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losa
孟初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给别人钱?”
“就我知道的,二表姨做生意、三堂舅做手术、朋友圈白血病捐款……”
列表越来越长,孟初的眼睛越瞪越大。
“这……”孟初被数额吓得心跳骤停,“他送出去这么多钱?”
“只要有难处,来找他求救,他肯定答应,”付兰英叹了口气,“说好听点叫急公好义,难听点叫人傻钱多。”
孟初想起了厨房的那通电话。看起来,付关山在亲友里,是个有求必应的角色。
传统家族关系里,有个特别有出息的孩子,大家自然而然会把他当成靠山。在付家,这个靠山很明显就是付关山。
亲戚之间关系好,常走动,与之相连的就是利益捆绑。出事了,自然也要帮助、扶持。
小时候那些照顾、礼物是真的,长大了那些依靠、攀扯也是真的。
孟初不知该作何评价,只能说:“他也是热心。”
“是吗?”付兰英说,“早几年,他在车站碰到一个男人,那人说自己钱包落车上,没法回老家见母亲最后一面。他给人家转了五百。”
孟初无语了。
“我一直希望有个人能拉住他,”付兰英的眼神满是希冀,“他不能老这么下去。”
孟初没想到话头转到了自己身上。
但是阿姨,您儿子需要的可能不是老婆,是国家反诈APP。
再说,他觉得自己难当重任。
别说管好付关山给别人送钱,他甚至没法管好自己给别人送钱。
“我……他不一定听我的,”孟初说,“我说话肯定没有阿姨管用。”
“我的话他要是能听,至于搞成今天这个样子吗?”付兰英顿了顿,语气忽然弱了下来,孟初还是第一次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再说……我是最没立场管这件事的。”
她的目光飘向远处。
“他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我的错。”
孟初在惊讶之余,有些困惑。
他原以为,付关山和母亲的关系堪称典范,但听这语气,他们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过去。
还有,什么叫“今天这样”?付关山从职业成就,到人品性格,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用这种说法,仿佛他有重大缺陷似的。
“怎么这么说呢?阿姨明明把他教育得很好。”
付兰英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是吗?”她说,“谢谢你。但是……我还是觉得,他没从12岁的那条河边走出来。”
孟初皱了皱眉,忽然,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他猛地站起来。
天哪,他居然一直没看出来。
回过头看,一切是如此明显,如此有迹可循。
付兰英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惊诧地盯着他。
“阿姨,”他脑子里千头万绪,语气飘忽,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你见过一本词典吗?”
“……什么?”
“《影视及文艺剧作辞典》。”
第28章 信件
那是付关山还叫仲文越的时候。
班主任走进教室,他立刻双手合十,嘴里喃喃有词,面向他知道的古今中外所有神仙,外加武侠剧里所有主角,虔诚地祈祷。
“保佑保佑,”他紧闭双眼,“千万不要……”
“这次的试卷,拿回去让家长签字。”
完了!
他一秒破功,头耷拉下来,愁眉苦脸地看着眼前的试卷,鲜红的分数明晃晃地昭示他悲惨的命运。
“仲文越!”
他一个激灵:“是,老师。”
“不准模仿爸妈签字!就你那笔字,也好意思拿来给我看!骗人也要天赋的知不知道!”
他怎么没有天赋了?他声泪俱下,向老师认错的时候,那叫一个浑然天成,老师都被他泪汪汪的眼睛盯心软了,居然没叫家长。
就他这演技,怎么着也能拿个奥斯卡吧。这还不叫天赋?就是道具拖了后腿!要是弟弟肯帮忙模仿笔迹,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想到这里,他中气十足地说:“保证完成任务,老师。”
教室响起一片笑声,班主任无奈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他刚要把试卷塞进书包,又怕爸爸说他,脑子不好就算了,学习态度也不好,考卷都弄得破破烂烂的,还是折了两折,夹在书里。
“对了,”班主任又说,“上次参加公益活动的同学,江宁小学那边写了感谢信来,到讲台上拿一下吧。”
老师要是不说,他都快忘了这事了。上个月,有个慈善机构牵线搭桥,说一些乡镇小学的学生没有足够的阅读资源,所以开展了一个帮订杂志的活动,他头脑一热就参加了。
他上去把帮扶对象的感谢信拿回来,老师又说:“正好,你们和那些学生年纪差不多,学校鼓励你们成为笔友,锻炼写作能力,也了解一下不同地区的生活。你们回去写一封回信,之后愿意长期交流的话,机构会帮你们转交信件。”
他一下子蔫了。
他把零花钱捐出去给别人买书,结果得到了什么?写作文!
