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猫飞刀
先前接应周令的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开着度假区的车从身后追上来,在他身边降下车速,礼节性地问了一句:“周少爷,需要我送您下山吗?”
车未停稳,周令便已经拉开车门坐上副驾,打开手机导航道:“去这里,快点。”
工作人员本还有事要忙,但见周令脸色阴沉,气喘吁吁,也不敢多说,在保障安全的条件下,尽可能加快了车速。
行至半途,宋经理发来了新消息,说林余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周令无声地盯着那排字,直到手机自动息屏。
过了很久,车已经离开林区,驶入主道,他才慢慢舒了口气。
周令抵达医院时,一名秃顶的中年男人正在接受警察问话。
“我当时以为他是工作人员,这么晚赶过来,确实不像度假,谁知他是想不开,唉,多好的小伙儿,怎么就……我要是早知道,就是打一架,也得把人拦住啊……”
跟随救护车一起过来的景区保安见了周令,小声跟他解释:“那是林先生昨晚搭乘的网约车的司机,自己开车跟过来的。”
见周令没有反应,保安又说:“刚刚医生说过,林先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人暂时还没醒来,要在ICU观察。因为缺氧太久,可能会有后遗症,不过,人活着就是好事,肯定都会好起来的,您也别太担心。”
周令还是没有回应,靠在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之后,做笔录的警察也例行问了周令几句,周令有时答,有时沉默,不过,因为案情已经很清楚,又有工作人员作证,警察没有过多追究,很快离开了。
过了午饭时间,那名司机先离开了。
保安给周令买了饭,周令没接。
保安接了领导的任务,小心翼翼地劝道:“周少爷,要不吃点吧,别饿坏了身体。”
周令只是沉着脸,看也没看他一眼:“滚。”
保安进退两难,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周令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一点,只是脸上仍阴云密布。
“跟你们领导说,这人我负责,你们别管了。”
保安嘴上说着好,悄悄退到一旁,用手机发了会儿消息,才如临大赦地离开了。
周令始终站在重症医学科外的家属等候区,像一尊石塑。
不大的一块区域里,有人站在角落抹眼泪,有人不住低声啜泣,有人自己带了块泡沫垫,展开了铺在墙边,疲惫而不安稳地睡着。
在这里,周令那一头金色的头发,也失去了光彩,不在任何一双灰暗的眼睛里停留。
没人在乎其他人的不正常,每个人都只是拼命地祈祷不要让自己失去。
那我呢?
周令想,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这里呢?
他抬头看一眼印在门上的“重症医学科”几个红色大字,仍觉得一切不真实。
他始终无法相信,昨天还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上百公里外的湖里?
林余没有理由轻生的啊。
周令想象不出林余躺在病床上,浑身插管的样子。
从得知消息到现在,他甚至连林余的面都没见上。
也许是弄错了呢?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周令越发怀疑现在面临的一切,摸出手机给林余打电话。
长久的嘟声后,响起“用户暂时无法接听”的提示。
周令又改为发微信,消息已发出,便被标记了红色感叹号,下方跟着“你还不是他的好友”。
还没等周令反应过来,一张病危通知书被送到他的手上。
医生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夹杂着很多周令听不清或听不懂的词,大意是林余窒息时间太久,大脑遭受损伤,肺部损伤,多次出现心脏停跳、呼吸暂停,情况不容乐观。
他好像听见自己跟医生说了“求你一定要救他”,又好像只是沉默着什么也没说出口。
医生很快匆匆离开。
周令忽然想起了那个被他拿走的纸箱。
记忆的碎片开始串连。
林余丢掉了和他有关的回忆,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独自跑到曾和他来过的度假区,想要结束自己……
他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这个念头,让周令的身体运转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
与这个念头一起出现的,还有: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掉。
他立刻开始行动。
三个小时后,林余再次脱离生命危险,继续在ICU接受观察,生命体征稍稳定,立刻转入本市最好的医院,经由多名专家会诊后,当晚接受手术,主刀医生为由素有“脑科圣手”之称,同时也是医院最大资助及合作方白氏集团的大公子——白凛。
手术持续了五个小时,白凛走出手术室,对着熬红了眼睛的周令摘下口罩,言简意赅道:“手术很成功。”
林余被重新送进ICU之前,周令得以短暂地跟他见面。
说是见面,其实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病床上扣着氧气罩的人。
很脆弱,很陌生,很……不像他见过的林余。
白凛知道周令和自家弟弟的关系,但他能抽出空隙接这台手术已是极限,没时间再多做寒暄,只让周令有什么事联系值班医生,便匆匆离开。
当晚城中心出了个车祸,急诊忙得一片混乱,周令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去麻烦他们,默默找了个椅子,在窗边坐到了天亮,看着太阳由红变黄,慢慢升上树梢,挂在天空的一角。
临近午饭的时候,他下楼买了两碗白米粥,一碗喝了两口便推开,另一碗仔细装好带回医院。
回来的时候,他在大门口碰到了李家阅。
李家阅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周令不愿多说:“没什么。”
李家阅看一眼他手里的粥:“嚯,照顾人呢,谁呀,值得你这么花心思,还亲自出来买粥,也没听你最近有什么新动静啊?”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难以置信道:“你不会还在和那个林什么的一起吧?”
