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他追问,戚檐却只笑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一面拿自个儿的脑袋蹭他,一面喊:“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
文侪这下懂了,却假装没懂,抛下戚檐便踩着湿漉漉的石路往另一方向去了。
***
今早出门前,文侪顺口问了翠妈一嘴有关汪婆子的事。彼时翠妈只说汪婆子年纪大了,待事多少有些敏感,还着意叮嘱他俩莫要太刺激她。
翠妈说,那汪婆子原是村里独一的接生婆,近来患了夜盲才没继续干下去。说到这,戚檐打岔说了一嘴,问他们俩也是汪婆子接生的吗?翠妈点了头。
毕竟这是吴琛的阴梦,他们表面上虽说是要查案子,但那也不过一个形式,本质上还是得挖掘出吴琛,也就是戚檐他同“嫌疑人们”之间的关系。
适才采访的姚姨便是个游离于吴琛关系网之外的人物,而汪婆子当下也就勉勉强强攀上个“接生”关系而已。
文侪思索着,怎么这些人会被装进阴梦里呢?
“今儿个怎么总发怔?在想我吗?”戚檐笑了笑。
文侪斜睨戚檐一眼,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起,索性就闭嘴不说了。可完全不理会当然是不成的,这么几场委托下来,他早把戚檐的行事风格做了个粗略的发展路径总结。
倘若戚檐开始乱说话了,应对方法()
A、理他——戚檐反应:①得到好处便撒娇卖乖;②受了委屈就挤眉弄眼撒泼打滚。
B、不理——戚檐反应:①像过境蝗虫一般纠缠不休;②赌气不理人[极小概率发生事件]
他当然不会让自己吊死在这两树上,所以他一般靠着万能答案通关——
C、能动手就不动口。
文侪如常向戚檐展示自个儿蜷起的五指与煞气腾腾的硬拳头,没成想戚檐却笑着攥了他的手腕,而后俯首作势要吻他的手背,吓得文侪猛地将手抽了回去。
“我靠,你刚才要干什么?!”
“自然是倒逼大哥多动动脑筋思考应对我的方法呀?可不能回回都挥舞拳头来吓唬我。”戚檐歪头冲他笑,笑容阳光又无害,“心里头这个角落添上点我,那个犄角旮旯里也加点我,总有一天你会一直想着我。”
文侪说:“换个人说这些话吧,对我没用的。”
戚檐嘟囔:“当然不行,我可专一了。”
文侪瞪他:“我管你……”
“叫声哥哥来听?”戚檐已读乱回。
“滚!”文侪严词拒绝。
文侪忽然在一间带小院的屋前停下步子,原先用来瞪戚檐的怒目蓦地温和起来,他隔着歪七扭八的木栅栏勾唇笑说:“婆婆!我和哥来看您嘞!”
“不要哥,叫哥哥。”戚檐开始挑三拣四。
文侪回首冲他比口型——“闭嘴。”
戚檐笑着耸了耸肩:“看不懂。”
正埋头喂鸡的汪婆子好似有些耳背,文侪走过去,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声,她才终于斜乜文侪一眼,没好气地“哦”了声,随即将盛剩饭菜的锈铁盆递去文侪手中。
文侪高高兴兴接过去便开始干活,这院里本就没养着几只鸡,散养的野性大,都不怎么怕人,只悠哉游哉大爷似的慢腾腾踱步,其中还有只特别喜欢绕着文侪走。
“唉,那只像我!”戚檐乐开了花,文侪权当没听见。
“没地儿跑了?为啥子来我这老不死的地盘闹?嫌我活得太久,非来折腾我一回不可?”汪婆子在院里一张矮木凳上坐下,说话时眼睛朝地,话却颇不客气。
“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多见外啊!”文侪把倒空的铁盆在汪婆子身侧搁下,眉目温柔得叫戚檐嫉妒,“婆婆,我和哥就是见您在这村里待的时间长了,所以想来向您打听些事儿。”
戚檐原先单以一只手撑在木篱笆上,懒洋洋地从旁观察着那汪婆子的神色,见她弯腰掩嘴咳嗽时,眼底好似闪过几分慌乱,于是也走了过去。
他毫不见外地在汪婆子身侧的石阶上坐下,也不等汪婆子开口便长嘴话起家常:“婆婆,您听说昨儿那二麻子摔死的事了么?”
汪婆子闻言面色登时就变了,她开口便是一副要骂人的姿态,话却像是给嗓子眼堵了,半吞半吐含糊不清:“你、你……他、他他……”
“唉,您甭急!我俩这也是怀疑村里有人搞鬼作怪,这才想着来问问您的看法。毕竟您最是了解村里人,比我俩这屁颠颠溜去外头又灰溜溜滚回来的要明白得多!”戚檐盯着汪婆子浑浊的眼珠子,抿唇笑着。
“麻子……那小孩儿就是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去见阎王爷了……”
命不好,又是这般迷信的说法。
只是昨日被神叨叨的算命老头说命不好的可不单二麻子,还有他俩呢!
文侪看一眼戚檐,笑着凑去汪婆子那儿,压低声问:“您悄悄告诉我俩,这村中有没有坏坯子呢?我俩保准不同旁人说!”
汪婆子没看向愈挨俞近的文侪,眼神一直往戚檐身上瞟。戚檐垂了垂眼,哈哈笑起来,直白道:“婆婆,您怕阿侪啊?”
“阿侪他是坏人吗?”戚檐将脑袋歪了靠在文侪脖子上。
“呸呸呸!别、别乱说话!”汪婆子急赤白脸,“你、你们仨都是好孩子……二麻子他是雨天脚滑了才没的……”
“那谁最是讨人嫌呢?”
