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跃跃
对方这个方式对李洁来说可能会比较浅显,她能够很快发觉不对劲,但对许颂却不一样,他并不会发现问题, 甚至不会揣摩喜欢的菜为什么会绕在自己面前。
所以这个做法对许颂十分适用。
许颂只会在自己够得到的区域里动筷, 因为转动转盘可能会产生细微的交流,他即便有喜欢吃的东西也不愿去亲手转动转盘。
或许李洁刚刚将许颂面前的菜转得再远一点,许颂就会因为够不到自己喜欢吃的菜, 转而放弃地去吃面前不怎么喜欢的煎肉卷,最后降低食欲选择性地吃饱。
这就是许颂的习惯。
李洁在这一瞬间发觉后,说不清情绪地抬手准备将转盘调回去,但有人比她先一步转动了转盘分毫不差地将两道界限复原了。
她抬眼对上秦弛谦虚有礼的微笑,短暂地停顿了半刹,而后不经意地点头挪开眼,用余光感应两人的交流。
仅仅只是普通的互相偏头说话,李洁就已经能感觉到许颂面对对方时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放松,虽然说话压着音量,说话的语气却没有跟她交流时那么紧绷。
李洁并不是单纯地想要约他们见面吃顿饭,她原本是想要跟许颂再认真的谈谈话的,只是想到上次在家里客厅不美好的回忆,担心许颂会拒绝,才将转而将秦弛也加了进来。
但现在事实和她猜测的没什么区别,许颂也的确在抵触跟她交流,让李洁十分地束手无策。
她不明白许颂为什么真的能够放心对陌生人放松警惕,却对自己生活多年家人紧张戒备,李洁其实并没多少时间去弄清楚许颂的心理,因为这次聚餐结束,如果许颂没有跟她回家的话,李洁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听话的儿子会成为她最大的苦恼,甚至苦恼之余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
这家粤菜馆里做的菜味道的确很好,但李洁口中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时不时地去看许颂,看见对方发觉她的视线下不自在地低下了头,转而将目光挪到了秦弛身上,最终决定跟秦弛好好谈谈。
然而张口时,李洁才发觉自己除了见面时跟对方打招呼说的你好,根本没记住对方叫什么,只能喊出一个姓氏。
秦弛也没有再介绍一次自己的全名,而是笑着说:“阿姨直接叫我小秦就好,我只比颂颂大两岁。”
李洁有些尴尬地应了声,忽然道:“那你跟他哥哥一个年龄。”
提到许祐,许颂瞬间想起了对方上周给他发的道歉消息,肩膀有些僵硬。
秦弛像是意外地说好巧。
“听颂颂说,哥哥在首都上学,或许有缘还撞见过呢。”
李洁只是笑了下,没有顺着他的话聊下去,继续她的正题:“之前听清宝说你不是本地人,家在首都,那你跟许颂的事情家里人……”
她点到为止的停下,还想继续说话时,秦弛已经答话了,丝毫没有被询问的压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他们很开明,知道后非常支持。”
许颂闻言差点被香芋噎住,闷得脖颈开始泛红,没有勇气抬头偷看李洁的神情。
“……哦,都已经知道了吗,这样……”李洁有些语塞地搭腔,竟有点找不到下一句话说什么。
“如果阿姨同意,我跟颂颂今年就可以订婚,领证可能需要两年时间,不过可以先办其他仪式……”
许颂抱着杯子吨吨灌水把喉口的香芋咽下去,有些艰难地在桌子底下去捏秦弛的腿,让他不要说了,但秦弛好像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手掌顺势包住了许颂的手直接牵了起来。
许颂连挣都挣不开,头昏脑热地听他说话。
“我知道现在跟阿姨提这些很早,但我认为将一起尽快定下来,才能让我们更有安全感。”
我们这个词用得很奇妙。
他带来的意思既可以这么做是让不信任的李洁更有安全感,也可以是让依旧有些动摇的许颂更快地从他身上找到归属感,当然也可以让秦弛能够更牢得攥住许颂。
李洁显然不是想要来聊这些的,她脸上的淡笑很僵硬,听完这些话全然没有安心的意思,在她看来这些东西跟结婚了还可以离婚一样虚,只有许颂才会被诱惑,但李洁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只是说:“希望你没有开玩笑。”
秦弛郑重其事地点头说:“当然。”
他们交谈时,许颂没有插过一句话,似乎一直低着头,李洁看过去,只能看到对方好像在发呆。
许颂一只手捏着筷子,另一只手隐隐拔了大半天,身体都呈现着微微倾斜的动作,他感应李洁的目光顿时正正坐在原位埋头,同时脖子烧上脸的开始发热。
李洁以为许颂被看得不自在,挪开眼后继续不咸不淡地说:“不过现在提这些的确太早了,我希望你们两年后再提也不急。”
秦弛依旧毫无负担地保持着笑容点头。
李洁的视线又不受控制地落到了许颂身上,她知道许颂今天不会跟她回去了,但她依旧有很多话想要单独跟他谈谈。
李洁的目的对秦弛而言很明显,但他却丝毫没有危机感地以去结账为由起身,在许颂有些惊愕地看过来时,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指才松开许颂的手往包厢外走,停留在半掩的门边。
终于得到了母子独处的机会,李洁脸上的神态不再那么虚假了,她眉眼疲惫望向怀揣不安的许颂,轻轻叫了他一声,费解又肯定地问:“你在怕妈妈?”
