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周
林思弦起身的时候头很晕,不知道是贫血还是受了刚才那句话的影响。
“你认真的?”他问。
陈寄表情始终一贯的冷漠:“你见过我开玩笑吗?”
“为什么?”林思弦下意识问,“你应该......”
应该不是干这种事情的人?三十岁有点地位的人谁也说不准;应该有喜欢的人?或许就是今晚过生闹了矛盾被刺激了;应该做这种事也不缺人,为什么要问我?
“不为什么,我是个有需求的正常Gay,不用负责任的性生活没人会拒绝,只是有时候过不了心里道德那道坎,”陈寄好像看透了他的疑惑,“面对你我不会有负罪感。”
“是吗?”林思弦说,“不是讨厌我吗?做那种事不会觉得恶心吗?”
“食色性也,床上是另一回事,”陈寄说这种话时语气也没什么起伏,“至少你这样的人应该技术好。”
林思弦努力在笑,但又没察觉到自己是否在笑:“这算夸赞吗?”
“随便你怎么理解,”陈寄回答,最后又给了他DDL,“今晚我很累,你可以考虑一天。”
最后那个来之不易的汉堡还是没能吃上。最后一片菜叶凉掉时也没人动它一下。
林思弦抽到第三根烟,还是没想通陈寄提这个条件的原因。依旧是他报复的一环吗?或者自己纯属胡乱猜测,根本原因正如陈寄所言,自己只是最没成本的廉价选择。
也许该感到庆幸,这张脸比预想中还有价值,不过关于技术陈寄可能会失望——应该不会因为能力不达标而折价支付吧?如果自己真去了,这次是不是得先签个合同?
林思弦又胡思乱想出几个玩笑,却没有因为这些滑稽话而轻松下来。
不想了吧,明天再说。但风在耳边打转,让林思弦迟迟无法安定,他烦躁地想去关窗,发现窗外枝叶一动未动。
实在躺不下去,林思弦破罐破摔地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黄昏谋杀案》。
这部小说原本是被陈寄发布在博客上,半年前那博客整改,小说里有很多比较露骨的用词,导致现在部分博文不可见,好在很多人都整理了全文,以图片形式分享在论坛里。
林思弦随意点开了其中一个剧情简介。
比起《池塘倒影》或者《日落而息》,《黄昏谋杀案》的情节反倒没有那么跌宕起伏,没有太多精心设计的伏笔和反转,当年只更了一半还有人推测是作者写着写着觉得不够刺激没意思所以弃坑。但之所以这么多人在断更时求得抓耳挠腮,之所以《黄昏谋杀案》在陈寄写完后一跃成为他最受欢迎的作品,是因为它很写实。陈寄用了第一人称,所以多了很多心理描写,背景是真实存在的一个渔村,现在已然成了打卡景点。以往的小说重点在悬疑线上,爱恨情仇都是铺垫,寥寥几笔社会现实,但《黄昏谋杀案》则像主角于山的人生记录,讲一个老实本分、长相平凡的普通渔村少年,是如何被诈骗、被逼迫,在绝境中被激发出犯罪潜能从而一次次死里逃生,最后走上谋杀之路。
里面的案件很贴合实际,如同旧报纸上经常刊登的往事,亲情也很符合当年的局限性,有爱,在贫穷的巨担下也有赤裸的索取和压榨。除此之外,最让读者争论不休的是里面的感情线,往常作品里主角恋爱、结婚、出轨都一笔代过,这次却花了笔墨描写谈情说爱的场面,甚至有一些香艳的场景描述。
跟于山有过关系的三个人,一个从烟柳巷混出名堂的女子阿珠,明艳、丰腴,做着有失体面的生意但谈吐不俗;一个学画画的美术胡小心,相貌平凡但正直、善良,有些天马行空的幻想;最后一位柯然,是于山临近不惑之年遇见的有心理疾病的青年男子,敏感、脆弱,非常依赖当时已经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身居要职的于山,也成了最后于山游离在善恶边界唯一牵引与挂念。
很多人争论于山最爱谁,也有部分人疑惑最后为什么于山会选择性别不同的柯然,比起阿珠和胡小心,柯然的人设最受争议,爱的人非常爱,那种易碎的美感,诞生出太多浪漫的情景;反驳者则认为柯然始终不够独立,攀缘植物般依附他人。
林思弦关掉剧情简介,下方链接便推送了一个近期热帖,帖主很神秘,自称跟作者认识多年,称《黄昏谋杀案》的感情戏参考了作者本人的真实生活。
下面回帖讨论激烈——
“所以沉寂是个Gay?”
