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猫飞刀
他还记得,第一次与小添在回忆中相见时,那种混杂着欣喜、激动、痛苦、愧疚的心情。
那个时候,他会在陈历的声音里大哭、大笑、哀求、呼喊。
后来,他只会在醒来时接过陈历递过去的纸巾,擦干无声流下的泪水。
直到现在,在不停地反刍中,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绪,被一遍一遍的复制,他好像……变得麻木了。
“没关系,”陈历说:“你可以慢慢想,有什么想说的,随时可以找我聊。另外,最近治疗强度很大,今天先做个身体检查,一会儿会有护士过去带你。”
“好,谢谢陈医生。”
林余起身准备离开。
“等下,”陈历叫住他,笑道:“差点忘了,明天治疗先停一下,给你放个假,好好享受。”
不知道为什么,林余总觉得陈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也许是受了这个念头的影响,当晚,他梦到自己在一片海里,拼命地游泳,陈历飘在身后不远处的海面上,搬起巨大的海龟朝他丢过来。
他觉得那海龟长得特别眼熟,正想要看个仔细,耳边传来开门的轻响,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但睁眼后,看着眼前的画面,他却有些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回到现实了。
周令走进来,把一大束风铃花放在窗边的桌子上。
“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
林余没说话,闭上眼,又睁开,慢慢坐起来,摸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好,仍有些发愣。
周令走近,伸手帮他把一簇压在镜腿下的鬓发撩出来,轻声道:“生日快乐,要再睡一会儿吗?”
这下林余彻底清醒了,摸过手机,看了眼日期,又看向周令:“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出差结束了?”
“我刚下飞机就过来了,抱歉,本来想昨天回来的,突然有点事耽误了一下。”
“啊……”
一直到跟着周令离开医院,在附近的餐厅吃了早餐,林余还没完全从震惊中缓过来。
见林余放下叉子,周令开口道:“对不起,这次时间太紧,没能提前安排,明年生日,一定好好给你过。”
“已经很好了,”林余笑了笑,重复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你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吗?”
林余沉思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我……”
“你尽管说,今天都听你的。”
“我想,”林余看向周令,又移开目光,盯着餐桌上的空盘,下定决心道“我想,去看看小添。”
周令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他努力保持镇定,声音仍带着细微的颤抖:“你都……想起来了啊。”
“嗯,”林余低着头说,“想起来了一部分。”
周令只是点头,没有追问他想起来的是哪一部分。
气氛忽然变得沉重。
林余有些后悔,也许这不是一个好的提议。
“要不……”
“好,”周令在他开口前起身,笑着向他伸手:“那我们就去看看小添,抓紧时间,现在就出发吧!”
抵达西郊公墓时,下起了小雨。
林余抱着菊花,穿过一行行静默的石碑。周令跟在他身后,伸手替他撑着伞。
往山上数19行,沿着横穿的小路数37号,就是林添沉睡的位置。
林余想象过很多次,再见到林添,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很平静。
从未想象过的平静。
没有眼泪,没有哭声,没有质问,只有细细的雨丝,和照片中林添永远定格在18岁的笑容。
甚至连那些让他撕心裂肺的回忆,此刻也只是安静地藏在脑海深处,没有跳出来打扰此刻的相见。
他静静地站着,忽然之间,那些让他困扰的、犹豫的、痛苦的、愧疚的……好像都不重要了。
对不起。
为什么。
所有原本要说的话,他都不想再说
见到小添,这样就足够了。
雨渐渐停下来。
周令收了伞,卷起来捏在手里,柔声问道:“你想要单独和他待一会儿吗?我可以去那边等你。”
“不用了,”林余放下花,起身道:“我们走吧。”
“好。”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林余回头看了一眼,没注意脚下,打了个滑,被周令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下雨了,”周令牵住林余的手:“小心地上滑。”
周令被雨淋过的手湿漉漉的,但掌心温热。
林余的目光从周令肩上的水痕,挪到身后的墓碑。
“等一下,我有几句话想说。”
他拉着周令,重新站回林添面前。
“小添,我现在一切都好,有想做的事,喜欢的人,也很期待即将到来的春天,以后会经常来看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说好的,等到我不再是一个人的时候,要第一个介绍给你。”
说到这儿,林余顿了顿,偏过头,悄悄藏起红透的耳根,轻声道:“这是周令。”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令向照片中的人露出微笑:“你好,小添,第一次见面,请多指教。”
离开墓园,林余一时也不知道想去哪儿,周令提议先去以前常去的餐厅吃饭,填饱肚子再做决定。
车刚开出几百米,忽然停在了路边。
林余不明所以,还以为车子出了什么故障,正要发问,一转头,见周令瞪大了眼睛,仿佛被定住似地愣在原地。
“怎么了?”林余心里一紧,连忙探身问:“哪里不舒服吗?”
