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 第28章

作者:折周 标签: HE 近代现代

她怕说不明白,用手比了个圆:“恁大,你去斯里兰卡挖都挖不出这么大的。”

“知道了,大,超大,大死了,”扶满无语道,“但我凭什么要去斯里兰卡挖宝石啊?要去你自己去。”

等到锅煮开后,几个人边贫嘴边吃,中途林思弦打了好几个呵欠,夹菜都有好几次没夹上来。

在跟一块滑肉作斗争的时候,林思弦听见小胖子开启了另一个话题:“诶,你们有没有听说,那个谁,就是换掉彭骁那个人,早期被导演潜过。”

好不容易夹出锅的滑肉“砰”一声跌回汤里,汤汁溅到苏红桃白色打底衫上。她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求你了哥哥,用不来筷子咱用勺,成吗?”

林思弦连忙说抱歉,给她递纸,扶满没理会他俩,斥责小胖子:“人家演技这么好,没根据的事儿少以讹传讹。”

“我真不是,”小胖子替自己辩解,“当年网上传的时候我还点过踩,但我昨天真的看见那导演给他打电话,打了三个都故意不接,就他最出名那片儿,《留白》的导演,我才后知后觉,那传言不会是真的吧?”

“这么温和一个人,有可能就是上天不开眼,空有实力没有运气,只能另辟蹊径,”苏红桃还在用纸擦身上的污渍,“不过那导演长得还行。”

“……这是什么奇怪的关注点?”

“很重要的啊,”苏红桃说,“要保罗纽曼潜我的话我也愿意。”

扶满说:“你还是去斯里兰卡挖宝石吧。”

这个世界上一种奇怪的巧合是,一旦在背后说了某个人的闲话,就有很大概率会跟对方偶遇。这天难得天气很好,林思弦吃完银耳汤锅,多走了几步路去附近便利店买烟。一进门就看到刚才被议论的心理咨询师在里面挑着几种甜品。

看到林思弦进来,他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好巧。”

林思弦跟他一直都很客气:“听说你们今天忙了一大早,没在房间补补觉?”

“是想这么干来着,”心理咨询师说,“天气太好,总觉得不出门挺浪费。”

林思弦给他推荐了一款自己以前喜欢的蛋糕,对方道谢时,林思弦听见他手机在响,但他全程没有理会,也没有挂断,就任它一直响到自动中断。

林思弦先结了账,出于礼貌在店门口等。没过多久心理咨询师提着一袋子蛋糕饮料出来,林思弦问他:“这么喜欢吃甜品啊?不怕长胖?”

对方笑笑,分给他一个布丁和一瓶啤酒:“报复性消费。小时候太穷买不起,现在看到了就想买,可能最后也吃不完。”

两人一路走到酒店才礼貌道别。回房间后没有事做,林思弦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开始在各个平台渠道上刷有没有招演员的公告,翻了很久筛选到一个感觉有戏的,林思弦将里面的选角联系方式复制到了手机备忘录里。

粘贴完他倏然间心血来潮,于是切换到浏览器,在网上搜索了佐伊的全名。当年退学时,林思弦删掉了所有人的好友,也包括佐伊。他们之间最后的话题停留在一节选修课的讨论上,佐伊向他抱怨这节课很水,今天天气太热,不想去上,林思弦没来得及回复,而在那之后他们便再无联系。

这几年里林思弦也偶尔听到过佐伊的名字,自当初夺得最佳新人奖一炮而红后,她并不满足于只做演员,开始搞一些文艺电影创作,因此已经在北欧长住一年半,据称是为了找灵感又迟迟没找到。多翻几页,林思弦看到了一篇采访,佐伊在采访里畅快跟记者聊:“你们一定猜不出,我第一个有观众的角色是一个村姑,就是那个经典的村姑和美少年的故事,不过我演得很好,我搭档也真有一种病弱少年的柔美感,所以我也不觉得是黑历史......”

视频播到一半中断,被一通来自李主任的电话拦截。

李主任听起来还在片场盯场地搭建,找了个空地专门打给他,上来话题就很直接:“思弦哪,之前说的那事儿,你去找陈编没?”

