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凉生
菜菜给朝朝和我送水,唯独没给苟全送。苟全心里不是滋味,和我说:“女孩子怎么这么双标?我难道不是她朋友了?她怎么不理我?”
我正要回答他,就见章言礼背着电吉他,从学校后门的银杏校道进来。
嫩绿银杏,缥缈如绿蝴蝶,蝴蝶的心脏泛滥起潮湿,傍晚温柔的阳光照在章言礼的身上,春天和蝴蝶的心跳渐渐产生了温暖的共鸣。
菜菜坐在栏杆上,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菜菜握住帕子帮我擦脸上汗水。苟全的嘴张大成“O”形,朝朝低着头,去看手掌被篮球染上的灰尘。
“蘑菇。”章言礼在不远处喊。
我回过头,注视着章言礼。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包括他黑色的夹克外套和黑色的破洞长裤,以及黑色的高领毛线衫。他左耳的黑色耳钉,跟着他说话的频率,在一片昂扬春意中,晦涩地呼吸。
我走到他身边。停下来,注视着他,紧跟着开始整理自己的呼吸,一点一点,回到正轨来。
章言礼真的是一个,光是看脸,就很容易让人心动的人。即便我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心动。我只是从大人们的讨论声中,拼凑出章言礼的魅力,尽管我是离他最近的人,我却不懂得如何理解他的魅力。
“哥,你怎么来学校了?今天晚上没有演出吗?”我问他。
章言礼说:“嗯,刚才梁老板谈生意找了我们去热场子,晚上我就不用过去了,当放假。”
“那哥你等我,我去收拾一下,跟你走。”我开心地说。
章言礼嗯一声,站在原地。我回去拿包,正要去车库取车,菜菜和我说:“你哥真的好帅,要是我们海城发达一点,有经纪公司的话,你哥肯定会被经纪人看上。”
我回头看了一眼章言礼,心想,即便章言礼能够凭借外表和他的才华出道,那也早晚得有一天被他之前的黑料给弄得塌房雪藏。章言礼这样的人,不是会像偶像一样,乖乖待在橱窗里,任由资本家规训的。
取完车,仍旧是章言礼骑自行车。我帮他抱着电吉他的包。他依旧习惯把左手垂下来,左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黑色的戒指。我握上他的左手,他没有躲,我的左手紧扣着他垂下来的左手五指。
我们先到百超汽修厂。章言礼过来取他的摩托车,章叔叔和他说:“你自己把车放家里修修得了,还非得图省事儿,开到我这里来修。”
章言礼看了下修好的摩托车,确认没什么问题后,给章叔叔递了一根烟:“我忙。”
章叔叔把烟夹在耳后,无奈地摇摇头。
他仍旧喊我:“小孩儿,有段时间没见你了。成绩怎么样?有没有给你哥考个全年级第一回来?”
上一次期末考,我侥幸考了一次年级第一,章叔叔便总觉得,我得次次考第一。他逢人就说,章言礼那个不读书的混子,竟然养出了一个年级第一的小学霸。
自行车暂时寄放在百超汽修厂,我和章言礼坐摩托车去饭馆。
邹乐乐跟咪咪正在院子里烧烤,啤酒和橙汁饮料都摆好了。江风从不远处被送来,江面上有撑船的渔夫刚刚归家,四野阒静。
“你接个人也真够慢的。”咪咪抱怨。
章言礼把头盔摘下来,搁在桌上。他帮我摘下粉色头盔,说:“头盔小了,下回给你换个大的。”
咪咪好笑地说:“你这个粉色头盔还是你姑妈当时给你女朋友买的,结果她也没想到,粉色头盔买好了,你小子根本没谈过女朋友。”
她这话一说出口,邹乐乐手里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咪咪歉意地补充说:“章言礼,你什么时候才把我们乐乐收了啊?你们不会在谈地下恋情吧?”
他们组的乐队现在有了一定的知名度,确实不适合谈恋爱。老顾客们有的很讲究这些,至少在梁盛金洋的地盘,那些挥金如土的顾客很在乎这个。
章言礼坐在靠外面石板路的位子上,邹乐乐给他夹了一块烤好的牛肉,章言礼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我没打算谈恋爱。”
邹乐乐放下牛肉后,坐在章言礼旁边,喝了满满一杯白酒。咪咪劝他少喝一点。
邹乐乐突然瞪了我一下。我以为是错觉,低头帮忙烤肉,当我再次抬起头,邹乐乐已经靠在章言礼肩膀上了。
咪咪对她男朋友说:“你看,他们是不是很般配?”