“刚,刚刚,刚刚……”
周令打快板似地“刚”了半天,才在林余惊惶的目光里,语无伦次地说:“答案!刚刚在那里,你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的答案?”
反应过来周令是怎么一回事,林余松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周令没再说话,直愣愣地瞪着前方。
林余忽然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太草率啊,我本来想等下本书的稿费到了,攒攒钱买对戒指……”
“不,”周令连声道:“不草率,也不需要买戒指,不不不,要买的,我来买,我们现在,不,吃完饭就去选!”
他迫不及待,但又十分平稳地踩下油门。
可车子平稳地开出去几百米,再一次停在了路边。
见周令解开了安全带,林余第一反应是车不会真坏了吧。
这回他依然没机会问出口,因为一转过头,就被探身过来的周令深深吻住了。
据周令后来回忆,这个吻十分克制,不过是刚好能让他冷静到将车开到餐厅的程度。
但林余十分怀疑他的说法,因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到了机场,准备送周令离开时,他都还能感觉到当时仿佛要被整个吞掉的窒息感。
起飞时间快到了,林余催了几次,周令都不肯松开手。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我先把你送回医院再来。”
林余哭笑不得。
事实上,今天早上,他们就是先去了医院。
可周令一直赖着不肯走,林余为了哄他,才提议和他一起到机场,再自己打车回医院。
“我保证,”周令撒娇:“把你送回去我就走。”
“这样你就赶不上航班了。”
“反正下午还有一趟,我都看过了,票还多着呢!对,干脆我叫人把会议都延后,改到下午再走。”
“别说傻话,听话,快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进去。”
林余想要抽手,周令不肯放开,垂头丧气地捏着他的无名指:“戒指也没有买好,我不想走。”
林余心说还不是你太挑剔,看了那么多珠宝店,一对也没看上,非要定制。
不过,他嘴上只是好声好气地哄:“这次时间紧,挑不好很正常,等你出差回来,我们再慢慢挑,实在不行,我先给你画一个,好不好?”
最后,拉扯半天,林余还是拗不过周令,答应他改签了下午的航班,先把自己送回医院。
即便改签,多出来的时间,也只够周令跑一个来回而已,连吃个午饭都来不及。
刚进大厅,两人碰到了迎面走来的陈历。
见到周令,陈历一头问号地看向林余:“不是说送他去机场吗,你俩怎么一起回来了?”
林余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含糊道:“他现在赶过去。”
陈历也没多问,只是“嗯”了一声,叫林余跟自己一起去食堂,顺便聊聊检查结果的事。
林余看向周令,周令在陈历看不见的角度狠狠瞪他一眼,才委屈巴巴地跟林余道别:“那我先走了,到了给你打视频。”
周令走远后,陈历叫了声一直目送的林余:“走吗?”
林余回过神:“抱歉,走吧。”
他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陈历说检查结果,迟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过敏?可之前不是都没事吗?”
“具体原因我们也还不能确定,”陈历说:“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你不能再继续用这种药了,不然可能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那……治疗怎么办?”
“只能先尝试新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