“还没呢,”林思弦回答他,“主任您也太关照我了。”

“之前换角那事儿没争取成,我多少心里也不自在。你抓紧,听说明天一早陈编又飞回去了,说不定这次又要聊新剧本,云简那边承诺过,只要能拍什么事都紧着陈编心意来,这真是最后的机会了——”

“谢谢主任,”林思弦打断他,“我知道的。”

“我知道小林你心气高,我要能说我就替你说了,但我一说就显得有利益牵扯,反而不容易成。人真的要往前看,情绪是会被时间淡化的,一时的委屈过几年就忘了,有时候开了那个口子下面的事情就会顺畅......”李主任又苦口婆心说了五分钟才挂电话。

挂完电话,采访也无心再看。于是林思弦不得不在这一刻,开始思考起那个被自己刻意回避了一整天的选择。

他知道他没理由拒绝。过去这么多的日夜里,别人问起来都可以轻描淡写代过,唯独骗不了自己,从质问每一次苦痛的理由,到惯性接受每一次无理由的苦痛,也曾焦虑过,后来发现焦虑也不起作用,他甚至很久没再给自己买过一次布丁;既然陈寄开了这个口,也许能换的不只是打酱油的角色,主角不敢肖想,至少也有名有姓,日后简历不至于看不过去;甚至如果他够坦诚的话,他曾在无数个恼人的梦里,无意识幻想与陈寄完成这一步。他的祈愿从不成功,忘掉陈寄那次也同理。

——又能睡到自己喜欢的人,又能为自己谋一条出路,谁听了不说是天上掉馅饼?

只是,只是什么呢,林思弦想不到。

他拿过桌上那只有裂痕的钢笔,起身将它丢进垃圾桶中。旁边矮桌上放着别人给他的布丁和啤酒,静望三秒后,林思弦拧开了那罐啤酒,没有碰那个布丁。

十一点一刻,陈寄结束了一场跟宁沛的很漫长的会议,坐车回到酒店大堂。刚下车便接到了陈烁的消息,她收到一条来自保险的消息,不知该怎么处理。陈寄扫了一眼截图,简单回了个语音:“你别管,我回去操作。”

电梯门开了,陈寄将手机揣回兜,刚走出两步,脚又停住。

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林思弦背朝着他站立,听到脚步很缓慢地回头。月光透过窗户将林思弦的脸分割成两半,半明半暗间,陈寄看不清对方表情,但知道自己正被注视着。

“你回来得好晚。”林思弦对他说。

第33章 前所未有

揣在身上的手机震个不停,是那个群组里从早到晚的热闹讨论,胖子好像在跟苏红桃对发图片,间插着扶满无意义的打趣话,林思弦看了一眼,没有回复,直接退出后锁屏关机。

屏幕彻底变黑一瞬间,卫生间的水流声也停了。吹风机简单工作半分钟后,陈寄推门出来。这里的酒店没有提供浴袍,他上身没有穿其他的,套了条新的宽松裤子。

这不是林思弦第一次见到半粿的陈寄,当年高一军训时,一群人挤一间淋浴室,林思弦对当时的场景还有零星印象,在一群未成年身材里,陈寄多少显得鹤立鸡群,骨架看起来比旁人宽大;如今看来,骨骼在多年里没太大变化,只是上面覆盖着线条更为流畅的肌群,后背上有一块小小的青痕,看起来是干力气活时不小心磕碰到。

陈寄又擦了一遍头发,随口问他:“洗澡了吗?”

林思弦顿了顿回答:“来之前洗了。”

陈寄得到答案后说了句“好。”

看起来陈寄工作确实很忙,洗完出来顾不上别的,站在桌前回复手机上的消息。林思弦抱膝坐在单人椅上,无声打量他的背影——这一幕仿佛他们两个只是结伴来度假,晚上共处一室。

错觉间林思弦有很多想说,你头发有几缕没擦到还在滴水,你背上怎么青了一块,你干嘛这么卷把肌肉练成这样,你明早几点走……太日常了,日常到随意,随意到亲密,就不合时宜了。于是他什么都没说,两个人继续共享房间的沉默。

不过沉默没维持多久,林思弦听到对方手机的锁屏声。陈寄将手机扣在桌上,转身将视线移到自己身上。林思弦知道,这是开始的信号。

他站起身来,想随手将床头的灯关掉,但陈寄制止了他的动作:“别关,就这样。”

闻言林思弦怔了一秒,听从了对方的指令。

没有类似的经验,但活到现在也多少懂这一行的规矩,陈寄在原地站定不动,意味着事情要让自己来进行,而他只需要享受服务。

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林思弦无师自通出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很多他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时刻,他不自主地将自己抽离。这个落入惨状的人不是他,只是被操纵的玩偶、执行指令的一台机器或者某个他扮演的角色而已。

