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意夏
“明天学校放假,咱们要不要出去玩一天?”
裴勉将另一只手里的水递过去,“去哪里?这附近可没有什么好玩的。”
凌脉说:“我也没想好,就是想逃。”
那是他第一次产生退缩之意,时间很短,没有维持一分钟,他便甩了甩头,把汗和脑子的水一并甩走。
裴勉黑脸按住他头顶,像阻止一只撒欢的小狗,“今晚跟我去澡堂洗澡。”
凌脉又“嘿嘿”地笑,“好的!”
他现在完全不怕裴勉。
从自己家住的那几天,他怕裴勉寂寞,常常抱着一床被子到客房去跟对方一起睡。
裴勉以为他是怕鬼,寄人篱下,也就默许了凌脉的爬床行为。
他和裴晨洋的关系很差,和家里亲戚几乎不往来。除了班上同学,接触最多的就是凌脉,凌脉总是很热情,也不怕他冷脸,保持百分百的活力。
差着年岁,便不由自主把对方当弟弟一样对待,但对待裴晨洋,他只会用拳头揍,对凌脉,一个细皮嫩肉还怕晒的小孩儿,他想不到合适的方法,只能照着凌脉父母的样子描摹。
那和他本身给人的形象不符。
所以只能对着凌脉。
温柔是凌脉炼化来的。
“脉脉。”裴勉压低嗓音,出声警告道。
“在。”凌脉愉悦地应声,眼弯起来,“我在。”
第二天他们真的出发了,临时要离开新巷。
凌脉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够逃离,无论哪里都好,他想去别的地方透口气。
结果这个难题就抛给了裴勉。
去哪里、怎么去,怎么确保去的当天能够回来……
高铁上凌脉扒着窗看外面的风景,灌木飞快略过眼前,随后是山、田地、湖泊……
在小县城里兜一圈,吃到一家味道很好的面馆,里面还有卖糖水的,凌脉提议要合影留念。裴勉时不时看时间,告诉凌脉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去的车。
“你其实一点都不想出来,也一点都不开心,对吗?”凌脉忽然蛮认真地问了一句。
裴勉一怔。
凌脉叹了口气,“你只是在迁就我。”
裴勉开始还在解释,说着说着,瞥见凌脉的眼睛,像加蜂蜜在阳光下温着的糖水,知道自己上当了。
裴勉:“返程票我应该只买自己的,把你留在这里。”
凌脉说:“那可不行。”
过一会儿,他问裴勉:“哥哥,我们不能平等交流对吗?我又不是你弟弟,你不用总是照顾我。”
裴勉淡然道,“幸好你不是。”
“……”
凌脉想到除夕当天裴晨洋那张青紫的脸,表情皱巴一下。
“哥,那之后你和家里人有联系吗?”他问。
“脉脉,你想听到什么答案,什么答案能让你满意?”裴勉反过来问他,“如果想听圆满的童话故事,那从来没有过。”
凌脉张了张嘴,但还没等说话,裴勉又道:“你问我什么时候能不把你当做小孩看?”
