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 第15章

作者:折周 标签: HE 近代现代

即使没成,林思弦心底还是感激杜喆的。因而虽然存款见底,这次来还是请他吃了顿苏州菜。

一顿饭吃到末尾,杜喆放下筷子问:“你跟你爸那边还有联系吗?”

林思弦擦了擦嘴,简短回了一句:“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杜喆又问,“你那点赔偿金快见底了吧。”

“目前情况还行,”林思弦对他笑了笑,“走吧,已经很晚了。”

情况相当危急。

吕如清最后那段时间虽然病痛缠身,却依旧觉得自己是个角儿,即使已经没人能认出她来也坚持要住单人病房,不愿意让旁人看到自己不光彩的模样,否则就不配合治疗。到最后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林思弦还是借了一笔不算大的金额,每月定期还贷。

但“不算大”是限定的,对于现在的林思弦来说,也已经算大了。

《日落而息》剧组富足,林思弦这种小角色也讨不了几分羹,总而言之就是相当缺钱,如果近期内不能进组,大概回去后真得去摇奶茶。

但林思弦坠楼之后还是有些后遗症,站久了头和腰都疼,他也不能判断自己能摇几天。他考虑过转行或者干点别的,当模特,他身高穿鞋一八零,差一点儿,受完伤也练不出肌肉;体力活也做不了,别的他又没经验——总而言之就是相当难办。

林思弦放弃思考,送走杜喆后在街边找了个便宜招待所。这一天日程太紧,来的时候车票买的硬座,林思弦一晚没睡,进门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扑上了床。

正当快合眼时,扶满发起了视频邀请。

林思弦疑惑点开,接通后屏幕里却是苏红桃的脑门:“看得见吗?Hello?”

“嗯,”林思弦说,“能看见两根白头发。”

“......那肯定是反光,”苏红桃斩钉截铁,“你看花眼了。”

“抱歉,有点困,眼神不好。你打过来干嘛?”

“给你看两个蠢货。”

苏红桃把摄像头调转,镜头内胖子把扶满抱起来,扶满脚一蹬,踢胖子肚皮上,胖子反射性一缩,想把扶满当实心球扔出去,于是扶满只能凭借自己力气挂在一根树枝上。

苏红桃一周前将他们几个拉了个群,每天在群里分享些有的没的,也经常@林思弦,前几天还问林思弦有没有顺利到达。

这种被挂念的感觉让林思弦觉得陌生,问:“他们在干嘛?”

“俩疯子大晚上要打羽毛球,球挂树上了,”苏红桃说,“你今天怎么样?”

“一言难尽,回来再说吧。”

“行,”苏红桃说,“我准备明儿建个小号,到时候来加你,这个号加的群太多,我刚打视频打我妈那儿去了,差点让二老看动物表演。”

翌日醒来已经接近一点。应该是午饭时间,但林思弦觉得反胃,稍加考虑便放弃了进食的想法。

他独自生活的时候一向如此,什么时候饿得难受就什么时候吃。在剧组的时候因为定期配送的盒饭,林思弦难得生活规律了一阵子,虽然还是失眠且几乎不收拾房间。

林思弦点了根烟,床上半天没摸见手机,低头一看才发现已经摔到地板上。他懒得捡,就趴在床上,一手拿烟,一手解锁,然后发现试镜剧组的接待人给他发了条消息。

这速度未免太快。

林思弦点开读了读,对方言简意赅,说副导对他印象不错,不过还有一轮加试,问他今晚十点有没有时间。顺便还发了个定位,地点是一个离这里十来公里的妇幼保健院。

林思弦知道这保健院对面是个商K。晚上十点在商K加试,试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第一次遇见类似的事情应该在八九年前的暑假,不想在家里久待所以去试了几个剧组。他离家时随便穿了件白T,对面可能把他当作家里拮据趁假期赚钱的学生,试镜后约了林思弦咖啡馆见面,声称他在片场表演不够“开放”,想要接这个角色的话可以提供一对一培训,培训后有很多组可供挑选;而现在这套流程就含蓄很多,发个最近的定位,可进可退,有人多问一嘴还能说成实景考察。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变化的不止是对面的措辞。

学生时代的林思弦对此只觉得荒谬而滑稽,在那之下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愤怒,亏他还认真背了一周剧本。他在咖啡馆回绝对方——“抱歉喔,要挑培训机构的话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回去后匿名把这个组挂在了网上。当晚陈寄送布丁时他还耿耿于怀,勺子把草莓果酱戳得面目全非。

