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上川
听他说父母电话里听到晏津出事后情绪不稳定、这几天一直在家休息。顾晓钟有高血压, 怕父亲再出什么事, 所以是他来处理。
对于邵庭阳, 是他还是岳丈都没什么区别。
他简略说了顾晏津患有精神疾病、现在他们在国外疗养的事实, 至于以前的那些过往, 说多了像是怨怼和卖惨,更何况也不能弥补些什么, 索性就一笔带过了。但一笔带过不代表不谴责。
“像双相这种生物学因素主导的精神疾病, 凭空患上的可能性非常低。”他平静道, “我咨询过医生后,怀疑令尊很可能患有自恋型人格障碍。老人这个年纪了,想完全治疗非常难, 但我想你们最好还是去做一次心理咨询,毕竟这也属于一种心理疾病。”
在陪顾晏津做咨询时, 邵庭阳和医生聊到最多的就是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也是在这时明白了原因。
多子女的自恋型父母家庭里, 常常有出现这样一种结构模式,npd父亲或母亲,被npd精神虐待的伴侣(长年累月下很可能发展成npd的帮手虐待更低一级的子女来换取自尊心和实现价值), 以及一个被npd父母视为本身的投射、自我的延伸的那个子女,也就是金童。
金童接收着父母的宠爱、期望与压力,但只是作为自我的延伸,而并不被赋予完整的独立的人权。许多npd家庭会教唆、挑拨金童和其他子女的关系, 以用这样争斗甚至是霸凌的方式确保自己处于金字塔顶尖的位置。父母的爱是孩子争抢的资源,不管是金童还是替罪羊,最终目光都必须凝聚在父母身上,这样才能完成自恋的循环。而不被赋予父母爱与恶的角色,则成了家庭中的隐形人。
显然,顾晏津同时扮演了替罪羊和隐形人的角色。
他身上反对、叛逆、不乖从不顺从、屡教不改的那些特质,因为并不符合父母自身的特质,无法满足对方自恋的需求,于是被打压、迫害、吸血。越是不听从,就打骂训得越狠,直到被彻底磨灭自我意识。
本我被压抑、超我过度失衡,父亲的掌控与母亲的失权,自我在两个极端之中被弱化撕裂,最终形成了偏执漠视、叛逆冲动的情感障碍。
所谓的次一级的受害人们,在他看来,都是顾晓钟的打手罢了。
他语气里的冷漠和指责并不隐晦,顾远辰只惊愕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了。”他说。
他的反应那么疏松平常,几乎让邵庭阳愤怒起来了,但转念一想他们不就是这样的吗?他还能期望这群人做出什么样的回应呢?
他们恐怕连正常情感应该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吧。
“你说的这些,其实我们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到。”顾远辰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继续道,“我爸他性格本来就偏激,尤其是现在快退休的年纪,变得越来越暴躁了。你们恐怕不知道,这几年他带的学生总有很多怨言,前几年有个学生被延毕、差点从教学楼跳下去,今年有个学生直接退学不上了,走之前跑到他的办公室大骂了一顿,闹得沸沸扬扬。”
“是吗?”邵庭阳说,“这不是他自找的吗?”
顾远辰没有开口,过了半晌才道:“我们家看着光鲜,但里面都是一团污秽。过去这十几年我弟弟过得很不开心,我很抱歉,但也请你相信,这个家没有一个人是好过的。他们那个性格,如果我照实说,他们只会认为是晏津性格太软弱,才会得这些莫名其妙的怪病,到时候闹上加闹,搞不好真的会闹出人命。我会和爸妈说晏津生的是其他病,让他不要再打扰你们,但我父亲他……总之我会努力劝说的。”
“你已经努力得够久了。”邵庭阳道,“希望你能拿出个兄长的样子,不要遇事总躲在你爸妈、你弟弟和你老婆身后。晏津这些年付出的从来没比你少过一分,我想这些道理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被一个小十多岁的孩子这样训斥,也实在是难堪。
“……我知道了。”顾远辰点点头,说了最后一段话,“我和晏津虽然感情不那么亲厚,但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弟弟,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希望你照顾好他,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就可以。”
“嗯。就这样吧。”
邵庭阳打给他不是为别的,只是一种通知和警告,说完他该说的就挂了电话。
顾远辰收起手机,刚要从阳台回房间,一转身却看到母亲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地望向他、眼角布满了红血丝。
“老大,你刚刚说什么?”她声音都在发颤,“你弟弟怎么了?”
