绕,模糊了他的轮廓。
程书懿心里一松,差点以为是真的“坏蛋”来了。
蒋裕京慢慢走近,手中的雪茄在黑暗中明灭,却始终没见他吸上一口。他停在程书懿面前,将雪茄递到他唇边,声音比往常更沙哑,“要来一口吗?”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别人给的,我不会吸。”
程书懿的目光闪烁,落在雪茄上,脑海中闪过蒋裕京曾经的戒烟命令。
从那之后,他居然真的没有再碰过尼古丁了。
他盯着那根雪茄,眼角扫到蒋裕京染红的太阳穴。晚餐时,侍者一次次为他添满酒杯,各种烈酒轮番上阵,他始终面不改色。
程书懿喉咙动了动,鬼使神差地张开嘴,缓缓咬住雪茄头,深深吸了一口。
浓烈的烟雾在口腔中炸开,直冲喉咙,让他眼眶发热。
“咳咳咳——”
他猛地咳嗽起来,喉咙像被烈火灼烧,咳得肩膀抖动,眼泪都呛了出来。雪茄浓烈的风味直冲鼻腔,带来一种刺激的麻木感。与普通的香烟不同,即使没有过肺,尼古丁也迅速顺着血液蔓延,胸口泛起一阵让人沉迷又痛苦的酣畅。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耳膜随着心跳鼓动,嗡嗡作响。
蒋裕京低低地笑了,声音从喉咙深处溢出,有点酒后的沙哑。他随手将雪茄搁在Zazu的食槽边缘,火星在金属槽沿上微微跳动。鹦鹉立刻歪着头凑近,琥珀色的眼睛在烟雾中眯起,喙轻轻啄了啄。
“难怪它说你是坏蛋,”程书懿皱眉伸手去拿雪茄,“你怎么能让鹦鹉吸烟?”
食槽边缘已留下一圈焦黑的痕迹,火星还在缓慢燃着。他四处张望,想找个容器安置这根仍在燃烧的雪茄——雪茄没法摁灭,只能等它自己燃尽。可花房里除了植物和笼子,别无他物。
“我觉得放在这里正合适。”蒋裕京指指食槽,语气随意。
“坏蛋!坏蛋!”Zazu又叫起来,声音清亮,翅膀扑棱了两下,银链叮当作响。
程书懿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两颗榛子,递到蒋裕京面前,榛子在他的掌心滚了滚。
“你可以喂它零食,这样它才不会讨厌你。”
蒋裕京缓缓将双手背到身后,花房的紫色补光灯在他眉骨下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微微抬着下巴,喉结滚动,神色莫名有些嫌弃。
“怎么了?你不想和它玩吗?”
“我哥害怕带尖喙的动物——”
蒋裕昂的声音突然从花房门口传来,他踱步走来,手里还端着一杯烈酒,嘴角挂着促狭的笑。
程书懿转头看向蒋裕京,手指无意识抚过Zazu的羽毛,鹦鹉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发出低低的咕噜声。“……真的吗?”
蒋裕昂抿了一口酒,眼底笑意更深,“不信你打开笼子试试。”他抬手指向笼子。
程书懿的手指扣住笼子的黄铜锁扣,指尖一按,“咔嗒”一声轻响,锁扣弹开。
蒋裕京果然往后退了一步,皮鞋碾碎了地上的一片枯叶。
“就是因为他害怕,我才养了Zazu。”蒋裕昂走到笼前,伸出手指逗弄Zazu的尾羽,鹦鹉扭头啄了一下他的指尖,他笑出声,“它都快十岁了,可惜我现在没时间陪它。”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去年得了抑郁,自己拔掉了好多羽毛。”
“好可怜。”
“你也喜欢鹦鹉?”蒋裕昂侧头看他。
“我没养过鹦鹉,不过Zazu真的很可爱。”
“那送你吧。”蒋裕昂将酒杯放在花架上,毫不犹豫地说,“我正打算给他找个负责人的主人,你就带回家养,多和它说说话,它最需要的就是陪伴。”
程书懿想起了Milo,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我不知道能不能行,我以前只养过一只猫……”
“我听他们说,你经常来后院和Zazu玩。”蒋裕昂打断他的犹豫,“真的,你喜欢就拿去养吧。”
程书懿看向蒋裕京,那人正用鞋尖碾着地上的枯叶,眼神阴沉:“程书懿,如果你敢把这只‘鸡’带回贝沙湾,就别想进门了。”
程书懿专注地看着Zazu琥珀色的眼睛,轻声说:“……真的吗?”
——那太好了。
“蒋裕昂”蒋裕京的语气陡然严厉,眼底的冷光直刺过去。
蒋裕昂笑了笑,从花架上拿起酒杯,故意拖长了尾音:“走了,走了,Zazu就托付给你了……二人世界这么早就结束了,真是可惜。”
“谢谢!谢谢!”鹦鹉突然扑棱着翅膀,叫声在花房里回荡,惊飞了几只栖息在藤蔓间的夜蛾。
程书懿忍不住笑了,把那最后两颗榛子,递到它面前:“吃零食!吃零食!”