许颂抖了下肩膀,微微坐直腰,像面对审判的犯人一样,不自觉将双手俯到台面的边缘,有些小声地否认。
李洁看着他紧张的脸色没有像以前感到恼火也没有揭穿。
她注视着许颂微微低垂的脸,眼睛几乎跟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鼻梁和嘴巴隐隐带着些许高富的影子。
跟亲手养大的孩子弄成现在这样,李洁说不上来的难受,甚至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他们只来得及将脾气发泄出来,许颂就选择跟别人走了。
李洁想说那天自己和许高富在客厅说的话不是出于本心,张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能先扯一下别的东西铺垫,温声问:“这几天,在他家玩得开心吗?”
许颂搭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地扣动了几下,小幅度地点头,说开心。
“平时都在做什么?”李洁又轻声问。
许颂有些纠结地盯着面前的碗,眼睛跟着上面的花纹乱走,他像是在斟酌回答什么话才合适,过了几秒钟过去才温吞地说:“去看了海,捡贝壳,还去了游乐园,潜水……”
说完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轻声地补充:“潜水很好玩可以跟很多漂亮的鱼一起游泳。”
李洁听完哦了声,没有感受到许颂有些别扭的表达,只是顺着许颂的话说,潜水的确是一项很不错的活动,不过玩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许颂其实没必要补充最后一句话的,但他只是想要李洁稍微,稍微的想起什么,比如许祐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带许祐去潜水,答应过会在他和许清宝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也去玩一次,但最后没有实现承诺反而还把他的生日忘记了。
许颂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这里,他总是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跳到不知名的一个记忆里,然后着魔一样胡思乱想,他其实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有些埋怨地觉得自己因为几个字甚至一句话当做记忆锚点瞬间想到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东西,他们却不可以,最后纠结难受的只有他自己感到不满。
许颂现在也希望李洁能够像他一样想起这件事情,稍微想起一点,然后对他说一些安慰的话,这样他就不会一直记着这件事了。
但李洁完全没有想起来,她铺垫了一下气氛,才开始步入正题:“上次在客厅里的事情,妈妈代替你爸一起跟你道歉,你知道你爸脾气燥,有时候说得是气话,不是真的不让你回家了,他这几天在家里总是走神想你的事情……”
她看着许颂抖动的睫毛,继续温声地劝说:“我们都知道这些年我们给你的关心不够,现在也一直在反省,你哥,我们也已经教训他了,他也认识到了错误,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问题,大家都可以努力地去改。”她将自己的立场往后退一步,语重心长,“你现在想跟男生谈恋爱偶尔住在一起都可以,妈妈都接受,但那始终是别人的地方,最后你还是要自己回家的,对不对?”
许颂其实没听李洁说什么了,他从刚刚开始就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半天没有反应。
李洁把能说的都说了,但许颂依旧不为所动,她既感到心累又感到无奈。
“你要跟着他不回家,就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们分开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呢?我们只是想想就已经很担心了。”说到最后,李洁的声音泄出一丝真实的难过。
许颂听到了这句话,反应有些迟缓地抬一下头,他看着李洁一边疲惫地抬手去搓自己的脸将梳的整洁的发型都给蹭乱了,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酸痛,张开嘴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许颂知道李洁想让他回家,可他现在已经完全对那个地方产生了恐惧,就像触底反弹一样,曾经他能够忍受很多的东西,但现在光是想到站在家门口就已经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
他手指慢慢地收紧,有些沉默地安静了好久,才出声解释:“我本来,也打算好上大学以后一个人过的。”
李洁身形一顿,像是没听清楚许颂在说什么。
许颂视线落在虚虚的一点上,声音很缓慢很缓慢地说:“现在,只是现在多一个人陪我而已。”
“就算以后分开了。”在李洁的注视下,许颂认真地一字一句把话说完:“至少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就够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周围随着许颂最后的话音变得寂静,他微微抬起眼看到李洁震惊又难过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地抿起唇,好像无意识间再次把一切搞得很差。
有时候无心说的话,反而更加伤人。
