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 第45章

作者:折周 标签: HE 近代现代

或者更长一点,用尽他所有词汇去表达。

“陈寄,我好累啊,每天要解决好多事情,每天要面对很多抉择,我也想像别人那样,肆无忌惮地依赖你,听你安排然后什么都不想。我不要当林思弦了,我甚至不要再当人生活,我想成为某种动物,按照本能寄托在你身上。”

——所有的所有,都是林思弦曾一闪而过的念头。

林思弦不知道他具体挑了哪一句,也不知道如果此时此刻的陈寄看到后会有什么想法。

不行,不能就这么让陈寄看见,但陈寄又不是傻子,越不让他打开越显得欲盖弥彰。

那至少,至少,不要让陈寄就这么看见。如果那段隐藏的章节一定要被知晓,至少让现在的林思弦来说。

无措之下林思弦甚至忘了陈寄快要进行采访这件事。他立刻拨通了陈寄的电话,这次响了很久陈寄才接起来,声音压得很低:“怎么了?

这时林思弦才反应过来采访的事:“陈寄,你还没开始采访吧?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陈寄回答,“你慢慢说。”

林思弦深呼吸,让自己的语调尽量平静。

“那个盒子,不出意外的话,可能是我给你的,”林思弦说,“我们之前在那家酒吧见面,我一直告诉你是偶遇,但其实是我专程来找你的。”

“嗯。”陈寄回应他。

“那个盒子里,可能,可能,”再怎么试图冷静林思弦也有些语无伦次,“可能是我的遗书。我当时有那么一点点,嗯,悲观的想法。”

陈寄这次没出声,林思弦立即补充道:“但真的只有一点,也真的很短暂,很快就放弃了,后来也再没有过。事故是真的工地事故,跟这个没有关系。”

“我现在都快忘了那件事了,所以,不管上面写了什么,你也不要在意,行吗?”

记者反复调整着桌上的录音笔,又将手里的大纲多看了两遍。

这一趟她期待了很久,毕竟据说是“万物沉寂”答应的个位数采访之一。“万物沉寂”前两本书出版时她便有采访的计划,当时还猜测过对方面貌,根据经验很可能是个有点圆润的小光头,但没想到这人长得出乎意料的好看,身型也很高大。

她之前打听过,同行说这位小说作家性格比较冷淡,尤其看人时眼神比较锐利,所以来前还做了下心理准备。才见面时发现果真如此,她甚至没能像以往那样娴熟地打招呼。

但奇怪的是,采访快要开始时对方接了个电话,眼神突然就变了——她文学硕士毕业,竟找不到词汇来描述对方现在的表情。硬要形容的话,仿佛钢铁突然断了承重轴,所有棱角坍缩,影子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倾斜。

“抱歉,”对方突然开口,“我有点急事,十分钟后再开始,行吗?”

“当然,”记者点点头,“您随意。”

陈寄用了很快的速度回到自己寄存物品的地方,找到那个缠得很乱的盒子。

手边没有尖锐的东西,好在陈寄很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很快找到了胶带的尾端,将它们尽数撕开。但以前能半分钟弄完的事情,这次还是撕了很久。

盒子终于打开,眼前是一个玩偶。陈寄很轻易就辨认出,那是自己排了很久的队,给林思弦买来的玩偶。当时林思弦说他运气不好,拆出来很丑的一个,又说过两天会扔掉。

玩偶底下压了一张纸,本来叠了两折,放很久后已经有点散了。

陈寄拿出来时觉得自己没有在呼吸。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很长的一篇文字,但上面只有三句话——

“没想到我还留着吧,嘻嘻,忘了扔,还给你。”

“我现在很快乐,大概成熟了吧,看到它觉得以前还蛮对不起你的。”

“所以祝你以后能幸福快乐。”

第57章 自负

实习助理今晚有些许迷茫。入职以来,他从胆怯、畏手畏脚,到逐渐熟悉这份工作,这几天已经鲜少犯错,甚至总结出了一些工作心得。

尤其面对陈寄,他也变得游刃有余。虽然他的领导亲和力不高,但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靠谱也不会提出刁钻需求的人,从不迟到,也不骂人,曾预想过的小说里那种“帮我买一份1996年的报纸”之类的事情并未发生。

