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周
司机下班了,胡小路亲自替他开车。晚上车速很快,胡小路看到中途提醒道:“林哥,你记得这两天有空去前台重新刷下房卡啊,这儿的酒店不怎么规范,前台不是二十四小时值班,免得过几天半夜回酒店进不了门。”
良久没得到林思弦答应,胡小路望了一眼镜子:“林哥?”
“听到了,”林思弦忍着头痛,尽量平稳地回答,“我有空就去,谢谢。”
回到417后林思弦彻底洗漱了一番,冲了一遍热水偏头痛才稍微缓解了一下。在水蒸气里抹完镜子看了一眼,脸上的化妆品残渣都冲干净了,但还有刚才被按出来的红痕。林思弦又想骂了:“什么狗力气。”
胡乱吹了把头发后,林思弦躺回床上,确认了一遍日程表,明天没安排,可以睡到中午。
消息往下翻,又看到了苏红桃的小号。小号微信名只有一个S加一个句号,林思弦知道是她姓的缩写。
想到白天那一幕,林思弦郑重回了条消息:“谢谢。”
S隔了十分钟回:“谢什么?”
林思弦:“还能谢什么。”
林思弦:“没有你我真不一定上去弹。”
S:“为什么?”
因为害怕。因为丢脸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林思弦至今记得那个时刻。在半山别墅,吕老爷子让他给一位作客的书法家表演一首曲目,来展示艺术世家的传承,然后他表演失败的时刻。在场所有人噤声,一米台像个处刑架,书法家先圆场,说小孩子紧张没关系,吕老爷子也笑得和气,让林思弦信以为真。
送客后,在他以为紧绷的一天安然结束时,他在书房见到了两个前所未有的巴掌。一个在他脸上,一个在吕如清脸上。
似乎高中前还有一次。林泓第一次被发现出轨的时候,两个人吵得天翻地覆,林思弦因此第一次考试不及格。在定期的家族聚会里,某个表弟似乎无心地提到了这件事。
在这两次重大失误里,比起吕老爷子的暴怒与苛责,更让林思弦印象深刻的是林泓与其他人的表情。
林思弦看见了林泓的遗憾与幸灾乐祸,遗憾是因为林思弦是自己的儿子,幸灾乐祸是因为林思弦的教育由吕如清一手操持,而林泓梦寐以求她高傲倒台的场景。
而其他人的视线则更直接,部分的怜悯,部分的嘲讽,部分对于“你和她也有今天”的完美诠释。
吕如清还是那样,昂着头,手指颤抖脸上也看不出有任何示弱。
而林思弦做了很久的噩梦,那几年想到此类画面就失眠。
自此,同情与嘲笑成了林思弦生命的违禁词。哪怕后来老爷子倒台,吕如清去世,林思弦一无所有时也依旧没办法适应。
咬牙切齿也要不卑不亢,筋疲力尽也要从容不迫。
劣质的自尊对一个两手空空的人来说毫无意义,但那也是林思弦仅剩的东西了。
但不知怎么,在看到S发来的那句话时,林思弦突然有种奇异的解脱感。或许他一直想要某种解放,而这句话刚好给了他借口。
又或许是这条消息让他知道,至少在场有一个人,能够接纳他所有的走音。
林思弦很想把所有都一吐为快,可惜他离解放到这一步还很远。
不想打字,林思弦又回了段语音,一句模棱两可的真话:“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啊。”
他尽量说得轻柔,可惜累了一天,嗓音沙哑,听起来略显轻浮。
第二天林思弦果然跟预想中一样睡到了下午。
已经快一整天没进食,他醒来后发了会儿呆,开始思考要不要久违地去吃点什么,可惜拉开窗帘一看,雾蒙蒙一片,空气污染指数直升新高。
他在惊讶中接到了李主任电话:“小林啊,你晚上有时间吗?”
“怎么了?”
“旁边工厂昨晚排了废气,今儿拍不了了。宁导说昨天一天辛苦了,在旁边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饭馆,晚上请一批人吃饭,你有空就来吧,陈编也在,你们今天还能接着过戏。”
听到前半句时林思弦还略有犹豫,听到后半句时两秒编好了借口:“抱歉啊李主任,昨晚休息少了今天有点发热,下次吧。”
洗漱后一掏口袋,烟抽完了。林思弦下楼去便利店,在电梯口刚好遇到扶满,随口聊了两句,得知扶满也要去晚上的饭局。
“苏红桃呢?”林思弦问,“她也去吗?”