现在也如此。这次扮演的角色来自有一定年份的西方黑白电影,大学时期在鉴赏课上观看的,是里面一位走投无路要引秀权贵的花月女子。

林思弦一帧一帧复刻着那个画面,从上到下剥开纽扣,直到衬衫无阻碍落地,将他和她用来交易的、唯一有价值的商品彻底展示在别人眼里。电影只拍到上半画面,光影留下最迷人的轮廓,但林思弦不清楚现在自己看起来如何,前方有可以反光的玻璃,他没有看过去,但余光还是捕捉到被分割的碎片,崩得很紧的脊梁骨和躲起来颤抖的手。

到这一步还算顺畅,再往后剧本就断了。电影里到这一步权贵已经按捺不住把人揽住拥吻,但陈寄依旧泰然站在原地,审视他的一举一动,好像他做得并不够格,只有微小的变化印证他那句“我是个有正常需求的Gay”。吻就算了,这种步骤得省略,林思弦跪在床边,手碰到对方裤子上的松紧绳,系得不算紧,但他还是失败好几次。大概陈寄终于等得不耐烦,伸手帮他,在绳索松开的刹那,林思弦看到了陈寄右手掌心那道疤,经年未消的疤。

一种无比诡异的酸楚蔓延至全身。湖滨公园,水池,形体室,被挤压的记忆顷刻膨胀。

他做不到。

就算有无数个继续下去的理由,也抵挡不了一丝微弱而悲恸的反抗。他做不到。就算生命完全坍塌,他也要给曾经千疮百孔的真心留最后一片完土。

林思弦突然垂眼道:“算了吧。”

到这一步出尔反尔是有些滑稽,但无所谓,他在陈寄面前总是如此。

“不好意思,”林思弦说,“我今天好像没什么状态,下次吧。”

说完后他彻底松懈下来。小腿跪得有些麻,准备靠双手将自己撑起,快要成功时却意外遭受一股强大的蛮力冲击——陈寄掐住了他的后颈,让他跌回床上,无法继续行动。林思弦反射性地用手去搬对方手臂,但陈寄力气太大没有成功。

“放手,我说了,我后悔——”

陈寄好像完全没管他在说什么,拇指用力刮了下他耳后的筋络,让林思弦突然一激灵。他骤然间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推又推不动,下意识抬手扇在陈寄脸上。

这大概算半个巴掌,因为没有施加任何力度,林思弦舍不得用力也不敢用力,他始终对陈寄留有一丝软弱与畏惧。尤其是现在这样的陈寄,他终于不是平常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视线锐利又冰冷,解构着林思弦的徒劳斗争。

不行,就算力量差距悬殊,但都是男人,奋力一搏也至少能拼几秒。林思弦这样想着,准备还击时嘴又突然被咬住。埋藏的记忆再度复现,甚至比当年还要凶猛,爆裂厮|杀般将气息烙印,涶掖阻止不了地经过胸廓,消失在肋骨间。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还要吻我?

一鼓作气的战斗最怕一瞬间的退却,只多了一秒错愕便已丢盔弃甲,等到反应过来时林思弦右脸已经贴在枕套上,仿佛赤手空拳的士兵被丢入前线,无力承受着袭击。

“陈寄,”最后只剩下言语还在负隅顽抗,“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话音未落,陈寄的食指和中指卡进他双齿之间,连最后的斗争方式都被剥夺。

在任何举措都失效的情况下,唯有感知变得灵敏,偏偏这灵敏让他更为艰难。他好像终于听见上方的人开口:“林思弦,你未免也…...”

没听清后半句话,神经纤维快速传导的锐疼拦截了听觉,等它溶解后林思弦才困难地思考,陈寄要说什么?不过大差不差也就是那几句话,他恨我,我未免也太想当然,对啊,当年出尔反尔是在以权压人,现在哪有这个资格?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别扭和滑稽而已。

察觉到眼眶里有些湿润,林思弦将生理性的泪水在枕头上蹭掉。视线里窗外月亮高悬,俯视这房间里荒唐的一切。林思弦知道,他以往渴望的梦正在此刻被塑造成现实,但又那么截然不同。要真是梦就好了,梦里的角色才是真正脱离实际的化身,梦里陈寄越残酷他越能安心服从,没有其他人,没有爱恨,没有前因后果,只有两个人溺亡在最本质的交汇中。