鹦鹉用喙接过榛子,发出满足的咔嗒声。程书懿抬头看向蒋裕京,那人脸色更难看了,后退一步,沉声道:“程书懿——”
程书懿用手指轻柔地梳理着Zazu的羽毛,鹦鹉温顺地蹭着他的掌心,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狡黠的光。他俯身凑近,小声对鹦鹉嘀咕:“我们不和胆小鬼玩……”
“——你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蒋裕京确实喝了不少酒,他的语言清晰,小脑的平衡功能也没受影响,但程书懿就是能感觉到他醉了——
那双平日冷静的眼眸此刻有些涣散,眼底蒙了一层薄雾。他的动作也比往常更慢,更沉,抬手时肩膀微微下压,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被酒精浸透,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慵懒与失控。
平日里被他严密克制的情绪,此刻在酒意催化下被放大百倍,从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中流露出来,无处遁形。
客厅里依然喧闹,雪茄的烟雾在水晶吊灯下缭绕,缓缓上升,勾勒出模糊的光晕。威士忌的醇香与女士们的香水味交织,浓郁得让人有些头晕。
圣诞树上的彩灯闪烁着柔光,映在每张微醺的脸上,温暖而暧昧。
没有人有离开的意思,他们的目光不时落在树下堆积如山的礼盒上,等待着明天清晨的拆封仪式。
“今晚就留下吧。”陈恩仪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程书懿回头,见她指了指楼梯上方,“裕京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一个。”
程书懿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本想问客房还有没有空位,但转念一想,他们如今已经结婚了,这种请求未免显得生分又不合时宜。
他走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蒋裕京——
那人正端着一杯烈酒,盯着墙上的画出神。杯底的冰块已经融化,水珠顺着杯壁滑下,在裤子上留下一圈湿痕。
程书懿走近,手刚搭上他的肩膀,便触到衬衫下紧绷的肌肉。
“很晚了,回房间睡觉吧。”
蒋裕京点点头,喉间滚出一声含混的鼻音,“嗯。”他起身的动作迟缓,放下酒杯时手腕抖了一下,杯底磕在桌上发出细微的“咚”声。他站直后,下意识伸手圈住程书懿的腰,掌心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酒后的热度。程书懿的身体一僵,腰侧被那股力道箍得有些发烫。
客厅东角几个年轻小辈互相撞了下手肘,低声起哄:“蒋总,春宵一刻值千金。”
程书懿耳廓一热,脸瞬间涨红,正想低头想躲开那些目光,却被蒋裕京扣住后腰,五根手指牢牢嵌进衬衫布料,像钢铸的围栏横在身后。
那只手臂带着酒意的力道推着他往楼梯走去。
客厅的喧嚣渐渐远去,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仿佛也被那醉意传染了。
门轴转动,开启了蒋裕京成年前的时空。
房间里的所有陈设都维持在过去:窄小的单人床上铺着深灰色床单,边角熨烫出折痕。墙角悬挂着一顶银灰色的击剑面罩,金属网格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与床单的色调呼应,构成一种冷硬的几何美学。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蜡味,除尘器定期造访的痕迹渗透在每一平方里——木地板缝隙纤尘不染,书柜的玻璃门透亮得几乎隐形,连窗台上都看不到一丝灰尘。
程书懿被整面墙的书柜吸引——
层层叠叠的水晶奖杯和烫金证书闪着光辉。
运动竞技、学术项目、奖学金……冯嘉姚曾在船上闲聊时的赞叹,此刻有了具象的注脚。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滑过玻璃柜,最终停在一尊半臂高的马术奖杯前。
镀金表面已开始有些微小的氧化痕迹。底座上镌刻着“国际联盟青少年锦标赛”的字样。
旁边相框里的青年身着白色骑士服,勒紧缰绳,下巴微扬,比现在多了三分少年人的锐气。即使是静止的照片,那种与生俱来的掌控感依然扑面而来。
程书懿愣愣地盯着照片看,恍若隔世——
那时的自己在做什么?
是困于中学的寄宿生活,还是已经被送进疗养院治疗所谓的“精神障碍”?
无论他在哪里挣扎,眼前这人似乎早已骑着纯血马跨越障碍,在领奖台上举起冠军奖杯。
突然,背后传来一股炙热的气息。
相框里穿着骑士服的少年突然与身后滚烫的实体重叠——蒋裕京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脊背,喉结抵在他右肩胛骨上,热度透过衣料渗进来。
“看得这么入迷?”那声音犹如薄冰下潜伏的暗流,轻轻渗进耳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