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LBB
此时他正垂眉耷眼地站在比他还矮小的保安以及保安队长几个大叔身前,老实听了一顿说教。
聚集的围观人群早已经回去上课,留下来看热闹的也被疏散走了。
一切事毕之后,始作俑者被留了下来。
还淋着雨呢。大叔并没有说教多久,挥挥手将人放走。
就见那个身影转过身后,仿佛松一口气似的,嘴角立即等不及地翘起一个得逞的弧度。一只被猫抓得伤痕累累没有好皮的手,抱着一个保安大叔回去找出来匀给他的旧纸箱。
一声猫叫从里面响起。
“嘘——”厉真低着头。
抱着那个盖着外套的箱子往回走时,路上忽而一个举着伞的人影出现挡住了去路,而且张口就是没好气的、冷冰冰的一句:
“你要被找了。”
他丢下这么一句。
诚然,不管过后是导员还是别的什么人,闹出这么大动静,谈话是免不了的,还不知道得被怎么处置呢。
厉真人就那么淋着雨。他抱着半湿的纸箱,看向前方的人时,他那双眼睛清亮依旧,如同此时漫天浸地的阴雨中一簇清亮的焰。
他略一歪头,眼睛还紧盯着对面的人看,微微翘起唇角。
直到打了个超级大喷嚏。
对面的乔沅:……
*
两个人站在一起时,厉真看见,乔沅的眼睛正在盯着盒子里湿漉漉脏兮兮的那一小团看。
在厉真看他时,他又假装没事收回了视线。
厉真看看猫,再看看他。
乔沅:“怎么?”
“没事。”
他也假装没发现。
“你听说了吗,他们说那只小猫好像是被母猫丢弃的,因为生下来太弱,活不长。”他说:
“多可怜啊。”
乔沅一顿。
他问:“这就是你徒手翻四楼窗户抓猫的理由?”
“啊。你说这个啊。”
将擦头发的纸巾拿下,他甩甩头发,顺带将一点水滴甩到乔沅脸上。乔沅下意识一闭眼,睁眼就瞧见厉真一张帅脸凑近了,笑着问:“我刚刚帅吗?”
乔沅简直被这人傻逼到哑口无言。
下一秒,就见乔沅神色认真,陡然一问:“你去医院看过没?”
“什么?”
乔沅接着问他:“你小时候是不是发过高烧?帅吗?你有没有想过人从四楼摔下来坠亡的几率是多少?在那种、那种一点措施都没有的情况下,还下雨,躺救护车里送医院还帅吗?去急救室也帅吗?”
他像是忽而被自己陡然变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似的,回过神来。
乔沅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许多的话说。说完自己也怔住一下。
厉真也不见生气。
刚才还咄咄逼人的乔沅面对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安静听他说话没有出声的人一下子就哑了火,生硬别扭地别开了脸。
只剩不知内情、还在淅淅沥沥的一片雨声。他胸膛还微微起伏着,可见很气了。冰凉冷色的雨幕之中,愠怒发恼的侧脸莫名生动得十分漂亮。
“不然怎么办呢?”他问乔沅:“总得有人上去呀。”
“总会有人救的。”
“可能我就是你在等的那个人呢?”他笑着问。雨天中他同样清亮视线的穿过湿透的刘海朝乔沅看来。
不知道这种冷死人的鬼天气,人的眼睛是怎么还能亮成这幅样子的。
因为他是一个傻比。乔沅面无表情心想。
疯至。傻汁。
“谁在等?”
“是啊。总有人会救嘛,我就是那个人咯。”手帕纸被打开来当毛巾粗暴擦头发,人高马大的一个大男孩冷得嘶嘶吸气,一边冷得发抖一边却还翘起唇角在笑。
乔沅也看着他。
好烂俗的桥段。他只是在逞英雄。
在年少无知的年纪或许会喜欢吧。但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他想,他有自己的判断和衡量。在那种状况下,爬窗救猫真的有必要吗?
无知者无畏。
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做。首先他们有保安和更专业的消防,再怎么着,放着不管总会有人救的。这里可是大学里面,猫叫声一响,最不缺的就是人。
当时那种情景,在乔沅十九个年头的人生中,在他被培养起来的世界观里,压根就从没有翻窗爬墙出去的选项。
简直……天方夜谭。
没错。正确做法应该有合适的工具,应该在专业人士在场的情况下,在确保安全措施和防护到位之后……
而此时天方夜谭本人就站在乔沅面前,对他道:“好吧。那我问你,假设当时如果再等外援过来猫就会死掉,你是救还是不救?”
