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losa
没有阳光照射,早上的楼道冷飕飕的。临出门前,孟初仔细围上围巾,戴好口罩,确认自己没落东西,但总觉得今天有哪里不对劲。
他抬起头,看到付关山注视着他。
“我脖子还光着,”付关山说,“这就不是个感冒隐患了?”
孟初沉默片刻,回到卧室,拿了条围巾出来:“这条有点旧了,你要是不介意……”
付关山接了过来,胡乱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婚后还你。”
孟初望着他大步走下楼梯。他脖子里凌乱地堆着褪色布料,羊毛流苏都缠在了一起,看上去却有种时装周的高定感。
孟初回想了一下自己穿围巾的样子——像没拿到助学金的贫困生。
他欣赏了一会儿,跟上去。
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这点他早就知道。
造型师是付关山的旧识,在付关山刚出道时就合作过。他们驱车赶往工作室,造型师把孟初按在椅子上,哗一下,排开了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她摘掉孟初的眼镜,盯着他看,他一如既往地眼神躲闪。
造型师研究了一会儿他的五官,问:“这个眼镜是非戴不可吗?”
孟初说:“我有结膜炎,戴隐形眼睛会痛。”
“不考虑做个飞秒、激光啥的?”
“没时间,怕风险。”孟初老老实实说。让他一天不盯着电脑屏幕,都是不可能的事。
“那好歹换个镜片不泛黄的呢?”
“这是防蓝光的,”孟初说,“我觉得很有必要。”
造型师托腮冥思半晌,啧了一声:“可惜了,你眼睛挺好看的。”
“就是嘛,”付关山说,“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的眼睛像海德薇。”
造型师一头雾水:“像谁?海瑟薇?”
“不是,是雪鸮。”孟初说。
造型师继续一头雾水。
孟初继续解释:“就是哈利·波特养的那只鸟。”
造型师经历了这辈子最无语的五秒,望向付关山:“你说你老婆像鸟?”
付关山严肃地说:“人家是美丽圣洁的猛禽。”
孟初觉得自己跟三个词都沾不上边,但人家是珍贵的二级保护动物,也算是夸赞吧。他笑纳了。
不过,那个“老婆”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行,不说眼睛了,”造型师为难地捋了捋他的刘海,“那这狗啃一样的发型能换换吗?”
孟初抬手摸了摸前额的头发:“很难看吗……”
“就跟头上扣了盆海带一样,”造型师质问,“这刘海谁给你剪的?”
“……楼下石桥旁边的大爷。”
“啊?”
孟初比划着:“就是那种只有一把椅子、一个剃刀的路边摊,客人来了就坐在椅子上,十分钟就剪完。”
造型师挠了挠头:“大学城没有好一点的理发店?”
孟初沉默有顷,说:“每次一进去,他们就热情地让我办卡,我招架不住。”
无论是连珠炮一样的问话,还是恳求的眼神。
每次都充值、升级会员、头皮护理三连,出门时感觉像逃出生天。为此,如非必要,他不去理发店,头发实在长的不能看了,他就找大爷去。大爷收费便宜,还不推销。
造型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会儿,说:“这个待会儿补救,先化妆。”
孟初又被129的回忆袭击了,开始恐慌:“又不是上台表演,还要化妆?”
“没事,就化个裸妆,”付关山拍了拍他,“结婚照还能化舞台妆不成?”
孟初有一肚子问题,比如“什么是裸妆”“什么是舞台妆”“化妆可能补救不了要不还是换人吧”,还没问出口,造型师已经动手了。因为眼前一片马赛克,他只能感觉到对方用什么海绵在脸上压来压去,然后又是各种大小不一的刷子。
顾恺之这辈子用过的刷子都没有扫过他眼睑的多。
“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啊,”造型师一边给他画眼线一边说,“你在读研?”
从化妆开始,就一直靠在墙上欣赏的付关山接话:“不是,他带研究生。”
“带……”造型师离得很近,孟初能看到她眼睛里的震惊,“你是教授?你到底多大?”
“副教授,”孟初拼命抑制闪躲眼线笔的冲动,“二十八岁。”
“这么年轻就当教授,你是那种从小跳级的天才?”
孟初放弃纠正了:“不是,就是正常读上来的,直博五年,去年毕业。”
“本科毕业直接读博还不天才?”
“嗯……”孟初想了想,说,“其实保研的直博名额比硕士还多一些,我的同学,只要以后想走科研这条路,都是直博。”
虽然现在这年头,博士准时毕业,也是难事,但还称不上天才。
造型师陷入自我怀疑。
付关山耸了耸肩,像是习以为常:“他们的评价体系跟我们不一样。”
造型师又算了算时间:“那你博士毕业就是副教授了,不是很厉害吗?”