“林余,”周令皱起眉纠正:“他叫林余。”
“好吧,”不用周令发问,李家阅自顾自解释道:“咱俩也算难兄难弟了,这不,蒋科得了流感,在医院挂水呢,非要吃大门口摆摊那大娘煮的馄饨,就知道支使我。你家那位呢?也是流感吗?”
话音未落,李家阅的手机响起来,是蒋科在催他。
“算了算了,一会儿再说,我先买馄饨去。你在哪个病房,一会儿发给我,我来找你啊。”
周令没再理他,拎着粥上了楼,依旧坐在原先的位置。
大约过了一小时,李家阅竟然气喘吁吁地找过来了。
“靠,你怎么在这儿,我给你发消息你没看见吗?我怕你出啥事,又是找老白又是求护士的。”
说到这儿,李家阅的声音小了一些:“我刚听说,那个林,呃,林余是吧,他在ICU?怎么回事啊?需要我帮忙吗?”
他在周令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周令没心情跟他解释,但他了解李家阅,如果不弄个清楚,自己别想再清净,而且这种事,云端森林那边也不可能完全压得住,他只好省去所有细节,告诉李家阅林余因为之前的事受刺激轻生。
“啊……”
李家阅小声惊呼了一下,安静下来。
他虽然没少跟人纠缠,并且大多数情况下,是被一群误把玩乐当真心的人纠缠,却也从没经历这么极端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毕竟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不想欠别人的,”周令沉沉地看向重症病房的方向,“等他醒了,他要什么我给什么。”
“可他连命都不要了,还能要什么?”
“如果他要我爱他,那我就爱他。”
第40章 后悔了
李家阅没待多久,就被声称暂时失去自理能力的蒋科叫走了。
周令一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白粥凉透时,突然很想下楼抽烟,但最终没有起身。
大约两分钟后,医生告诉他,林余醒来了,他有半小时的探视时间。
周令换上防护服进入重症监护室,在一阵令人抓心挠肺的滴声中,走近了被一堆仪器围绕的病床。
尽管昨晚匆匆看过一眼,周令还是难以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与记忆中的样子联系起来。
林余一动不动地躺着,胸口几乎没有起伏,脸上扣着氧气罩,眼窝瘦得凹陷,头发被剃掉了,裹着厚厚的纱布,两只胳膊放在被子表面,袖口漏出毫无血色的手腕,夹在指尖的血氧仪拖着冷冰冰的线管,还有其他分不清用途的管道,从各个方向延伸,托着中央虚弱的生命。
其实过去,周令常觉得林余看着病恹恹的,可那时,他尚且是活生生的,牵起来是温暖的。
现在的林余,就像冬天结束时一捧残雪,抓不住,握不紧,每一秒都像在消失。
周令想握他的手,又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让他难受,只好轻声唤道:“林余。”
林余只是看着天花板,缓慢地眨眼,像是没有听见。
“林余,”周令又喊了一声,“我来看你了。”
林余的目光没有一丝波动。
“对不起,之前是我做得不对,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我会弥补你的,等你好起来,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进来之前,周令没想好要说些什么,现在一开口,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林余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周令对此并不介意。
之前的事,是他伤害了林余,林余生他的气,不理他,都是应该的,只要林余好起来,这些都可以慢慢来。
只要林余好起来。
在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想过,这个看似微小的愿望,会成为困住他一生的枷锁。
现在,他只是情不自禁地畅想着那一天来临的时候。
“以后我们时间充裕,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旅游,不过要等你先养好身体,到时应该就是四月份了,正是赏花的好时候,我们去西双版纳,或是云南昆明,还有伊犁的杏花也很漂亮……或者你想去国外?意大利怎么样,到时候还可以去体验手工皮具,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还有,你不是喜欢小猫吗?我们可以买一只,一起养,我给它买猫粮,你给它梳毛,把它养得胖胖的,每天睡在你身上。不过你也得锻炼一下才行,听说有的猫可以长到二十斤,就你这小身板,别被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