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 第62章

作者:李书锦 标签: 年上 HE 近代现代

他从来没有刻意去亲近过他,可孟月升好像就是特别喜欢他,大概对孟月升来说一屋子的大人里能有个跟他一样的小孩,哪怕大六岁那也是个可以和他玩到一起去的人。

他知道孟月升希望自己能陪他玩,但哪怕一次都没有,孟月升从来不会对他说哥哥陪我玩,只会每次在他出现的时候眼睛澈亮得像两颗墨玉玛瑙,仰着小脑袋一脸专注地看着他,仿佛已经等待许久终于等到他。

直到有一次他偶然发现孟月升好像也不是那么听话,这胆大包天的孩子敢偷偷跟着他跑出去,晚饭后他出门散步,孟月升就跟在他后面,刚开始怕被抓到可能都远远跟着,他也就没注意到,后来有经验胆子大了孟月升就跟得近一些,他才发现原来这些天自己身后一直有条小尾巴。

这一刻他已经是孟月升哥哥的事实第一次有了实感。

实感滋生责任感,责任感又再滋生控制欲,控制欲滋生占有欲,人的感情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干净。

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已经在给孟月升剥石榴,孟月升就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写作业,书桌上亮着柔和的台灯,干净的桌面上没有和学习无关的物品。

只有桌角的一个计时器还剩余十分钟的时间,这是许晟陪他写作业的时限,超过这个时间许晟就不会坐在这里继续陪他,孟月升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写,哪怕委屈得掉眼泪许晟也不会再坐回来。

孟月升对时间的紧张感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他必须完全专注在作业上才能写得又快又好,等他写完许晟石榴也剥好了,他可以在许晟检查作业的时候慢慢把石榴吃完。

许晟从来不觉得自己这样对一个小学生太过严厉,在一个最喜欢卡通片的年纪,他无情地限制了孟月升看电视的时间,每天只有一个小时,哪怕孟月升是陪许太太看的,那也是要么孟月升回房间,要么电视关了许太太也不能看。

他严厉的管教没有触底反弹,孟月升从不敢反抗,他说了不可以的事情孟月升就是一样也不敢做。

于是束缚孟月升的规矩就越来越多,变本加厉,他成了孟月升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像一个哥哥也像一个父亲。

他不允许孟月升接触电子游戏,放学就应该回家写作业,天黑了就不能再出门,因为他会担心。

但他也不总是这样严厉,他确实不会给孟月升看电视玩游戏,可这并不代表孟月升是不开心的,相反他是孟月升最亲近的人。

他的弟弟从小就会跟他撒娇,会通过听话和乖巧换来一次他给他读儿童故事书的机会。

虽然这样的机会他并不会总给孟月升,因为这是个能让孟月升多认识一些字的机会,自己读才算是阅读,而不是要哥哥念给他听。

他陪伴孟月升长大,不知不觉这孩子就成了他唯一的牵挂,即便后来他们已经不在一起生活,他始终记得他有个孩子就留在父母身边。

多年的爱护和管教让那孩子的心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纵使相隔万里,他的弟弟和他永远都是最亲近的人。

深入灵魂的牵绊让他着迷至极,他想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能与他如此亲近,就算将来他有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超过孟月升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最爱最疼的就这一个。

深度昏迷的意识在混沌里构建了从头开始的美梦,对残酷现实的逃避让他篡改了致命的错误。

弟弟的18岁生日,隔着浪漫的烛光和生日蛋糕,他冷静到近乎冷漠地听完了弟弟的爱语,眼前不断浮现的是这个人年幼时的模样,他付出心血照顾到那么大的孩子。

现实是他一走了之,但深层意识的自我欺骗人为抹去了这一段不堪的记忆,他没有起身离去,亦不曾出言伤害,心脏此刻的钝痛是残留的悔恨。

这其实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错误,是可以改正的,他会帮助孟月升改正错误,用更温和的方式,不要伤害他。

“月升,到哥哥这里来。”

对哥哥表白完的孟月升一脸忐忑不安,但听到他的话还是无措又害羞地朝他走过去。

许晟牵起他的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脸庞,“你是我弟弟,我会永远爱你,陪在你身边,但不能是你想要的那种关系。”

孟月升此刻的反应就应该是懵懂的,没有关系,他还小,有人教他他就知道了,他应该保护好他。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把孟月升一个人丢在这个餐厅里。

“月升,是不是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让你觉得害怕了?以为我不爱你了?”