李洁怔愣了很久才从那句本来打算以后一个人过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许颂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在认识秦弛之前,高二?高一?还是初中,明明在很多人眼里只是一句幼稚的玩笑话,许颂却在心里认真的默念很久了。
李洁只能觉得心里很苦涩,一股强大的失败感几乎她喘不过气。
许颂想要挽回地张口补充:“其实是我的问题,我总是想要你们主动关心我,我……”
李洁捂着脸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让他别再说了。
第89章
李洁几十年来的生活并不顺风顺水, 但那些坎坎坷坷都没有让她感到挫败,然而此刻在知道许颂真实的想法后,她心里一直努力维持平静的防线难以遏制地被击溃了。
她怀着苦衷地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对三个小孩的照顾, 从学业上、生活上、喜好上, 即便没有做到一碗水端平, 也已经在尽可能去均衡了, 可现在李洁才悲哀地发现, 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在许颂身上并没有得到太多成效, 就像栽花施错肥料一样,即便她在土壤里堆积了厚厚一层,那些无效的养分也无法让花吸收成长, 甚至会因为错误的肥料堆积,加速植物的衰竭。
在这个家庭里, 那些关心和爱像是卡在缝隙里面一样让许颂难以感知, 他切实能感受的伤害和不平等要比关心还要多,到最后, 李洁发现自己根本怪不了许颂。
因为在许颂的匮乏精神世界里, 这已经是他深思熟虑过后最好的选择了, 即便这在李洁他们看来很幼稚,就算没有秦弛的出现,许颂也会在上大学之后,摆脱他们独自一个人生存。
许颂在网上搜过很多勤工俭学的办法和兼职的工作,也在笔记本上笨拙地规划过自己的计划, 虽然很不成熟, 但已经下定了决心。
秦弛是许颂贪心网恋的蝴蝶效应,是打乱他规划的意外。
许颂想要把情绪握在自己手里,但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性将情感寄托其他人身上, 他将在对家庭渴求的、得不到的反馈,一点点转移到了秦弛,秦弛能给,他就被牢牢绑住了。
许颂清楚地知道做这样不好,甚至觉得世界上不可能会有永恒的爱,但一辈子这么长,他以前已经难过很久了,后面只想尽可能地开心一点,这时候对和错已经对许颂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就这么陷入一片沉闷的寂静中,许颂局促地低着头,李洁捂着半张脸缓冲情绪。
但她看到许颂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地仰头喘了口气,屈指压着发热的眼眶,张了张抖动的嘴唇,半晌才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妈妈知道了。”
忽然听到李洁的声音,许颂低垂的睫毛抖动了下,手指不由自主地扣动着手腕上微微震动的手表。
这种带着频率的震感是秦弛远程操作的结果,会让许颂很清楚的知道对方一直在关注着自己,从而心里更安定一些。
“不想回家也没关系。”李洁深吸了一口,想要以此将上涌的情绪压下去,露出有些勉强的微笑。
她也不年轻了,虽然相貌跟同辈比起来显小,但眼尾也挂了许多细纹,这几天一直在想许颂的事情,眉眼间更是不可避免地露出疲态。
许颂印象里的李洁做事总是干脆利落、雷厉风行的,即便跟许高富拍桌争执也依旧气场强大,但此刻却有些消沉低迷。
李洁描绘着许颂的面孔,脑中难以遏制地涌出大片回忆,是许颂很小时候的,那时候他什么也不懂,每天抓着自己跟许高富裤脚呵呵笑。
她好像很久没看过许颂开怀大笑了,许颂长大后变得那么腼腆,合照总是不自在地抿着嘴,让他们觉得他好像不喜欢拍照,所以李洁很少给许颂拍个人照,许颂出现的照片,几乎都是合照。
但李洁刚刚无意瞥见秦弛手机屏幕发现壁纸上面都是许颂的个人照片,许多神情和动作,她几乎没有见许颂在他们面前表露过。
一股说不清的酸涩涌上喉口,李洁干涩地咽了咽,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细微的抖:“家里永远会留在你的位置,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可以回来。”
“许颂。”她轻轻叫了声许颂的全名,在许颂抬头时凝望着那双乌黑的眼睛,像是在劝说:“不要总是想着只有自己一个人,好吗。”
许颂放松的手指无意识地缩动了下,视线有些虚地跟李洁对视,像是在辨析这些话的真实性。
他总是当真了又被骗,渐渐地不再那么轻率的相信他们的话了,只是很小幅度点头低声嗯了声。
李洁很想跟往常一样抬手去揉一下许颂的脑袋,但这个桌子的距离太远了,像一道界限隔开了他们,最终只能捏着手指,去翻自己的帆布包。
许颂有些茫然地看着李洁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递过来:“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要去上学,之前你哥开学都要用这些东西,虽然不想回家,但还是要去上学的对不对?”
直到李洁将那些挪到面前,许颂才看清那些东西是什么,盯着文具袋里的录取通知书和档案有些短暂的愣住了。
李洁是想要带许颂回去,但出门前依旧做了最坏的打算,假如许颂真的犟着不回呢?鬼使神差的,她把这些东西带上了。
这些东西本来是可以让他回家的筹码,但李洁却直接把这些东西交给了自己,许颂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情绪终于有了剧烈拨动的预兆。
“你爸脾气躁做事不靠谱,很多事情要比普通人要转好久才能接受,以后不开心了可以跟妈妈说,清宝也一直在想你,有空给她回回消息……”李洁有些说不下去了,就此哽住,缓缓地吸气,笑了下:“不论怎么说,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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