“楼主能不能去问一下于山到底最爱谁?”
“天呢,里面的鼓掌戏花样这么多,要是是真实发生的,我简直不敢想,打出来的字越看越黄……”
“回楼上,于山跟柯然在旅馆那晚,你细读,写得太细了,那些比喻绝对是有真实经历的人写出来的。”
“是的,但是那两章氛围写得很文艺,看完有一种伤感的浪漫,就忽略那些东西了。”
林思弦好奇心被勾起,退出了这个帖子,去找到了提到的那个片段。
在接近小说结尾的部分,于山跟柯然沿着边境线旅游,回城前在酒吧里约会,听歌手唱完一整晚后摇的歌,最后在小旅馆里厮混一夜,春宵无限,两人真正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黄昏。
这一章的结尾,柯然在于山怀里抱怨:“今天的夕阳不怎么好看,灰蒙蒙的。”
于山安抚般摸了摸柯然的脸,没说话。
柯然不看了,转头又对于山说:“算了,我看你就好了。于山,我好爱你,你爱我吗?”
“你问过很多次了。”
“那都不算数。”
于山没办法:“我爱你,我哪次没说我爱你。”
啧,写得有点甜,甜得有点腻。
一个吃不了丁点甜食的人,竟然能写出这种台词。
看完后手机刚好没电,林思弦退出APP,下床将手机连上充电器。
他知道自己不该乱想,但又情不自禁猜测,如果那条爆料的人没有打胡乱说,是不是意味着这三个人有原型?
阿珠倒是想不出来,那个学生有些像袁寻,毕竟都是学美术的,且为人很正直;柯然实际上是陈寄复更后出现的人物,也就是最近两三年才遇见的,是谢洛维吗?有可能,都是演员,并且小谢也很依赖陈寄,那改编的话会不会这个角色也是他?估计得改编成电影,之前有部同性题材的片子在国外获奖后这两年电影审核要松一点,很多人想拍这个多半也朝着冲奖去的,小谢要演技好柯然这个角色说不定也能报个什么奖——
想到这里突然清醒了。
林思弦,想要一个客串角色还得考虑卖身的林思弦,到底在替别人考虑什么呢?
门响了两声,林思弦起床去开门,苏红桃带着两瓶酸梅汁来了。
“还好,你还没睡。”她今天也醉醺醺的,但还是比跟彭骁喝完那天正常很多,至少走路不摇晃。
林思弦从包里把幸运符翻出给她,她收到后愣了半天,似乎都快忘了这玩意儿是什么,半晌才醒悟过来:“天呢,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那天,我给你发照片——”林思弦又停住了,“就某一天,不重要。”
“你今天怎么说话老卡壳?”苏红桃把一瓶酸梅汁递过来,呵呵笑。
林思弦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笑得颇有些自嘲:“我的桃,你确实把我害惨了。”
“为什么?”
林思弦又不说话了:“就有那么一回事儿。”
“你就装神秘吧。”苏红桃叹了口气。
因为林思弦这次回来待不了多长时间,苏红桃今晚也没急着走,坐着一边和酸梅汁一边跟林思弦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她又将前几天彭骁在剧组吃瘪那些事儿讲了一道,虽然林思弦已经从胖子那里完整听过,还是安安静静等她讲完。
大概已经过了零点,酸梅汁喝到底,苏红桃也该回去了。
临走前她突然借酒劲问林思弦:“你又快回去了,我们聊点真心话吗?你别说谎。”
林思弦顿了顿,答应了:“我现在很少跟你说慌了。”
“我才不信,”苏红桃说,她继续问,“你当时,为什么删了我联系方式?”
这还是他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问这个话题。
林思弦遵守了承诺,没有说谎,只是省略了一些细节:“因为我当年退学了,后面又比较倒霉,什么活也没接到,过得不太好,所以不想跟别人联系。”
“好吧,其实我猜到了,”苏红桃说,她突然过来牵林思弦的手,“其实你删了我,我一直有点难过,你看我这么多年混得也不好,你以后不管再发生什么,都不准删我了。”
林思弦回握了下她手心,答应了:“好。”
苏红桃又说:“当年高中的时候,我有点喜欢你的。”
林思弦笑了:“你别吓我。”
苏红桃也笑:“你别有负担,我不是那种喜欢,我纯看脸,我可能喜欢了你七天吧,然后艺考培训班另外一个人跟我告白,我就答应了。”
“谢谢你对我脸的认可。”林思弦郑重道。
苏红桃骂了他一句,又报出了一个女生的名字:“你还记得那谁吗?”