但现在不行,汗水如此真实,味道如此真实,心里的起落也如此真实。狠毒的力度不是因为自己渴望,而是因为陈寄狠心。

他前所未有的痛苦。

他前所未有的幸福。

第34章 附属品

在过去那些林思弦抵挡不了的梦里,除了来自欲望本能的跟陈寄厮缠的片段,有时也会罕见地有一些更脱离实际的温情内容。毕竟梦是潜意识的投射,越是没经历过的事情越容易出现。林思弦会偶然梦见他依偎在陈寄怀里。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埋在陈寄胸前倾听对方的心跳,与他的脉搏交错在一起。他像一株附生植物攀缘在陈寄身上,周遭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越险恶的天气让他头埋得越紧,给了他合适的理由把陈寄当成唯一一片安全地。而陈寄也如他所愿将他搂得很紧,仿佛害怕他的叶片被暴风雨击落在地。

当然,梦只是梦而已。林思弦艰难睁眼时窗外阳光正好,一如昨日的晴朗。

房间里有收拾东西的动静,林思弦瞥见陈寄正将笔记本塞入包里,下意识问:“你要走了吗?”

问完就后悔,显得自己很在意对方走不走。

“嗯,十一点的飞机,”果然,陈寄反问他,“怎么,你需要我留下来照顾你吗?”

林思弦重新闭上眼:“你想太多了,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是吗?”陈寄没有在意他的嘲讽,说完合上最后的拉链,似乎想到了什么,“那片子启动起码还有两个月。”

林思弦想了想说:“陈寄,昨晚这种情况我应该告你弓虽女干。”

显然这威胁对陈寄不是很有效:“那你记得提前联系下律师。”

陈寄走后林思弦又睡了大概一小时。再度醒来后环顾四周,旁边的床上放着陈寄叠好的衣服,显然昨晚陈寄睡的另一张床。

坐起身来,林思弦发觉身上穿着陈寄的睡衣,袖子比手臂要长。伸手拿手机时肩膀痛得他皱眉,不止是肩膀,侧腰和颈椎也酸得要命,甚至感觉胸前某些部位都有灼烧感,让他不禁想起昨晚的细节——疼痛袭来后他便丧失了反抗的力气,害怕不自主的口申口今不敢再骂人,最后的愤怒只能表现在咬住陈寄的牙上。

现在他相信网上那些议论,陈寄绝不是没经验的人。大概是盲猜中林思弦最难以忍受的地方,到后来林思弦咬人的力气连同意识都快失去,模糊的记忆停留在陈寄抱他去浴室。

想到这里时林思弦觉得喉咙干涩,突然发现床头柜上摆着接好的水,只是水已经凉了。而在这杯水的旁边放着一个纸袋,林思弦拿过来拆开,发现纸袋里竟然是草莓馅的面包,以及他曾经很爱吃的那款布丁。

林思弦觉得好笑,陈寄真是个好人,连自己都能得到他的事后清理和照顾。笑着笑着又没来由感慨,就算如此,陈寄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他爱吃这款布丁的人。

穿回自己衣服的时候,林思弦开始探究昨晚陈寄发狠的原因,想来想去理由只能是陈寄说过的那样,因为自己是可以被随便对待的人。林思弦突然庆幸今早他跟陈寄说话的语气,至少显得他没那么耿耿于怀,但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现在完全没有头绪。不想真把昨晚变成一场交易,但痛都痛了什么都不要好像更奇怪——总不能真的去告他。

越想越头疼,林思弦记恨起了始作俑者。

这酒店不通知前台就没人来打扫,他把换下来的睡衣乱扔在地上,想了想还觉得不解气,又把吃剩的面包包装也扔在睡衣旁边。

说起来林思弦觉得自己也算天赋异禀,根据他之前的了解,很多人初次经历后第二天甚至会发烧或者难以下床,但他除了浑身酸痛和有点缺觉以外,没有太多其他的症状。

经过深思熟虑后,林思弦决定将昨晚的一切当成意外。他跟陈寄不会因为这一觉关系发生任何改变,他也不应该太过在意这件事——就像他原本的人设那样,轻浮的人又一晚轻浮的放纵,谁会在意这背后有什么暗流涌动。至于那片子的事儿......反正还有两个月,再说吧,要是这期间自己能找到新工作就能名正言顺放弃陈寄施舍的帮助了。

林思弦一下午拖着酸楚的四肢开始继续修改自己的简历,并且给之前存下来那个选角导演发了自荐信。

晚上有苏红桃的拍摄,他跟扶满小胖子准备去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