“她想去也去不了,”扶满说,他跟苏红桃住的房间在一层,彼此动向很熟悉,“她那肠胃炎又复发了,趁这两天休息去打个点滴。”
晚上六点,林思弦自己去了那个馄饨店,又点了一碗清汤馄饨。
那只很温顺的猫还在,又一直缠着林思弦的脚踝。林思弦有意无意逗着它,突然之间多出一种羡慕感。
还没品出这感受从何而来,S又发来微信:“导演请客你没来?”
林思弦一怔,虽然知道苏红桃这人善交际,消息灵通,但没料到人都在医院还关心他去没去吃饭。
他实话实说:“没去,陈寄在。”
林思弦吃饭很慢,一直到馄饨吃完,林思弦才收到第二条:“为什么这么不想看见他?”
这句话在自己初次装失忆时苏红桃也问过。当时林思弦什么都不想交代。
但今天他决定多说一点:“因为我当年对他干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S:“就因为这个?”
林思弦以为对方不信:“是真的很不好。”
S:“后悔了?”
男女关注角度果然不同,林思弦原本以为她会关注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想到问出一个如此感性的话题。
后悔吗?林思弦这样问自己。
很久之后他回复:“嗯,当时不去招惹他就好了。”
第19章 难题
发完这句话之后,S又不回消息了。
原本以为是时间太晚,对面睡着了,不过直到第二天也没得到回复。考虑到苏红桃目前是个病号,林思弦觉得她经常性断联也情有可原。
当年自己住院那段时间,有几日后脑疼得厉害,杜喆专程来看他的时候,心里一边感激一边祈祷这人赶紧走,痛起来说话也需要力气。
于是林思弦接下来两天配合地没有再打扰苏红桃。
《日落而息》的拍摄进度已经过半,林思弦这位“花花公子”即将下线,而一周前饰演“心理咨询师”的彭骁回了剧组,后期基本上是他、谢洛维以及其他刑警人员的对手戏。
不知在海外邮轮上经历了什么,彭骁回来后收敛了很多。林思弦围观了一次他的拍摄,虽然在片场依旧对助理和场务大呼小叫,但对着导演听话不少,当晚拍摄也算顺利完成。
尽管性格恶劣了些,但作为星二代,彭骁自小跟着父母在不同剧组转悠,耳濡目染多少有点功底。客观上来讲,彭骁人气不如谢洛维,演技方面倒略胜一筹,不然当初选角时宁沛也不可能点头同意。
林思弦听剧组人员八卦,彭骁跟谢洛维出身相似,长期被比较,进组时被压了番自然不满。前几天彭骁被他爹骂了一通,回来后才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可惜这和平也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回来第三天彭骁就跟谢洛维闹了点矛盾。
矛盾当天刚好是林思弦倒数第二场戏,也是他在剧里的最后一个镜头,即主角大开杀戒炸死两人,花花公子也被撞入河中溺水而亡的片段。
因为布景的原因调换了一下拍摄顺序。今天的拍摄任务分为两部分,除了真实的谋杀场面外,还有心理咨询师来到案发现场,在脑海中模拟凶杀场景的剧情。
问题就出在第二段——心理咨询师的幻境里,他跟男主的对手戏。
正式拍摄开始前,彭骁跟谢洛维走了一段台词,两个人便在彩排时吵起来了。
那时林思弦正在调整服装,没有亲眼见证争吵是如何发生的。根据旁人转述,这场戏道具和动线都很复杂,谢洛维称彭骁动作一直出错,彭骁称谢洛维乱加台词,谢洛维反驳称宁导允许一定程度的临场发挥......就这么相持不下重来了很多次,一次都没能完整顺下来,多次重复间谢洛维小腿被做爆炸特效的道具烫到,最终拍摄暂停。
助理赶紧来给谢洛维冷敷,谢洛维性格直接,刚好在气头上,转身问宁沛:“导演,这段戏能不能删减一点啊,我觉得道具有危险,下次出错伤的可能就不是腿了。”
“凭什么你想删就删啊?”彭骁脸色更不好,“你是编剧吗?”