“等你长到和我一样高吧。”
已近黄昏,站在街边,道路上有来往熙攘的人群,凌脉拉住裴勉的手腕,往前踏出一步,说:“走吧,我们去赶车。”
当天回去得很晚,并未真正赶上消息公布——
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他和裴勉都在正式出道名单里。
后来也有几次调整,本来要出道的一人忽然主动退出了,并且再也没出现在练习室,连行李都收拾得一干二净。
凌脉当时还什么都不懂,只有一腔热血和对出道后美好未来的畅想。
那天晚上他根本没睡觉,拉着裴勉聊到很晚,所以也忽略了裴勉多次欲言又止的神情。
不过在黑暗里,他本来也看不到。
没人许诺过指定了出道名单就一定会顺利出道。能不能出道全凭上面一句话,裴勉在过去的四五年时间里,或许早就经历了不止一次。裴勉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也不愿意浇他冷水。
那之后的几个月训练还和从前一样卖力,熬出头后的日子他掰着手指数出道日期。
网站的账号是那时候注册的,因为觉得之后可以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动态。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就直接叫出道倒计时ovo,还要加个表情。
出道舞台的舞蹈他会跳,歌曲也早就烂熟于心。
凌脉忘不掉那天在会议室的谈话。
公司找人跟他谈,大概是怕他像上一位一样,一言不合就离开。
那人说:“你和裴勉,你们其中只有一个人能出道。”
明知道这是谎话,不可能的,他们擅长的东西都不一样,只不过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主动说离开。
大家都知道他们住在一起,关系很好,不管是教学的老师、食堂阿姨,还是这些练习生,还有眼前制定规则的人。
他们明明都知道。
却还要他选。
凌脉首先体会到的是愤怒,因为愤怒他猛地站起来,转椅随着他的动作重重撞在墙上,就好像他未来的路一样,“砰”地一声,撞进死角。
那天怒气冲冲回到宿舍,他谁都没说,直接跑掉了。
不想面对裴勉。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回家的一路上没有哭,向父母宣布自己不会回公司了也没哭。
裴勉找来那天他哭得稀里哗啦。
心里清楚这事怨不得谁,只不过他太蠢了,被即将到来的喜悦蒙蔽双眼。
失望过后内心是巨大的空洞。
那晚他向裴勉宣布要回归正常生活,睡了这几天第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醒来,裴勉已经收拾好自己,对他说:“我该回去了。”
凌脉摆了摆手。
“拜拜。”他说。
心底有道声音跟自己说,这就是正确的。
这是他选择的结果。
直到父母擅自将他的微信联系人删除,面对空荡的分栏,面对空空如也的聊天框,他第一次对着家人发火。
“你们不能、不能连你们都否定我的三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凌脉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难过,“我已经后悔了,我现在后悔了。”
我后悔没能再坚持一下,后悔自己是个胆小鬼。
因为我始终有退路,所以我拿退路当了借口。
我一败涂地的十六岁。
两年后,凌脉的个子蹿高到和裴丘沉差不多的水平,打开百度百科后却失望地发现,对方比从前更高了。
他永远没办法赶上裴丘沉。
计算机屏幕外,少年那双明亮的招子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就不能,不能等等我吗……”
第三十五章
2029年11月12日 晚22点21分
卫生间的门开了,首先迈出门的是一股氤氲的雾气,随后裴丘沉从里面出来,发丝还滴着水。
“我好了,你可以去洗了。”裴丘沉说。
凌脉在包里翻东西,他的头发漂染过,需要用专门的护发素才能固色,翻了一会儿没找到,刚要转头应对方的话,眼前出现一堵人墙,到鼻尖的距离还散发着热气,凌脉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到对方的胸膛,既是推远也是肌肤相贴。
“……”
“……”
“哥,你走路真就一点声音都没有。”凌脉吓得心跳都加快了,指尖的温度连着脉搏血管一路上延至耳廓,发红发烫。
“我出声了。”裴丘沉道,“我问你在找什么,是你太专注了没听见。”
“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
“想什么?”
以前的事。
但这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是禁忌,不能提。
凌脉只好胡乱说:“想回去后应该怎么办,别墅不能回,好像只能住宿舍了。”
“嗯。”裴丘沉说完,又补充道,“宿舍不在以前那个地方了,公司重新租用了一栋。”
凌脉一怔,没想到裴丘沉会主动提。
但当务之急显然不是这件事,而是他刚才那一推,手指勾到了对方衣领,裴丘沉的浴衣松了,此刻胸膛大敞,差一丝丝就要打码处理。
他想要提醒裴丘沉。
话到了嘴边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口。
大家都是男生,从前宿舍条件艰苦,他们都是一齐到澡堂洗澡,虽然不到帮对方搓背的地步……那主要是裴勉家那边没有搓澡文化,在凌脉提议后被一票否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