“瞎子跳舞,不知高低,”林思弦边戳边漠然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咖位。”

时过境迁,二十八岁的林思弦已感知不到怒火了。有几分荒唐,但也见怪不怪;有几分失落,但失望已成常态。除此以外他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滑稽,感叹时隔多年自己还能有市场。

他甚至莫名想去试探一番,看看现在的他该卖个什么价位。

当然,只是一秒荒唐的打算,林思弦没有那么做。他只是注视了屏幕两秒,把烟头扔进矿泉水瓶,然后把这条消息删掉了。

这趟出来花了几百火车票钱,要办的两件事都落空,实在是浪费时间和金钱。

好在林思弦应对这种惨状很有经验,他没想太多,又回床上躺了一下午。他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想,但还是开始顾虑,如果后面还接不到戏又该怎么办。要不继续去混群演,不过近来影视行业不景气,群演片酬降了两成;或者去试试直播,猩猩跟狗熊打架应该怎么打?

等到外面天色全黑的时候,林思弦终于饿到需要进食的程度,他打算点个外卖,顺便定一下回昔关的车票,刚解锁发现有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是几种奇怪的光影杂糅,像是手没拿稳镜头拍出来的东西,没写备注,没有个人签名,敷衍得像是临时新建的号。

林思弦记起来苏红桃说她要换个小号。

招待所隔音很差,楼下笑声、叫喊声、摩托引擎声混杂玻璃杯碰撞的声响,唤醒了林思弦好几年没出现过的表达欲。大概是苏红桃热情的分享让他有所动摇。

可林思弦实在不擅长对外人分享自我遭遇,他通过了好友申请,饿得没力气打字,沉思半晌,最后只发了条语音:“你说猩猩跟狗熊打架谁会赢?”

大概苏红桃也挺忙,隔了十来分钟才回了一个问号。

林思弦看到后自嘲般勾了勾嘴角,又发了条语音:“没事,忽略我。”

小号回复:“你在酒吧?”

“没有,隔壁的声音,”林思弦说,“今天没这精力。”

苏红桃知道自己去试镜,林思弦想了想,又模棱两可地补充道:“不过今天确实有人想睡我。”

第17章 即兴

这句语音发完后,小号半天没动静,以至于林思弦怀疑是不是信号不好,重新确认又显示消息已经成功发送。

没等林思弦琢磨对面在做什么,房门响了仓促几声,是他点的外卖。林思弦选来选去,最后随便买了份素米线,拆开包装一霎那食欲却奇怪地消减。为了生存,他还是勉强往嘴里送了几筷子。

吃到第二片青菜叶时,小号终于回复了:“然后?”

这又走的什么高冷御姐风。

大概苏红桃真的关心自己有没有走上歧途,连她惯用的波浪号和表情包都省略了。

林思弦稍加琢磨,用了委婉的言辞来描述他的选择:“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把我带走的。”

他指的是当年酒吧那件事,想来苏红桃这种聪明人能明白。

一句话换来彻底的沉默,对面直接消失,没有任何动静。

林思弦猜想是她确认完自己的清白,安心下来,于是也没有再发消息打扰。

这两天刚好赶上小长假,连火车票都不太好买。林思弦要在两天内返回昔关,又迟迟候补不到票,最后决定曲线救国,先坐到临近的市里,再坐大巴车回去。

绿皮车不比高铁,车厢内喧嚷此起彼伏,各类食物混合的气味也很难忍受。转乘的大巴也同样如此,是一辆有点年纪的车,开得很慢,摇摇晃晃,车内充斥着短视频的背景音。不过在这种鼓噪的环境下,林思弦蜷在自己的位置,反而滋生出一种独属于他的安定。

不过安定得有点过头了。

以至于车刚到站,看见周围几个人起身背包,林思弦也仓促地跟着下了车。直到车尾气都散尽后,才陡然意识到还没到终点站,只是第一个经停点而已。

林思弦环视一圈,只看见一个电信营业厅,上前问了一句:“请问这大巴车一般多久一趟啊?”

摊主回他:“一天三趟。”

林思弦忍着对钱的心痛问:“哪里能打车吗?”