谢洛维的话乍听有些无理取闹,实际还真有操作可能。因为这一段在原著里根本不存在,为了改编成影视剧需要扩充时长,编剧团队加的一段对剧情影响不大的戏。这几个镜头“水”得很有功底,除了充数外顺便体现了心理咨询师的角色魅力,彭骁自然不乐意改动,但就算真删了对整体也毫无影响。
宁沛跟执行制片讨论了一下,计划把几个困难、也许有危险的镜头删掉,改短一点,但在这个组里关于剧本的事最终都得由陈寄点头。
陈寄今天没来片场,宁沛跟陈寄打了半小时电话,最后回到片场,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最后结果——整段全删。
陈寄发话,彭骁面如死灰,但毕竟先前被训过一顿,也不敢跟陈编针锋相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愤然离开了片场。
没了两人纠纷,剩下那段正式剧情的拍摄就顺畅很多。谢洛维心情愉悦,整个人状态大好,一环顺环环顺,爆炸特效和两个吊威亚的都没出问题,林思弦落水也落得顺畅,只重来了一条便过了,收工时还不到五点。
“整段全删,整,段,全,删,懂不懂这四个字的含金量,不是几个镜头,而是整段全删。”化妆师感慨万千,“当你的靠山,遇到困难就替你解决困难,别说小谢这种年轻人,换我也会原地陷入爱情。”
“姐,”林思弦复杂道,“你先别陷了,你再用点力我鼻基底就凹陷了。”
拍摄结束,因为特效妆难卸,林思弦专程来化妆间请人帮忙。
提前下班又赶上上午那一出闹剧,化妆间议论声格外热烈。
“我之前就说过,陈编看起来就是能顶事儿的人,谁反驳我来着?”
“行了,又不是替你出头,你总惦记个什么?”
事实上讨论的不止她们,晚上林思弦吃完饭去露台抽烟,刚好服装组也在,她们闲聊间也一直在提这件事。说出来的话大差不差,大意都是这年头圈内丑闻百出,今天这一出整得还挺浪漫。
林思弦打了个呵欠,正在手机上翻看着明日天气,突然收到了来自苏红桃原来微信号的语音电话。
苏红桃昨晚从医院回来了,林思弦今天拍摄没顾得上慰问两句。
林思弦接了,还没来得及亡羊补牢问她身体状况,她上来便问:“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倒是方便,”林思弦说,“不过你以后到底准备用大号还是小号?”
“号?什么号?”苏红桃那边听起来很嘈杂,她语速很快,“先不说这个了,你过五分钟给我打个电话,打手机号,我这儿情况有点复杂,我试试能不能抽身。”
她说完便挂,林思弦望着屏幕略显茫然。
服装组组长没忍住插话:“你们男的长点心眼儿吧!在剧组这种地方,当着别人面提什么小号,转头就有人说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林思弦闻言觉得有道理,朝她无辜一笑:“因为觉得姐你是好人呀。”
“你少到处勾人,”组长无奈道,“我以前也弄过小号,专门吐槽一耍大牌的,后来发现所有人都在骂,就放开了议论,懒得切小号了,前两天发现都登不上了。”
往常林思弦还会接着话题聊聊,今天琢磨着苏红桃到底遇到什么复杂情况,难得没接茬。
两个人烟都燃尽,林思弦照要求给苏红桃回电,对面却关机了。
林思弦心觉不对,回顾了一下刚才苏红桃背景的喧嚷,似乎有酒瓶的声音,问组长:“昔关这地儿还有酒吧吗?”
“有那么一家,也不太算酒吧,里面喝茶的吃饭的都有,”组长说,“我们组聚餐去过一次。”
“远吗?”
“不远,三公里吧,”组长想起来什么,“那个谁,梅梅,前两天不杀青了吗,我听谁说她们几个关系好的小演员今晚去那里吃饭来着。”
组长走后,林思弦又尝试拨了两次苏红桃的手机,依旧关机。
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林思弦叫了辆车去了组长所说的地方,看到一块七歪八倒的标牌写着“小关酒馆”,装修得倒是像那么回事儿,弄了几盏氛围灯,门口挂着些过时的海报。
林思弦隔着玻璃窗探了两眼,先看到两桌谈恋爱的小年轻,还有一桌正经吃菜的,最后才在角落处长桌发现自己熟悉的那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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