什么世道!
老师重点钉了他一眼:“仲文越,你一定得参加,你看看你的作文,有一句连贯的句子吗?”
他挠了挠鼻子:“老师,我作业都来不及做,还写信……”
“你跟人家好好交流,人家条件不如你,还知道努力学习,你……”
剩下的话被他自动过滤了,说教要是有用,他早八百年就拿满分了。他就是学得慢嘛,那能怎么办?
放学了,他回到家,先估计了一下形势。
妈妈刚接了弟弟回来,爸爸还没到家。
他立刻抖擞精神,一溜烟跑进客厅,迎面给妈妈一个拥抱。
付兰英被凭空窜出的孩子一扑,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妈,”他掏出一支美术课折的纸花,“你辛苦了!”
付兰英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摊开手:“小测成绩出来了吧。”
他的气势瞬时矮下去,但还是执着地举着小花。
付兰英把花接过来,找出一本书,当做书签夹在里面,朝他摊开手:“卷子给我。”
他慢吞吞地打开书包,抽出试卷,顺带递笔:“妈,老师让在这里签名。”
付兰英看了眼成绩,又看了看错题,勉强找出一个优点:“嗯……空的题目比以前少了嘛。”
“是是是。”他恨不得妈妈立刻签字,手指着分数下面的空白。
付兰英瞟了他一眼,签好字,又说:“之前张阿姨给推荐了一个数学老师,用游戏教算术的。妈妈去听了一节课,觉得不错,你要不去试试?”
“行行行。”虽然他觉得天王老子——或是哪个管数学的神——来了都救不了他,但签字最重要。
付兰英签了名,他赶紧把试卷塞回去,又祭出他杀伤力十足的狗狗眼:“妈,这卷子……就别给爸爸看了吧。”
付兰英抬手把他的眼睛遮住:“你觉得瞒得住吗?”
他拉住妈妈的手,泪眼婆娑地攥着。
“得了得了,”付兰英被他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手抽出来,“我不说,我不说行了吧?但课你得好好去上。”
他猛点头。付兰英无奈地掸了掸他的衣服,又拿了块毛巾:“赶紧擦擦头上的灰,上体育课跟去泥里打滚一样。”
他拿起毛巾乱擦一气,付兰英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番茄炒蛋!但是千万别放香菜!排骨汤!但是千万别放枸杞!红烧羊排!但是千万别放桂皮!”
“真是一点品味都没有。”
“放了味道真的很奇怪!”
妈妈叹息着走了,他松了口气。总算完成了任务,暂时逃过一劫。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到了晚饭时间,他走进餐厅,面前的景象让他心里一沉。
仲渊坐在餐桌旁,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翻看试卷。从分数来看,一目了然是弟弟的。
仲文齐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安静地吃着羊肉。
他悄悄走过来,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刚一坐下,父亲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仲文越。”
他抬起头。
“听文齐说,你们也小测了?”仲渊说,“卷子呢?”
“我……我们还没批好。”他望了眼母亲。
“我可以打电话问你们老师。”
“你先让孩子吃饭。”付兰英说。
“拿过来。”仲渊说。
他知道逃不过去了,硬着头皮上交卷子。仲渊望了一眼,眉头紧皱:“这题目我不是教过你好几遍吗?还不会做?”
语气里的失望是他熟悉的,但熟悉并不代表不畏惧,不泄气。
“这才小学,你就跟不上了,之后还了得?”仲渊把卷子拍在桌上,“照这样下去,别说大学,高中都不一定考得上。你将来怎么办?”
“哎哎哎,”付兰英说,“你也知道才小学,说这些没影的事干什么?”
“就是你惯的,”仲渊朝妻子说了一句,又转向他,“就这些题,让你弟弟做,都比你考得好。”
他盯着碗里的白饭,本来很饿的,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再说,他也不敢动筷子,一动,就是“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付兰英把卷子收了起来:“哪有你这样,一到家就骂孩子的。”本来想跟丈夫说两句,然而,公司最近事务繁忙,他们也难得一起吃个晚饭。她想了想,还是放软了语气:“菜都凉了,快吃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