“那教书的白眼狼呗!”汪婆子好似翻了个白眼,语气也变得颇鄙夷起来,“早叫你俩少同他一块,那人贼得很!能教啥子书呢,别去偷都算好的了!可他那鸡贼鬼,偷东西不成还要偷人!我呸!”
“偷谁啊?”戚檐问。
“你俩哪能不知道,当然是你们的……”汪婆子忽然磕磕巴巴找补起来,“不是……呃……”
“妈?”文侪略微眯起眼。
“我不知道!”
文侪在同汪婆子周旋时,戚檐听到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些响动,于是插了一嘴问那汪婆子是否自个儿住。
得到了肯定的回覆后,他冲文侪递了个眼神,便开始沿着紧闭门窗的屋墙走,直绕了一圈才终于停在屋后一扇未阖紧的窗前。
他将眼睛怼着那窄缝往里看,眼前却好似被罩了层迷雾,如何也看不清,于是将身子都粘贴了墙去。
一白一红两抹影子正浮在屋子中央,戚檐无端屏住呼吸,用力眨动眼睛,试图将那俩个东西看得更仔细。
然而这一看却叫他蓦然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俩个穿着丧服的死婴,被从梁木上垂下的粗绳吊着脑袋挂着,双足悬空晃晃荡荡。
由于是婴孩,故而判断不出性别,只知道左边那个头顶戴着顶血红的帽子,右边那个则头戴一灰白帽。
若单单是背影尚且好说,偏偏那俩死婴直勾勾地盯着他这方向瞧。
他们是在看他?
还是他身后的什么东西?
亦或者……在这窗户以下有什么东西?
戚檐咽了口唾沫,低下头去,一只硕大的血红眼睛登时撞上他的目光,那婴孩好似还活着,眼睛骨碌碌地转。
戚檐猛然向后一步,直撞进文侪怀里,他二话不说便拉起文侪的手绕回了前院去同那神情古怪的汪婆子告了别。
***
离开那诡异的汪婆子家,外头又飘了雨。
那婆子行为举止虽说怪异,却是个热心肠。她扶着墙跑出来给他二人送伞,只是文侪要伸手去接时,她又着急忙慌地撒了手。
捆好的一把红伞掉去地上,泥点子蹦上了二人的牛仔裤腿。
文侪见怪不怪,只蹲身去拾,还不忘笑着说:“谢谢您了啊!”
他言罢快步跟上戚檐的步伐,抖去伞上泥水后才把伞撑开,说:“那汪婆子怎么回事?见了我像是见了鬼似的。”
戚檐叹口气,只颇自然地把手搭上他的肩,感慨道:“这么多年,从同窗到同死,咱们亲爱的还在给我撑伞。”
“把手放下去。”文侪冷漠地说。
“伞小雨大,离得远了,还以为在洗澡。”戚檐说。
这话一出,文侪也不再咕哝,单伸手到他肩膀的另一头摸了摸,摸着他右肩湿了一块便将伞又往那侧偏了偏,说:“好端端地,肩生得那么宽干什么?”
“漂亮啊。”戚檐把手放在下颌底作开花状,“大学勤工俭学,我还去艺术部当了好一阵子的素描模特,大家都夸我脸长得好,身材比例也是数一数二。”
“我又不瞎。”文侪瞪他一眼。
戚檐一愣,那对狭长狐狸眼这会儿叫他睁得很大,玻璃珠子似的发亮:“哇、哥你一直都这么看我的吗?又帅身材又好?——嗳、我都不好意思了!”
且不论他自说自话的本事一流,谁不好意思会把脸往别人眼前凑?
“……”
文侪不打算延长这对话,于是面无表情地领他向山下走,满脑子都是求上帝天帝给他一个撤回键,他要收回前话。
戚檐颇自然地摸了摸文侪的耳朵。
烫的。
于是他笑意更深了,歪着脑袋倚住文侪,像是恨不得自个儿的脑袋就长在文侪肩上。
然而他偏斜着身子,忽而觉得裤兜里有什么东西碍脚,便伸手进去摸了摸,摸出一张委托纸,他笑说:“昨日还没有呢!”
文侪撇撇嘴,催他快些展开看。
【壹、他杀了人,枪却指向我的太阳穴。】
【贰、古人夸奖我,今人臭骂我。】
【仨、我收回破烂的渔网,扯谎说今日同样满载而归。】
【肆、我看见四方格里的蚂蚁分食了蝴蝶的尸骸。】
又是不知所云的矛盾题。
戚檐晃晃脑袋,将委托纸折了收回口袋里。山路石阶短小,本就难踩稳,这会儿下雨,上头泥巴有的黏脚,有的打滑,像是铁了心要他们吃瘪。
戚檐怕文侪摔,直把他搂得更紧,文侪不解,问他干嘛。
戚檐笑说:“我怕摔。”
***
山脚下好些人提着灯,黄芒硬是拨开了大片浓重的灰蒙雾气。
“嗳、又有热闹凑了。”戚檐将伞往上顶了顶,踮脚向那人群密集处张望。
然而他二人方走近,却先碰了他们那抽泣的翠妈。
“妈,这是咋了?”文侪抬伞给她遮了遮,皱起眉关切地问道。
那女人泣不成声,话说不顺,直到片晌一个肤色黧黑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摇头说:“那邵笔头偏要在别人捞尸时跑去河岸晃悠,给水鬼啄破了脑袋!!”
文侪蹙眉,那戚檐却是张扬地打量那男人一眼,问:“您是哪位啊?我俩叫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都不认得大家的脸了!”
中年男人叹声说:“叔是你爸的好兄弟啊!连这都忘了?”
还不待戚檐追问他的名字,翠妈便抹着泪补充说:“你俩真是!还不快些给湛三爷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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