“不好打,”摊主又道,“网约车出租车都难打。你往西走个一公里可以坐黑车。”

黑车一向开得很快,拐弯都不减速,林思弦对此有阴影。

眼看天上乌云密布,也是要下雨的征兆,林思弦只能退而求其次:“那这附近有什么可以待会儿的地方吗?网吧或者茶馆?”

“没有,”摊主摇头,“你不去庙里上香的话干嘛在这儿下车?”

林思弦此时此刻才明白,这慈航庙就是之前苏红桃来过的地方,跟国内闻名的若干寺庙比起来,它实在是破落得有些可怜,西外墙塌了一块都没有修缮。

好在不收门票,如果待会天气真坏起来还能避一避,没有去处的林思弦便踏过了门槛。

绕完一圈后,他终于知道自己那天祈祷不灵的原因了——这儿供的和合二仙和地藏菩萨,而自己想当然念的观音菩萨,连人家名字都没喊对。庙里出售的东西倒是不分门类,什么都有,珠串、佛像、挂件。林思弦看到了苏红桃曾买给自己的姻缘符,今天倒是事业符、幸运符都齐全。

价格很便宜,林思弦重新买了个姻缘符,想了想又帮苏红桃买了个幸运符。

结完账林思弦给两个小玩意儿拍了张照,发给了苏红桃的小号:“替你买到了,不用谢。”

收银员理所当然认为林思弦是信仰之人,指引他去主庙拜了拜,林思弦不好推脱,于是也在蒲团上跪了下来,但内心却琢磨不出什么虔诚的词汇。

他来寺庙跪拜的次数少之又少。年少时不屑来,觉得事在人为;走投无路时倒来过一两次,求得很简单,第一回是吕如清多活两天,第二回是那年自己能过得稍微轻松些、快乐些,皆未灵验。

第三回便是当下。林思弦学着旁人磕头,心中祈愿简单至极:这雨可千万别下。

一小时后,天上飘起小雨。

雪上加霜的是这庙五点关门,林思弦被赶到门外。正当林思弦无计可施时,一辆眼熟的辉腾突然停在自己面前。车窗摇下来,驾驶座上霍然坐的是李主任:“小林,你在这儿呢。”

林思弦问:“您这是路过?”

李主任示意他上车:“回酒店吧?我捎你一段儿。”

刚上车雨势便大起来。林思弦都不知该把今天判定成幸运还是不幸。

“前几天没看见你,”李主任跟他闲聊,“去哪儿了?”

“回去休息了下,”林思弦省略了之前的事情,“您也是来烧香的?”

“没有,”李主任说,“我去旁边有个厂借点器材,刚好开到这儿了。”

李主任是林思弦最喜欢的一类司机,开得又慢又稳,连刹车都踩得温和,林思弦不知不觉打了几个哈欠。不过这司机美中不足的就是太爱聊天。

“你上次跟小谢演对手戏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李主任说,“你词儿不多,但戏真不错,不像是没学过的。”

辍学比没学难听,林思弦后来的简历直接把那两三年抹了。他也客套地答:“宁导拍前讲得细。”

“你这外形条件,应该去演点公路片或者冲奖的文艺片,”李主任列了几个这两年的获奖作品,“就是这两年好本子比较少。”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类描述,林思弦知道都是礼貌措辞。闲谈时聊艺术和效果,项目推进时讲人脉和资源交换,大导才敢冒用小人物,但都偏爱年轻白纸。

漂亮话终归是聊胜于无,林思弦道谢:“您过奖了。”

这种话题林思弦不太想继续,看了一眼手机,之前给苏红桃拍过去的图片还没有回音。林思弦又推测这位姐多半是昨晚尝鲜之后忘了自己有个小号。

而车内李主任已经贴心地从一个林思弦不想聊的话题切换到一个他更不想聊的话题:“小林啊,你跟陈编这段时间相处得如何?”

林思弦看着后视镜,分析旁边这些车有无追尾可能性。

奈何都开得规矩,林思弦只能回答:“还行,说了挺多话的。”

咄咄逼人怎么不是话,打胡乱说怎么不是说。

“那陈编对你也是挺有耐心了,跟我们都是哑巴开会的。”这句话说得李主任很满意,他接着道,“你俩现在关系如何?有没有可能帮我探点口风?”

林思弦说:“您具体说说什么项目。”有了明确的需求他才好编个明确的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