只要他心里想着是这样的孟月升就会点头。

“不要胡思乱想,如果你不喜欢,哥哥就不结婚了,只对你一个人好。”

“真的吗?”

“真的。”许晟笑着点头,眸底笑意温柔地注视着他,专注得想要把他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忘记。

孟月升对他的话感到茫然,“可是为什么我们不能相爱?”

“因为我是你哥哥。”许晟俯身拥抱着他,手掌细细地抚摸他的后脑勺,“月升,今天的话以后不能再说了,你要答应我好吗?”

“哦。”

“跟哥哥走吗?”

孟月升有点舍不得,“那我奶奶和太太怎么办?”

“你不是最爱哥哥吗?”

“是的。”

“你只要想着哥哥就好了。”

“哦。”

“你是乖孩子,你听话哥哥最喜欢你。”

许晟紧紧抱着怀里人的身躯,这一切美好得太不真实,有一瞬间他质疑了真实,但很快那点质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美梦拖住了他,是他禁锢了美梦。

深度昏迷里一切都如他所愿,孟月升没有死,他们也不曾决裂。

无论外界如何呼唤,坚韧厚实的茧都已经生成,谁也找不到他。

三个月后又三个月后,日复一日的沉睡仿佛没有尽头。

许晟的病房常能收到匿名送来的鲜花和水果,都是那天斑马线上逃过一劫的孩子父母送来的,他们不便来探望,就送花聊表心意祝愿许晟能早日康复。

许多人都在牵挂着他,受益月升基金会的孩子也给他写信,一封封笔迹稚嫩的信送到医院后由许太太拆开,一句句读给他听,希望他都能听见,不要放弃求生。

那天他豁出命去到底救了多少人没有人说得清,但至少他没让那辆皮卡伤害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如此功德无量难道不该有好报吗?

起初每一个人都还算乐观,觉得他总有一天会醒的,可是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奇迹始终没有降临。

他明明是捡回了一条命,却又好像没完全捡回来,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年又一年地躺下去,长久地,做着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美梦。

但当他的美梦走到尽头,他看似顽强的心跳也就走到了尽头。

长达两年多的植物状态在某一天突然永远地结束了。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心电示波呈直线的那一刻孟月升仿佛又死了一次。

他本不该再感受到痛苦,死了也就流不出眼泪,可他的眼睛分明在往外流淌着什么,像腐蚀性极强的液体在灼烧,他趴伏在无人知道的角落痛苦地捂着眼睛,喉咙应无法忍受的剧痛嘶哑地哀嚎。

他身旁的病房是没有放弃抢救的医生和护士,谁也没看见许晟就这样从病床上走下来,赤脚走向蜷缩在地上的人影,把人抱起来。

生离三年,死别五年多,这一抱他用了将近九年。

他本可以醒,平安无事,福寿绵长,但他不愿,他想换点什么。

就换重来一次。

第70章

记忆像雪山融水不断流淌,乍暖还寒地淌入心涧,前世是如何结束的,这一生又是如何开始的,为什么他们能重新活一次,原来答案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只是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意识逐渐清晰,沉重疲乏的身躯仿佛是从海底缓缓浮向海面,周围的黑暗被一点点驱散,破开水面的那一刻他闻到了花香。

鲜花的香气浓郁真实,好像有一束很大很漂亮的花就放在距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他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窗外是白天,光线很亮,当眼前出现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孔,他还是用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想起这是谁,喉咙艰涩地发出嘶哑的声音,“……奶奶。”

周敏眼眶通红地握住他的一只手,“醒了就好。”

孟月升看到她浑身颤抖不停地按了病床边的呼叫铃,很快护士就赶来了,他躺在病床上根本没有力气动,回答医生的问题时也是有气无力。

终于轮到他问问题了,他只有一个疑问,“我哥哥在哪里?”

周敏走上前帮他掖被子,泪眼躲闪着不敢看他的眼睛,“你哥哥还没醒。”

他都记得,事故发生前是许晟抱住了自己,他看到许晟流了很多血。

“他是不是死了?”

