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雨无凭
张羽连筷子都放下了,正在一动不动地看着餐桌对面,吴明微顿时感觉到自己大难临头了,他的情史算不上泛滥成灾,可讲出来还是很有内容的。
张羽抿了抿嘴,提醒:“快点儿,我要听。”
“我吃完要上班了,快迟到了。”
“那就晚上回来告诉我,今天允许你有时间认真地编一编,”张羽碗里只剩下汤了,他站起来收拾碗碟,嘴巴笑出完美的弧度,说,“放心吧,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我相信,”吴明微继续吃着面,有点慌,开始给他顺毛,说,“毕竟你是个很大度的人。”
“是啊,大度,”张羽把碗碟搬回厨房,又出来,在吴明微身后弯下腰,贴了贴他的脸颊,说,“今天晚上不干别的,就听你给我讲故事。”
“这煎蛋不错。”
“喜欢吗?明早还给你煎。”
失去主线的谈话就到这儿了,吴明微吃了面去漱口、拿包、穿衣服,然后着急地在门口换鞋,张羽把他送出家门,又拽着他手腕不放。
最后在楼道里着急忙慌地亲了一口。
却被同样要出门的邻居小夫妻看到了,吴明微硬着头皮和他们一起乘电梯,女的一直在憋笑,后来忍不住,没事找事地在男的身上怼了几拳。
悄悄地说:“你看看人家。”
男的无奈又甜蜜,低下头亲了女的一口。
吴明微有点尴尬,全程抱着手臂,阅读电梯里张贴的安全提示,脖子都没敢转一下 。
他在地铁上给张羽发消息:刚刚被邻居看见了。
张羽回:我知道啊,看见就看见呗,我在洗碗。
你长得太嫩了,人家会觉得我是变态。
你就是。
张羽你欠揍了是不是?
好吧好吧,我才是变态。
地铁里很挤,吴明微找了个角落站着,心情却很惬意,他居然和张羽过上了同居的生活,半个月前,他还想都不敢想。
张羽的面试很顺利,中午给吴明微发消息,说结束后去工地找孟哥吃饭了。
“还看手机!”孟哥伸筷子敲了一下张羽的头,说,“这么久不见你师父,来了就知道看手机。”
张羽正盯着屏幕笑得满面春风,他恋恋不舍地抬头,说:“行,不看了不看了。”
“有女朋友了?”
“不是,但差不多吧。”
“也行,差不多也好,慢慢发展,”孟哥扒着饭,说,“你的人生大事没解决,我都发愁。”
“哥你,皇上不急太监急。”
“没大没小!”孟哥瞪了他一眼,问,“是厂子里认识的姑娘?”
“不是,”张羽一只手揪着裤子,说:“我跟你说了你不许骂我。”
“怎么了?本事太大搞出孩子了?”
孟哥一副心理素质很好的表情,端起水要喝,却被张羽夺了过去,他说:“不是,你先别喝,我怕你接受不了。”
“找的有夫之妇?”
“那没有。”
“寡妇?”
“比这还严重点儿,”张羽说,“找的男的。”
业主家的房子很空旷,说出来的话格外清楚,孟哥不相信,认为张羽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笑了笑:“又逗我。”
“没逗你,是真的,”张羽低下头从手机里翻照片,然后递过去,说,“就是他,我和他谈恋爱了。”
“这,这不是吴医生吗?他……你等下张羽,我脑子有点懵。”
孟哥原本还是不信的,但突然想起来吴明微是个同性恋。
他警惕发问:“你小子不会是被骗了吧?”
“你觉得他会骗人?”
“我的个乖乖,”孟哥也吃不下了,把外卖盒放在了涂料桶的盖子上,盯着张羽看,皱了皱眉毛,问,“那你跟你爸妈交代了没有?”
张羽摇头,说:“没。”
“祖宗,你这是反了天了你这是,”孟哥把杯子拿过去,终于喝到了水,喘了半天气没说话,然后问,“什么时候的事?”
“秋天吧。”
“他问的你?”
“就跟你说的爬嵩山那次,我俩一起住酒店,我没忍住亲他了。”
该喷的水终究要喷的,好在张羽提前预判,躲了一下,完美避开。
他玩着自己的手,有些忐忑也有些喜悦,还有点害羞,他很少和不理解的人讲这件事,但孟哥不一样,他一定不会怪他的。
“你那次来北京根本不是为了看我和你嫂子吧?”
“那没有,就是为了看你们,”张羽很怂地摸了摸脖子,说,“顺便见他一面。”
又解释:“因为真的……想他了。”
孟哥沉思,摇了摇头:“但我还是不太相信。”
“什么意思?”