“当时如果立刻去找工具……”
“如果那样也来不及了,猫自己扒不住墙壁摇摇欲坠了呢?——别跟我说没有这种假设。如果有一天,如果今天就是那样,那你‘正确’的选择会是什么?”
“你想救猫,对吗?否则你现在就不会呆在这儿,早就跟其他人一样去上早八了。逃课啊,乔沅。”
“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学生。你明白吗?乔沅,我只是想跟你说,‘可以’和‘正确’是两码事。你活得太紧绷了。”
乔沅:“无知者无畏。你根本没有经历过!……”
“是啊,可能是因为你经历过吧。”他耸耸肩:“我承认,刚刚做的事的确危险。但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你呢,你选择的是你自己真想做的,还是只是因为是‘正确’的?”
乔沅梗着脖子和他对视:“正确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厉真认真地盯着他看。
“其实之前我就想说了。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嗯,就是——啊,你知道那种仓鼠球吗?”
顶着乔沅此时狠瞪着他的眼神。厉真没有感觉一般,继续一板一眼认真解释:“你现在就像是一个推着透明仓鼠球自己逃出笼子离家出走的仓鼠。你知道吗,就是看起来很自由,但说到底还是在放不开你的那个仓鼠球,只是在推着它到处跑而已。”
你压根就没摆脱那个仓鼠球。被他这么说了,乔沅气得,呼吸都明显重了两下。
不知道是被那句离家出走戳中了,还是仓鼠球。
“对对,就是这样,你看起来虽然很有脾气的样子,但说到底,还是太固步自封了。你还惦记着你的球。”
说这话时,他的脸越靠越近。
下一秒乔沅不客气地一把给人推开了。他神色此时已经有些恼怒:“别来教我做事!”
他要是想听说教直接回自己家就行了,用得着一个混的人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
要正经说来,他也是个有脾气的,还不小。
但不知怎么,乔沅这一次不是一般恼怒。
有一股无名火在心中悄然滋生。这隐匿暗处的火焰越燃越高,让他只觉得没由来地愤怒却无处可以发泄。
更像是某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就像他只是好好地在自己原本安全牢靠的小地方待着,螺口最外面一片保护螺肉的薄薄厣壳,在今天被一只手撕扯掉了。
外界刺眼光亮照进来,厉真的一只眼在螺口静静窥视和等待。
乔沅忽而前所未有地没有安全感。于是除了发怒之外,不知该做什么。
只是此时的乔沅还不明白这股火气为什么会如此强烈和反常。
厉真道歉得很快:“抱歉,抱歉。”
——恼羞成怒,他心里在想。
“我向你道歉。”
厉真很快地用拳头抵了一下唇,掩盖住自己此时一闪即逝的笑意。
他只是想起第一次见面见识到的乔沅喝咖啡时骄纵难搞的个性,觉得可爱罢了。眼见小少爷又要发作,他连忙解释:
“学好才需要人教,学坏只需要自己就行了。我是在挑唆你啊,乔沅。”
见乔沅还是一幅不理人的模样,他低下头对纸箱里的猫说话:“来,你自己来跟这个哥哥说。”
“你说,沅沅哥哥,出来玩~”
这个角度,厉真眼皮垂敛下来,他仔细地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安静的神色中变得有几分温柔。
他清澈的声线也硬是掐成小猫嗓。
眼前这一幕,让乔沅不由一顿。这一句也太像圆圆了。仿佛被戳中心思,他别过脸掩盖住那点不适。
根本一点也不适合学猫叫。他的声音。
“要不要从你的仓鼠球里踏出一步来试试看?”
“天不会塌的。”他歪着头,一双澄澈见底的眸子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乔沅:“你可能不怎么信我,毕竟我这人不怎么靠谱……但是我向你保证。”
他的声音低下来,用仿佛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
乔沅知道他想说什么。厉真在说,他没有病,乔沅只是被自己觉得自己有心脏病的想法困住了。
但实际上,乔沅心里却知道真正困住自己的那个仓鼠球是什么。
什么屁话。这样心想着,乔沅却没反驳,也与他对视。
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其实乔沅自己也清楚,所谓的搬到宿舍住,终究不过权宜之计。是一种拖延的手段。
他真正在害怕的是什么呢?
终有一天,他得真正从那段牵缠的,掌控的,最彻骨铭心的关系中真正走出来,到那一天,他可以不再害怕自己一个人,不用非得霸占着寇远洲才能得到他的安全感。那才是真正的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