看似平静的话语仿佛同时摔碎一百面镜子,周敏惊得心口冰凉,脸上还是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没有,你哥哥好好的。”

“真的?”孟月升的眼神根本不信,没有亲眼看到许晟平安无事,谁跟他说许晟没事他都不会相信。

“真的,奶奶不骗你。”周敏目光疼惜地看着他,看他在医院躺了25天躺得没有一点血色的小脸,心中酸楚,“等你好些了奶奶带你去找哥哥。”

他还是愿意相信奶奶,因为周敏从来没骗过他,“好。”

他耐心地等了很多天,醒后病房里每天都有人来看望他,许太太和许先生是第一时间赶到,见他恢复意识哭得最凶的人也是许太太。

这25天里她大概终日以泪洗面,眼睛哭得布满红血丝,神色也是十分憔悴,以往在家不出门都要化淡妆的人现在连口红都没有心情抹了,每天去完他的病房又要去看许晟,为她的两个孩子忧心得坐立不安。

而除了许家的人,每天都会进入他病房的还有王晓良等人,孟月升知道他们打工不易,第一天就让他们不要破费,但今天说完明天又能看见他们提着袋子走进来,三个人轮流陪他说话解闷。

白天他的病房不缺人,到了晚上医院停止探视了就只有奶奶在他身边,病房陪护有张折叠的小床,晚上周敏就躺在小床上睡,等到早上许太太过来了她再回去买菜做饭。

和刚醒的时候相比孟月升现在状态已经好很多了,他能自己坐起来,也能自己拿勺子吃饭,虽然体力消耗得很快,但去看一看许晟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更何况他现在是轮椅代步,所以他每天都会问一句。

“我可以去看我哥哥了吗?”

但不管是许太太还是周敏都没有马上答应他,只让他再等一等,因为医生说他现在最好保持平稳的心情,不能情绪起伏太过激烈。

孟月升理解她们在担心什么,听话地喝着周敏煮的营养汤,垂下眼说:“我可以保证我不哭。”

许太太用筷子轻轻分开汤里炖得软烂的鸡肉,夹起一小块放在他喝汤的勺子上,柔声说:“再等一等,哥哥不会跑的,等你再好一点,多吃一点肉,我们就带你去看哥哥,你能天天看到他。”

为了能早一点见到许晟,他只能每天多吃一点,周敏带来多少他吃多少,把苍白的面孔吃出血色,每天在病房和病房外的走廊坚持多走动,从一开始走不了几步就累得喘气到慢慢能来回走好几圈,他早就不需要再坐轮椅。

就这样十天过去了,周敏和许太太终于肯点头带他去看看许晟。

事故发生至今已经过去一个月,当时两人都是重伤送医,根据事故调查孟月升本应当场死亡,他所在的副驾驶位承受了主要的冲击力,车子的损坏程度也是他那半边最为严重,但奇迹般他捡回了一条命,必死无疑的绝境被许晟打破,命悬一线的人也就变成了许晟。

虽然没有致命伤,但事故造成的伤害几乎都由许晟直接承受,肋骨骨折,肺脏受损,送医救治时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松开他弟弟。

一切就和孟月升梦里看到的又和前世的最后一样,甚至更糟,许晟虚弱得离不开呼吸机,多种监护设备围绕在病床两侧。

孟月升就像他保证的那样没有哭,只是安静得有些过头地贴在玻璃上,专注地看里面奄奄一息的人。

这样的画面他已经看过太多次了,比这更可怕百倍千倍的时刻他也经历过,以至于他现在也不清楚究竟是该难过还是该害怕。

有了第一次看望,之后每天他都会去看许晟,就站在窗玻璃外,看得久了周敏和许太太就会要他回病房,他也听话,走了明天再来,继续隔着玻璃不舍得眨眼。

从重症转到普通病房许晟用了两个月,孟月升也终于不用再隔着玻璃远远地看他,能坐在病床边离得近一点地看。

曾经他也有很多次像这样注视昏迷不醒的许晟,不过那时候他没有现在这样的命能用手触碰到,只是无人知晓地待在病房里,谁也不知道他也在。

前世的植物状态跟着要夺走他性命的事故又一次落在许晟身上,仿佛命定的劫难只允许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可以逃过一劫,不是他死就是许晟亡。

如今活下来的人变成他,那今生死的人就要变成许晟了吗?

当初那寺院的住持说过,只要有人能心甘情愿为他而死,那他躲过这一劫以后就不会有事,可以福寿绵长,无病无灾,这话在他从昏迷清醒后很快地康复痊愈得到验证,那算不算是他偷了原来许晟的命?毕竟应该死的人是他。

如果那天许晟不在车上,他现在一定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