但今晚有些例外。陈寄告诉记者,采访十分钟之后再开始,但实际上已经消失快半小时了。发给陈寄的消息也没得到回复,实习助理只能不停朝记者微笑以缓解尴尬,好在记者很有耐心,一直没有催促过。

在助理准备去敲门时,陈寄终于回来了,然而在采访开始前先给他提了三个很奇怪的要求:“找胶带把这盒子重新封好,把我后天晚上的机票改签到最早,不管飞机还是高铁,找最早到的交通方式,把明早的日程推掉。”

实习助理还没有一下子接过三个指令,当下有些手忙脚乱,不过还是依言先去楼下便利店买了胶带,再迅速查找了航班,现在已经过了十点半,最早也只能改到清晨六点过,最后再给合作方编辑了消息,说陈编临时有事,末尾加上双手合掌的表情以表歉意。

几件事耗费了快四十分钟,回来的时候采访已经进入尾声。

陈寄看起来跟往常没有太大变化,但实习助理还是眼尖地发现他交叉的指节在缓缓用力——难道陈寄采访还会紧张?

“......《黄昏谋杀案》里第一句话是‘我曾有过很多自负又堂皇的时刻’,有读者觉得于山的人物性格并不算自负,请问您是如何解读的呢?”

记者的这句话突然让助理一愣,他骤然间冷汗直冒,这个问题他在反馈回去的大纲里已经删掉了,但明显对方没有完全参照大纲来进行。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断时,突然听见陈寄回答:“每个人对自负的定义不同。”

助理愣住的时间里,显然记者也因为陈寄配合的回答而略微激动,紧接着问出第二个问题:“《黄昏谋杀案》中间有很长时间没有更新,当时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陈寄果然也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中间没有灵感,写不出来。”

他回答得很短,记者在笔记本上敲了简单几下,然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有一个在读者之间讨论度很高的问题,我们都知道很多悬疑小说取材于真实案例,而像《情人》等小说也源自于作者本人经历,读者们都很好奇于山在故事里的三个截然不同的爱人,是否也融合了您不同阶段的真实情感经历?尤其是最后选择的柯然,是否体现了您本人的爱情观?”

这次陈寄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助理觉得这个问题也许有些越界时,他才缓慢回答:“不是经历。”

记者没理解:“抱歉,您指的是?”

“不是经历,”陈寄说,“也不是爱情观,只是我对一个人的幻想而已。”

回到车上后,助理都还在琢磨这句话。直到陈寄开口问他“东西呢”,他才回过神来,立刻递过去一个纸袋:“已经重新包装好了,绝没偷看过,机票也改签到明早六点半,是最早的一班了。”

陈寄接过去,很简单给他道了声谢。

“不过您确定要这么早吗,八点、九点的也有,”助理不确定道,“六点半的话,您回去只能歇两三个小时了。”

助理知道一般陈寄做了的决定不会更改,但至少会回答一句“没关系”。然而今天他什么都没说,望向车窗外,让表情也变得不可揣测。

快到目的地,助理又询问陈寄是否需要早上送机,陈寄告诉他不用。

助理终究是一个二十出头、好奇心旺盛的青年,所以在最后一个拐弯处,他还是没有忍住,试探性地开口问陈寄:“陈编,您刚才采访说的都是真的吗?灵感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助理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不过陈寄回答了他:“对。”

“是跟柯然很像的人吗?所以您最后让他们在一起了?”

陈寄回答得很快,声音很低,但助理还是听清楚了:“是跟柯然完全不同的人。”

最先成型的角色是明玉珠,是对完全不能把控的人不该有的情||色幻想。早到什么时候呢?陈寄也不能准确地找到它的开端,甚至于一度否认它的存在。

但人要怎么用意志对抗生物本能,当林思弦拥抱他的时候,当林思弦靠在他身上的时候。

在一切发展到更不可控的方向前,陈寄短暂尝试过抵抗,遭到了林思弦的威胁。陈寄非常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但无力感并非来源于胁迫,而是在每次林思弦用指尖描摹他血管时,在自尊心、危机感和所有基本认知前,陈寄先看见了他们交叠的双手。

胡小心来得要晚一些,她诞生于那些非常普通而平凡的瞬间——形体室的每个夜晚,或是林思弦在水池边泼水的白昼。在时间长河里很容易被遗忘的片段,偏偏被有心之人定格下来。

而在她们之外,柯然是例外。

助理、记者甚至于很多认识的人都问过陈寄,为什么最后于山会选择柯然,是否因为柯然是真实存在的原型。

可惜事实刚好相反,只有在柯然身上,找不到和林思弦任何相似之处,他是源自林思弦又独立于林思弦的幻想,是陈寄给自己的无能和遗憾编织的一个完全相反的虚拟补偿,一个林思弦完全属于他、完全依附他的梦。

但林思弦不是柯然,林思弦永远不可能是柯然。

助理问陈寄:“我可以问吗?是什么样的人啊?”