“对男的真的会有对女的那种喜欢吗?”
“会有,都是一样的,”张羽想了想,说,“其实也有点儿不一样,喜欢女的很容易察觉,喜欢男的……到很喜欢、喜欢得实在不行的时候才会发现。”
“我很爱他,”张羽说,“哥你仔细地想想,他这么好这么厉害的人,不值得爱吗?”
/
这一年的二月初,小年前夕。
夜里,上海下了初雪,某医院,吴明微爸爸风尘仆仆从走廊来到病房里,脱掉外套,洗了手,甩了甩挂在发尖的雪花。
“鸽子汤,”他说,“还有青菜和白饭,没有别的了,你又不吃别的。”
“可以,随便吃吃就好了。”
“我把筷子勺子拿出来,”头发花白的男人开始翻手提袋,拿出了餐具,还拿出了一只小碗以及一袋切好的水果,他说,“慢慢来,稍等。”
“我们回家吧。”
吴明微妈妈坐在床沿上,声音很轻地说道。
“哎呀,你不要想那么多,安心治疗就好了,”男人摆好了餐具,走到床边去搀扶妻子,和她一起慢慢地走,说,“家里有小豪他们在,我也一直在盯着。”
“我不放心,平时我一直在的。”
“放心吧,没事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身体。”
饭菜很清淡,飘散着轻柔温暖的香气,妈妈缓缓坐下,拿起筷子时,瞥到了自己贴着留置针的浮肿的手背。
她告诉丈夫:“手机上说下雪了。”
“是呀,要看看吗?我把窗帘打开。”
“不看,”她强颜欢笑,摇了摇头,说道,“就想起明微从嘉兴走的那天,也在下雪的。”
“我把他叫回来?”
“算了,”她说,“我先治治再说,万一好了呢。”
“要不去北京看看吧,这是明微的专业,可能……我们应该让他知道。”
“不,”妈妈摇头,语气很坚决,说,“他会接受不了的,这在他的专业范围内,你想想,一个医生,治不好自己的妈妈,你让他后半辈子怎么过?”
“没说治不好!”事实就是如此,但爸爸还是听不得,他咬了咬牙忍着哭,说,“一定能治好的,这可是上海,一定能的,我们又不缺钱,最好的药,最好的仪器都给你用——”
“我只信医生的话,不信你的话。”
妈妈的话里没什么情绪,她比丈夫豁达,率先地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但实际上还是心存侥幸,这是人的本能。
白天躺在床上打点滴时,她吐得天昏地暗,当时在想的是:或许这只是上天的玩笑,后来就好起来了,然后就痊愈了,她回家过正常的日子,不和儿子提起这件事。
她拿起了勺子,开始品尝鸽子汤,其实身体很不舒服,可这已经是她半星期以来最好的状态了。
胶质母细胞瘤Ⅳ级,中位生存期为一年到一年半——大约一个星期之前,噩耗降临,她从医生口中知道了自己确诊的消息。
医生离开,她坐在轮椅上,手哆嗦着,哭了,低声地哭,说:“怎么会是这个病啊……”
丈夫说:“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有些人能治好——”
“你不要跟明微说,要瞒着他。”
“他迟早要知道的呀。”
“我不想他知道,”她用手指头抹着眼泪,啜泣,说道,“医生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希望不大,哪怕换了全世界最好的大夫也是,你要是跟明微说了,要他怎么办?”
两口子是少年夫妻,从十几岁开始携手打拼,食到了时代的红利,本身也有头脑,所以很快打下了一片江山,给了吴明微自小衣食无忧的生活。
现在,他们都快要步入老年了,原本计划着退休以后的日子,期盼儿孙绕膝,安享晚年。
“我走以后让他回来奔丧就好了,”她说,“那时候他肯定会回来帮你的。”
“不说这个,你喝点汤吗?”
他并不想听这些,看她的手肿成了那样子,打算接过勺子喂她,却有些犹豫。
因为这几天的她一吃就吐,人一下子瘦了十几斤,又剃光了头发,穿上了病号服。
真残忍啊,她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又说:“好了,我知道了,都顺着你的心意,他爱你,知道了肯定会哭,肯定接受不了,瞒着就瞒着吧。”
“是啊,他最爱我,”她喝下了一点点汤,强压着反胃的感觉,笑了笑,说道,“明微没了妈妈要怎么办啊?我一点都不怕死,但想想他哭的样子,我好害怕。”
时候不早了,住院部的整层楼都很安静;霓虹交织里,雪从静安区下到了黄浦江畔。
凌晨,她再次重度昏迷,被送入了抢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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