顾远辰面无表情地踩着阳台的瓷砖,心想怎么这么巧就让她听见了,但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督促着他:就这样吧,破罐子破摔了。
还能有比眼下更坏的结局吗?
“我和邵庭阳说了,你们不会再去打扰他。”他说,“妈,你们真想走到那一步吗,非要把一个好好的人逼死才算完?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以后晏津的事只要不是生老病死的我都不会再管,你最好也不要再插手他们的生活,就当没生过他吧,否则你们连我这个儿子都不会再有了。”
大儿子说完那段话就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客厅没有开灯,闫漪梅穿着老式的睡衣站在斗柜边,袖口露出一截皱巴的、刻画了岁月痕迹的老人皮肤。
她站着站着,终于支撑不住地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的手不住地颤抖。
第68章
打完这通电话后, 邵庭阳的手机终于消停了一段时间。顾晓钟那种老顽固,这个消息大概会在顾家炸出不小的水花,不过这些也和他没关系了。
邵庭阳这两天仔仔细细复盘了始末,最后悔的还是用自己的经验自以为是地给他留了后悔的权限, 却没想到现实远比小说更让人大开眼界。
这大概就是“富人”的傲慢吧, 就像出生就拥有光明的人, 在失去双眼之前, 不可能那么真实地体会、想象到到身处黑暗的孤独和恐惧。
而且一个人如何能完全对另一个人负责?负责他的生老病死、负责他的社交工作、负责为他选择每一条岔路的方向, 这是不可能的事。思前想后, 好像还是留一线最方便,不管前进还是后退都有这一丝余地, 也不必负担起将来可能会后悔造成的内疚与自责。
哪怕是他, 在那一瞬间也会胆怯。
自己解决不了的事, 邵庭阳就去找老妈老姐支招。
听完事情的始末后,邵庭兰也说他太莽撞,没有人可以替另一个人做决定, 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抱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害怕做这样的决定, 那么就放着不要做好了,就因为既要又要才会变得这么困难。
顾晏津和他们是血亲、二三十年了都没能完全彻底割断这份亲情, 他又什么资格去帮对方做这样的选择呢?真正有资格决定的那个人是顾晏津啊。
邵庭阳不理解,但还是问:“那万一他做错了选择,怎么办?”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可以帮他躲一次,但不可能能一直躲下去。”林淑云摇摇头,“你是他的伴侣,不是他的人格。就算你是, 一个身体里也会有主人格副人格的说法,他不是你的附属品,是有自我意识自我价值的活生生的人。人生在世哪有不犯错的?你只要负责帮他兜底、让他知道就算选错还有大把的路可以走,不要害怕去闯,这样就够了。”
其他的,都不应该由他来承担。
老妈的这番话让邵庭阳有了新的体悟。
顾晏津总说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虽然照顾病人确实很忙碌,但与其说不耐烦,他内心其实是很高兴的。
以往顾晏津总是一副成熟的高冷的自上而下俯视的姿态,毕竟他也有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年长男人的自尊心,遇事很少和他抱怨、更加不会和他求助,邵庭阳往往是等到他解决了问题、和自己聊起这个话题时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困难,每次他着急询问:“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也可以找人问问看有没有档期”,然而顾晏津的语气总是那样理所当然。
“可我自己能解决啊,虽然麻烦些但最后还是找到了。再说,你工作也很忙,又在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想你为了这个浪费时间。”
邵庭阳的积极性和爱护的冲动就这样在他的回答中被消磨了。
顾晏津不需要他、就像是家里养的一只猫,猫不需要为主人分担什么,也不会知道主人可能面临合作被撤、调职升职的烦恼,它只需要在主人有空的时候喵喵叫、让主人蹭一蹭柔软的猫爪和皮毛。
但这样单向的、不深刻的“宠物式”恋爱关系不是他想要的。
但顾晏津生病后开始什么事都依赖他,邵庭阳睡觉时起夜去上个厕所,有时都能听见顾晏津忽然惊醒喊他的名字。一天三餐的菜单、吃药的份量、出门散步的地点、什么时候复诊什么时候出院,渐渐地都开始是他说了算。掌控一个人的感觉太美妙了,他需要他,而他也被他需要。