陈寄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描述林思弦。他解构出来的林思弦都太片面。

唯一想到的是,林思弦的纹身真适合他,他确实是体内有钉子的人。痛苦埋藏在体内,无论如何溃烂外表都完好无损。而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刻,那枚钉子又会支撑他鲜血淋漓地走下去,走到陈寄终于认清自己的无能和虚有其表的自尊。

林思弦今天上午的拍摄有一点不在状态。

一是因为上午拍了一段哭戏,这一直不算他的强项;二是因为昨晚之后陈寄一直没有再给他发消息或者打电话,上午林思弦再次回拨,又听到了暂时无法接通的忙音。

就这样重来了四五条之后,导演终于保了一条能用的。

导演走到他旁边时林思弦主动道歉:“抱歉,今天发挥不太好。”

“没事儿,你前段时间拍得都挺好的,就今天有点僵,”导演安慰他,“不过很多人都有这毛病,你之后可以多琢磨琢磨,联想一下你平时真哭的场景。”

下戏之后林思弦找俊杰拿回了手机,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提示。林思弦越发不安起来——他到底给陈寄写了什么东西?

“林哥,”俊杰在旁边问,“十二点了,那边有盒饭,要吃吗?”

林思弦没什么胃口,摇摇头:“我回去休息下。”

说是休息其实也沉不下心来,林思弦没麻烦俊杰,自己去便利店买了包烟。自从跟陈寄确定关系以来,知道陈寄不喜欢烟酒,他抽烟的频率都下降很多,今天实在忍不住。

不想影响别人,林思弦专门绕到休息室背后一片空地,但风有点大,点了几次没点燃,于是又准备多走一段,去临时搭建的棚顶下面抽。

然而没走两步却被一股蛮力后拽,他被往后狠狠拉了一步,重心不稳撞在一面温热的墙上——林思弦能判断出是一个人的胸膛。

在他做出更为激烈的反抗之前,一股非常熟悉的草药味抹平了他的惊慌。

是陈寄。

陈寄没有说话,只是用一股很夸张的力度抱着他,双臂将他的肋骨勒得有些疼,林思弦却在这股疼痛里逐渐安定下来。

林思弦甚至不想出声来破坏这一瞬间。他感受到陈寄的呼吸落在他颈侧,烫得像要给这片皮肤留下烙印。

很久之后林思弦终于叫了对方名字:“陈寄?你怎么来了?”

没有听见回答,林思弦又问:“我记得你说你今天有工作?”

因为抱得太紧,陈寄能清晰听见两个人的心跳,感受到对方因为天气而偏热的体温。

“林思弦。”陈寄终于回应了一句,却依旧没能再说更多的话。

他太自负了。陈寄想。

有时候自负不是狂言妄语,而是自以为强大,自以为可靠,自以为能承受一切苦痛、承担一切后果,所以不必向神佛祈愿也不必向他人索求。

而此刻的陈寄才真正尝到自负带来的代价——他曾差一点永远见不到怀里这个人。

在两个人的沉默里,这个拥抱又延续了未知的时长,汗水浸湿了衣服也无人提及。

最后林思弦先忍不住:“你看见了吗?我给你写了什么。”

“林思弦,”陈寄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用一种很少在他身上出现的,半命令半祈求的语气说,“别再离开我,不管以什么方式。”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但他们还是没有理睬,不过来人并没有再靠近,而是停在原地,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

陈寄很短暂地吻了一下林思弦的肩膀,他继续命令道:“回答我。”

又用了一段时间,陈寄才得到他要的回答。林思弦背朝着他说:“好。”

短短一个字有些模糊不清,但陈寄还是捕捉到了一点异样的潮湿。

他用手抚摸林思弦的脸,找到了潮湿的原因——他的指尖沾到了林思弦的眼泪。

陈寄在这一瞬间意识到,林思弦来找他的那个雨夜其实并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