林思弦有些印象,大概是同年级的一个女同学:“记不清长什么样了。”
“好吧,她之前喜欢你,”苏红桃说,“是那种喜欢。”
林思弦怔愣了片刻,不知道苏红桃想表达什么。
“但她没有跟你告过白,我问过她为什么,她告诉我,她觉得你有喜欢的人,我问她是谁,她说不能告诉我,怕对你不好。”
“我一直很好奇,什么叫说了对你不好。”
林思弦反应过来她想说什么了,但已经没办法阻止。
“其实我一直也有猜测过,不过也只是猜猜,”苏红桃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直到那一天,彭骁跟我们喝酒那一天,你醉得不行了,我去扶你的时候,你突然自言自语,说‘陈寄,你抱我一下’。”
她没给林思弦回答的时间,直接追问:“林思弦,你跟陈寄谈过恋爱吗?”
林思弦说:“没有。”
他心里祈祷苏红桃别再问了,但他的祈愿从不成功。苏红桃又说:“林思弦,你喜欢陈寄吗?”
林思弦这次不说话了。
“我知道了,”苏红桃说,“以后就这样,你说不出口的话,不要说谎,你沉默我就懂了。”
“我会替你保密的,任何事,”苏红桃走之前最后说,“我也会支持你的,任何事情。”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林思弦坐在床边,连台灯的光都觉得刺眼。他伸手去摸烟盒,才发现已经空了。
他喜欢陈寄吗?怎么可能。当年做那些事情,是讨厌陈寄;这两天的失落,是因为被拒绝的愤怒和前途未卜的不安。
他不可能喜欢陈寄的。
至少在年少那些心跳如鼓、血液翻涌的时刻,他从来都是这么欺骗自己的。
第25章 将错就错
林思弦某次偶然在书中看到一句话——命运的齿轮悄然偏移,而回望时,连划痕都无从辨认,他觉得有些道理。因为从结果来看,他的人生犯过很多错误,但他不知道该归咎于具体哪个须臾。
那年秋天来临之际,后山那面涂鸦墙还是被拆掉了。这次跟文化氛围建设没有关系,只是上层领导沿各个学校视察,认定那些荒芜之地存在安全隐患,要求下令整改。学校响应很快,文件下来第二周施工队便进了校门。
不知是不是一种巧合,在墙被拆掉的同一天,林思弦在于蕊的博客上看到了她结婚典礼的照片。她审美一直很好,婚纱是鱼尾的,西式的草坪婚礼,新郎看起来也是从事艺术行业,头发比寻常男性要长。于蕊的无名指戴着她的婚戒,早在她上大学时,她就告诉林思弦她结婚时要选某个国外品牌的对戒,设计理念是盛放的樱花,侧面能看到五片花瓣。
她最后果然选的这款戒指,只是林思弦没有亲眼见证。林思弦在博客上给她留言“恭喜”,第二天于蕊久违地给他回了电话,语气带有一些愧疚,解释自己不是忘了邀请林思弦,只是婚礼举办的城市距离不近,而林思弦还有几个月才成年,她很难承担让一个未成年人独自前去外地的风险。
“蕊姐,你想多了,”林思弦语气很随意,“我最近忙着上表演培训课,你邀请我来我也没时间呢。”
“时间过得真快,你都快上大学了,”于蕊语气轻松了一些,报出了一个地名,“你是不是年底要去那里考试?那个时间段那里有个画展,兴许我们能见面。”
“好啊,那我们到时候联系,”林思弦纠结了一下,还是半开玩笑地说,“学校后山被整改了,不然以后你成名了还能多个旧作打卡地。”
于蕊没反应过来:“后山?打卡什么?”
林思弦停顿了一下,笑道:“我是说以后你出名了,以后学美术的都来你的母校打卡。”
林思弦再一次意识到,只要自己不留恋、不执着、不在意,很多事情就通通变得简单起来。就像于蕊对他出于同情的善意,是她为人善良的一环,几次季节交换,花开花落,这些往事本就应该被代谢掉,不必停驻,不必苛求。
想到这里,他像解出一个数学题答案那般勾起嘴角,突然一个包装精美的香蕉布丁放在了他面前。
林思弦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抬头发现陈寄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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