邵庭阳甚至不用担心顾晏津会忍受不了爆发,因为知道他无法离开。
权利和掌控欲如此让人迷恋,直到回过头才醒悟这不健康、也不正常。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做法和顾晓钟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方把权利交到他手上,是出自于爱和信任,而不是受虐的欲望。
不,不应该养成这样的习惯,顾晏津不应该,他也不应该。
邵庭阳深刻反省过后,决定改掉这个“大男子主义”的臭毛病,凡事多询问而不是做决定,等到实在问不出来、顾晏津自己也迷茫的时候,再给他选择的空间。晚上顾晏津提出想推迟下一次复诊的日期时,邵庭阳没有再一口拒绝,耐心询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每周三是顾晏津常打的游戏的版本更新时间,但美美出门复诊他的心情都会变差,很难去完成新出的活动任务,等之后精神恢复开始做任务时,想到不免要瑕奖励就很烦躁。
邵庭阳也没想到背后的原因竟然这么简单,完全打破了他之前“抗拒复诊”、“讳疾忌医”的刻板思维。
不过复诊日期是早就定好的医生出诊的时间,不太好随意更改,邵庭阳便提出下次更新他来做游戏任务,保证拿满活动奖励。顾晏津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想了想便同意了。
两个人转换了思维和相处模式,反而比以前融洽很多。
至于要不要和他父母联络,邵庭阳特意挑了个阳光明媚冰雪消融、顾晏津精神状态都很好的日子小心翼翼地说了这件事,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顾晏津反应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强烈。
“你把我爸妈的电话都拉黑,留个我哥的就可以了。”他说,“顾远辰没事不会来打扰的,但要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接应不上。”
邵庭阳点点头,尊重他的决定,“好,我知道了。”
·
原本定下出国散心的日期是比照电影宣发来的,一月份就应该收拾收拾准备回国了,但中间又发生了一些意外,出于技术和其他原因电影不得不推迟到四月底再上映。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必急着立刻回国了。
收到消息后,邵庭阳马上联系了医院出具相关的医疗证明,好在今年放宽了条件,可以以医疗签证延期。
这样待到三月打春,瑞士春景怡人,想来也会对养病有些助益。
等到二月底时,蒙特勒已经冰雪消融、初见春色,邵庭阳经常开车带他去附近的公园草坪散心,顾晏津虽然还是不肯开相机,但是已经有闲情逸致画水彩了,这段时间他积累了不少小画,邵庭阳没学过艺术,也看不懂什么好坏,只觉得每一幅都好看,打算回国后收藏起来。
医生说这段时间他的病情也稳定了许多,回国后坚持吃药和观察,不过分劳累的情况下可以恢复工作,但听到这个之前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好消息的结论,顾晏津的反应却很平淡。
邵庭阳想,也难怪他灰心,前段时间他因为焦虑导致失眠、医生给他开了些药,虽然效果不如顾晏津平时吃的那么强烈,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也有种昏昏沉沉、什么都不想做的厌世感。
像他这种每天都要服用的,就更加明显了。
邵庭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说回国后医生说可以慢慢减药、说不定到年底就可以恢复工作状态了,顾晏津听完也不置可否。
期间,闫漪梅还打了一次电话来。
当然她是让顾远辰提前确认过后再打来的,电话接通后还压着嗓子小心地问了句晏津在不在身边,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才松了口气。
她说,没来“骚扰”这段时间,家里变化确实很大。
要说她这个做母亲的偏心,她认;说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也认。但要说她对这个儿子漠不关心,连孩子去死都能毫不在意,这怎么可能呢?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这段时间闫漪梅看了很多书籍,也想了很多过去的事,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夫妻两个算是大众眼中高知家庭,怎么教育孩子时却如此之失败?难道他们真的错了?
