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啸也
他没起身,把脸搁在人掌心里蹭蹭:“是因为想被你抱才选先哭的,其实现在不太想哭了。”
这样笨拙的诚实很让余醉满意。
“好吧那我换种说法,‘想’说还是‘想’抱?”
他把“先”换成了“想”,把弟弟的答案换到题干上。
陈乐酩鼻子一酸:“想抱。”
本以为会是自己起来向下弯腰的那种抱法,毕竟余醉还坐在轮椅上,没想到下一秒直接被兜着屁股腾空抱起。
他连忙搂住人脖子,“小心你的腿!”
“我腿怎么了?”
余醉站起来抱着他往里走。
“你腿没事?那干嘛坐轮椅!吓死我了!”
陈乐酩掐着他的脸,一副上当受骗的表情。
“只是体虚,又不是腿断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把弟弟放到床上,拿来一块热毛巾,半蹲在床边给弟弟擦脚。
陈乐酩有点不好意思。
哪有让病号照顾自己的道理?
但余醉的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到他有一种不真切的恍惚感。
仿佛这样的相处模式已经有好多年。
擦完脚,余醉躺到床上。
陈乐酩嗖嗖嗖地爬过去依偎在他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脸上的烫伤很红,脖子上还有没挑破的水泡,束缚器留下的勒痕深到这半天都没消。
陈乐酩抿着嘴巴难过得喘不过气。
“还疼吗?”
“摸摸。”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只敢用指腹很轻很轻地碰一下,像猫咪收起爪尖抚摸主人。
余醉笑了:“摸摸就不疼了。”
陈乐酩还想看他嘴巴里面有没有伤口,余醉不给,按着他的后颈把他压下来,吻他颈侧和耳后的皮肤,“没事了,只是声音有点哑,暂时只能吃流食。”
“我来!”
陈乐酩被他吻成那样还没神志不清,举手示意:“不要自己吃了,我喂你吃!”
他是真的怕了,可能很长时间内都不敢让余醉自己吃饭。
余醉心里发疼,“这几天是不是吓坏了?”
“我总喜欢逗你,迟迟没和你确定关系,让你患得患失的很没安全感,那我现在正式问你,要不要——”
“等等!你别说!让我说。”
陈乐酩捂住他的嘴,生怕晚一秒就再没勇气说出来似的吼了一句:“我喜欢你!”
“不对,我爱你!”
爱是那么沉重的词汇,从他嘴里说出来,让他的心也跟着变得沉甸甸。
“我以前觉得,告白要有仪式感,不能两手空空地就把你求过来。”
“这样太草率,也委屈你。”
“可是、可是……我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他趴在余醉身边,圆溜溜的眼睛沮丧地垂着,像只自责不能给主人很好生活的小猫。
“我有的东西,都是我哥给的。”
“房子、钱、吃的用的,都不是我用自己的能力挣来的,可能我大学毕业之前都不能靠自己挣来什么,但我真的等不了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摊在手心。
余醉看到一只木头小猪,是个手指肚大的小吊坠,有股檀香味。
“这是什么?”
“我的牌位。”
余醉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他猛地起身,把陈乐酩按在床上,“你活得好好的弄牌位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又想去——”
“不是的,这是长生牌位。”
余醉怔愣两秒,泄气似的趴到他身上,“对不起。”
“没事,说出来确实不太吉利。”
陈乐酩还以为他觉得送牌位晦气,失落地又放回口袋:“你不要的话我就收起来了。”
“没说不要。”
余醉从他手里抢过来,很珍惜地摸摸小猪头。
“保佑你的牌位,给我干什么?”
陈乐酩支吾两声,挠挠脸蛋,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我刚失忆的时候,一个人住在医院,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我出了什么事,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亲人。医生说我被电线杆砸到头才失忆的,但我觉得不是这样,因为身上其他地方也会疼。”
腿疼、手脚疼,最疼的是心脏。
每当暮色四合,旷野寂静,整个医院都会跟城市一起陷入沉睡。
他孤身一人躺在病床上,听着自己一声急过一声的“砰砰砰”的心跳,心脏疼得好像随时都会停掉。
“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我不小心死掉了怎么办,会有人帮我收殓尸体吗?”
余醉听到这句话,觉得自己在被凌迟。
弟弟刚醒的那几天,是他发病最严重的时候。
汪阳和秦文都在他这,没人去看顾弟弟。
一个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失忆了的小孩儿,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每天都盼着有亲人来看望。
但怎么盼都盼不到,慢慢就默认自己没有亲人了。
“我问护士,病人去世了要怎么处理?”
“她告诉我,先推到一个叫做太平间的地方,然后家属来接走,化上红润的妆,办一个仪式,和亲人朋友告别,再送进大炉子里烧掉,最后住进墓地。”
陈乐酩抠抠手指,小声又小声。
“但这些都要钱,我没有钱。”
在太平间住要交钱,办仪式也要花钱,用大炉子和买墓地更要花很多钱。
他别说出得起了,那时候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心里始终有个执念,想要落叶归根。
“我住不起太平间,可能会被随便放在某个地方,没有家属来接,也没有仪式让我告别,但烧应该还是会烧的,毕竟放太久会腐烂,但是烧完之后呢?”
“没有墓地住的话,是不是就变成孤魂野鬼了。”
他到现在想起这些来还是会难过,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着。
有时候做噩梦都会梦到自己变成个透明的鬼魂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飘荡。
“然后就有了这个。”
木头小猪紧紧地攥在手里,他心怀感激:“有个好心的护士在医院附近的道观,用我的生肖帮我求了个长生牌位,我活着它就保佑我,我不幸死掉,鬼魂也可以附在上面。”
虽然有点简陋,但也算落叶归根。
住院的一个多月陈乐酩每天都握着它睡觉,能整夜安眠。
之后他找到哥哥,有了家人,住在大房子里,吃五千块一颗的糖,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后事该怎么料理,但还是没有把小猪丢掉。
那是曾连接过他生命的东西,是他孤苦伶仃捉襟见肘时,为自己选的归处。
“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了,是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我用它来和你告白好不好?”
“你把它带在身上,我活一天它就保护你一天,我去世了,变成小鬼,附在牌子上,就换我来保护你。”
“听说小鬼都很厉害,不知道有没有让人再也不怕烫的法术。”
他说着说着又天马行空起来,语气变得欢快,笑嘻嘻地抬起头,剩下半句猛地堵在喉咙口。
余醉……哭了。
一滴泪从他灰绿色的眼睛里滑出来,淌过濡湿的睫毛和深红色的勒痕,仿佛一棵树被割喉后流出的血。
山风呼啸而过,贯穿陈乐酩的胸膛。
他抬手捧住余醉的脸,心脏痛到无以复加。
“你怎么了……”
“没怎么,被烫的伤口有点疼,你继续,把小猪送给我,然后呢?要和我说什么?”
人在痛苦时会变得“喋喋不休”。
余醉咽下嘴里的腥味,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拆解过一遍似的剧痛,一道道红血丝勒进眼球里,他盯着弟弟的眼神那么深那么爱怜。
他打定主意不管弟弟和他求什么,他都会双手奉上,不管是在一起,还是马上结婚。
可陈乐酩却说:“能不能让我照顾你?”
他仰起脸,和余醉额头相抵,吐息温热到能把人的心烫出个窟窿。
“那天你出事,明明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但秦文和汪阳都能帮你,只有我不能。我像个外人一样被排挤在储物室里,你被车拉走时我想看一眼都不被允许。”
“我很没用吗?”
“你怕被我嫌弃吗?”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只贪图你的美色而担不住一点事的小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