“主要是运气好,”孟初说,“林大微电子这两年计划扩张,招聘人数多,正好我的研究方向又很符合,所以给的职称高一些。”
“你别信他胡说,”付关山在一旁反驳,“我小姨说了,这年头博士毕业能去211做副教授的,都是牛人。他科研能力可强了。”
“这个职称是暂时的,”孟初拼命挣扎着降低期望,“学校制度是非升即降,五年之后,如果我没完成聘期要求,就会降到讲师。”
“你肯定没问题的。”造型师给他加油鼓劲。
孟初蹙起眉,想到实验室那一团烂摊子,又忧愁起来:“那不一定,我们组也有个进来就是副教授的,一直没申上青基,聘期没到,自己主动走人了……”
付关山直起身,伸手抚平对方的眉心。“你又来了,”他说,“对自己评价过低可不是好习惯。”
造型师说:“评价过高也不是哦。”
两人各自瞪了对方一眼,孟初却没关注他们的互怼。在手指触碰到额头的一刻,他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虽然即将是合法伴侣了,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
对亲密感,他本能地恐慌。
手指并没有追逐过来,在空中停留一会儿,收了回去,重又搁在桌上。
“好了,”造型师满意地放下啫喱瓶,退后两步,望着镜中的作品,“怎么样?”
孟初还处于茫然中——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只感觉付关山在注视他。
“你们实验室有那个什么3D打印吗?”付关山说,“你把这个造型打印下来焊在头上吧。”
孟初被这句话激起好奇心,要去拿眼镜,造型师立刻拍掉他的胳膊:“不行,一戴上,整体的感觉全破坏了。”
“但是我……”
“快快快,”造型师说,“直接拍照。”
摄影师放下红色幕布,让他们坐到椅子上。发间浓密的啫喱味,模糊的视野,一切都跟平常不一样,孟初感到自己像是被抛进了异度空间,茫然又忐忑。
“新婚小情侣,离那么远干什么?”摄影师用手比了比,“肩膀都没贴在一起!”
孟初还在踌躇,肩膀已经贴上了一片温热。他立刻肌肉紧绷起来。
“来,朝我笑一笑。”
孟初努力牵起嘴角,但他知道一定不自然。他很少拍照,遇到镜头就像个木偶。
“很好!幅度再大一点就更好了!”
超过五秒,孟初的笑容就比大理石还硬。他为难地看着闪光灯,试图收回笑容,再重新笑,这样也许能自然些——虽然从以往经验来看,也好不了多少。
摄影师倒是一直夸奖鼓励,还说一些笑话,想让孟初放松下来,但没什么效果。孟初感到很愧疚。
“好了,”几番调整后,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来挑照片吧。”
孟初如蒙大赦,赶紧戴上眼镜,和付关山走到屏幕前。
摄影师放大图片的一瞬,孟初怔住了。
照片里的人,和自己长得……不太一样。
平常,会说他好看的人,只有服装店店员。众所周知,这是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夸赞来源。
但如果是照片里的人,那倒还值得夸一夸。
能把他拍成这样,真不愧是业界典范。
“谢谢,”孟初说,“拍得比本人好看多了。”
付关山很不满:“这是什么话,你本来就好看啊,耐看的那种。”
孟初笑了笑,无论是否真心,愿意夸他的人,他都很感激。
不过嘛,耐看这个词,不就是用来形容不够好看的人吗?从来不会有人形容孟寄宁是“耐看”。
摄影师很快修完图,把结婚照交给他们。
付关山戴上墨镜帽子,跟孟初一起走出工作室。早上的凉风一吹,定了型的头发像钢丝一样,根根分明。路边匆匆而过的上班族们,偶尔有几个回头看了孟初一眼。
他抬起手,摸了摸精致的发型,用眉笔修饰过的眉毛。
又有一个人扭头注视着他。
孟初不自觉地低下头,用手拨弄头发,直到它们变回原来的样子。
长短不一的头发散落在前额后,他舒了一口气,感觉到安全。
因为晚了一天,成功避开了阴历阳历的好日子,民政局人不多,他们很快过完了手续。唯一的延迟,就是工作人员在看到结婚照时,震惊地抬头,盯着付关山看了一会儿。
走出大门,孟初向付关山道别,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付关山惊诧地几秒没反应,随即一个激灵,叫住对方:“你往哪走?”
孟初看了看指示牌,又看了看结婚对象:“地铁站。”
“你为什么……”付关山望了一眼经纪人给自己租的车,确定它真实存在。
“你不是要飞香港吗?”孟初说,“林大和机场在反方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