六十好几的人了,要承认自己这二十年三十年的失败,无异于是菜市门口午时斩首般的难以接受,但不管再怎么难接受,只有一点是确定不变的。
顾远辰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如果不是受够了厌烦了,四十岁的人了也不会突然要搬出去和媳妇单独住。
他们的偏爱和冷漠已经让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如果还要这样绊着老二,那么最后连珍爱的大儿子也要失去了。
闫漪梅痛定思痛,决定不再忍受丈夫的暴脾气与剥削,她母亲、也就是顾晏津外婆去世之前特意给这个女儿留了一处房产,虽然地方不大、也是老房子了,但一个人住已经足够。
顾晓钟自然不同意分居,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还闹这出,他受不了独居另说,也让亲戚和邻居们看笑话。但闫漪梅的态度十分坚决,甚至连学校的工作都已经辞去了,俨然开始了自己平淡的养老生活。
彼时一个偌大的房子,就只剩下了顾晓钟一人。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被亲人爱人和手足抛弃、没有比这更大的打击了。
“现在他爸一个人住,脾气倒是好了很多,三天两头地打电话来,大概也是怕我们真不要他了吧。”闫漪梅感慨。
邵庭阳心中却没什么波动,闫漪梅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可见她并不是一个没有魄力没有手段的人,但顾晏津幼年时她没有干涉、顾晏津上大学时她没有干涉、顾晏津被指责搞同性恋让家人难堪时她也没有出面干涉,偏偏在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才终于开始挥刀断尾,用这样一出换取两个儿子的怜爱同情和内心的好过。
可是一切都只是亡羊补牢、于事无补罢了。
邵庭阳没有回答,冷淡的反应让闫漪梅有些尴尬,赶紧转移了话题。
“我听他哥说,最近晏津状态好了很多,前两天还和他视频了?”她试探地问,“小邵,你看看能不能找个时间,我想和他通个电话。毕竟这么久了,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邵庭阳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回绝,“我问问吧。”
“哎、好,好。”
闫漪梅点点头,隐约听见电话里晏津在叫他,一时不敢出声,就这样恋恋不舍地听了几秒,直到听到嘟地一声,才意识到被挂断了。
“庭阳,庭阳?”顾晏津一路喊过来,问,“我有个小山羊手套放哪儿去了?就是咱们在苏黎世一家店里买的,是彩色毛线织的。”
邵庭阳收起电话,也找了一圈。
“你之前不是说给梁映和他老婆带的吗?正好买了一对,后面放你那个行李箱夹层里了。”他提醒,“你看看在不在里面?”
顾晏津从收纳间里把吃灰的行李箱拖出来,打开果然发现了一个精美的礼品袋,“真的在这儿。”
“我刚才还和纳迪亚说这个呢,她说她妹妹要过生日了,说想买一条好看的轻薄的围巾,我就想起当时咱们逛的时候那家店有不少丝巾来着。”
说着,他拆开袋子用手机拍了一张,airdorp给了楼下的纳迪亚。
邵庭阳在沙发沿坐下,看着他隔着一层天花板和楼下的纳迪亚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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