咪咪的男朋友是个小开,姓陈,叫陈年。陈年家在深市,前几年才来海城做生意。咪咪和他在酒吧认识,陈年喜欢年轻漂亮的咪咪,觉得她很有吸引力。
陈年的眼神落在章言礼身上,坦然地笑了下。他这样混惯了声色场合的男人,在面对章言礼时,仍旧会觉得惊艳。
所幸的是他喜欢女人,对男人没有什么心思,这才避免他进一步成为人渣。倘若章言礼是女人,他是一定会追到手的。这是男人追逐猎物的劣根性、好胜心,他无法避免。
咪咪很好,但比咪咪好的人有太多太多。
咪咪怎么会不懂陈年的那点心思,她见过的男人多得数不过来,之所以不戳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我不懂得他们之间的事情,因此一头雾水。咪咪只是暗地里给了陈年一个眼神,当做警告。
章言礼对他们的事情不感冒,似乎在场的所有事情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一样,他慵懒恣意,活得像是没有明天一样。他点燃了一根烟,躺在躺椅上,手指夹着香烟,另一只手拿着酒杯,不疾不徐地喝酒。
风吹动他黑色高领毛衣上细小的绒毛,灯光照在上面,仿佛将他镀了一层很薄的耀眼光晕。
晚上陈年开着一辆黑色桑塔纳送我们回去。这是之前咪咪开着来学校找我的那辆桑塔纳,原来真正的车主是陈年。
陈年对我说:“你和你哥,长得不像。”
章言礼的脑袋枕在我的腿上,我扶着他,避免他摔下去。
我说:“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心善,把没有亲人的我捡回来养着。”
陈年笑了笑,没继续问下去。这是成年男性的分寸。
到家后,陈年递给我一张名片。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和你哥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黑色底的名片,上面有烫金的字,写着公司、岗位、姓名和联系方式。
陈年驱车离开。桑塔纳的车声,在被外人视为无人禁区的烂房外响起。
章言礼懒洋洋地撑着我的肩膀,嘴角带着嘲弄的笑容,他接过那张烫金的名片,在手上转了一圈,便将其丢在地上:“都是男人,谁不懂那点花花肠子,装什么救风尘。”
陈年在此后,打来过三个电话,因为章言礼不给他好语气,所以陈年便不再献殷勤。咪咪问起他为什么和章言礼联系时,陈年说:“是梁盛想组局,找章言礼作陪,我当中间人,赚点辛苦钱罢了。”
咪咪没有全信,只是对梁盛和陈年都多留意了几分,并且告诉章言礼,让他多多注意。
第12章
第二日,家长会。
海城一中的家长会是全校统一举办,会有校外卖电子辅导产品的单位到学校来,在讲台上讲解产品卖点。校方大力推荐,家长在班主任的建议下,争相购买。
许殷默跟朝朝约我去打球,我左腿不好,打球会疼,所以只是拿了一本数学竞赛的资料,去球场旁看他们打球。这一次的数学竞赛,获得名次的人,可以更好地参加自主招生报名考试,何况如果能够获得金牌,排名靠前还能入选集训队。
许殷默家中条件很好,他和朝朝是青梅竹马。他不太喜欢我,每一次见我都不太会有好脸色。
比起看他们打球,我更想去班里刷题。不过班里正在开家长会,而我知道,章言礼不会作为我的家长过来。
我的座位常年开在家长会时都空着,像没有种子的土坑,怎么也不可能结出一个属于我的家人,十分突兀。
因此苟全和我说起在班里看见章言礼时,我才会如此震惊。
“他真的来了?”我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苟全跑得气喘吁吁:“你哥真的来了。而且他穿得就跟从良了一样,我从来没见过他穿得那么……”
苟全在脑子里使劲想形容词:“——得体!对,就是 得体!”
我跟着苟全,往教室跑。每一步,左脚都会有一点点酸疼的感觉,像是青春期的生长疼痛,虽然不太好受,但尚且可以忍受。仿佛踩在蝴蝶翅膀上一般,轻飘飘的,尤其是当我从后门进去,看见章言礼坐在我的座位上时。
四月份,日暖风和,从擦得锃亮的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清澈明亮,浅蓝色窗帘被束在一起,教室显得干净整洁。
章言礼坐在靠窗的那一排,阳光落在他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衬裤上,左手的黑色腕表,表盘精致而显得贵气,他的短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来,整个人像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
身边人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但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章言礼没有戴他那枚黑色耳钉,左手上的黑色戒指也已摘掉。
苟全说他像是从良了一样,确实没有说假话。
老师讲解完后,学生要给家长念自己写的感恩信件。以前我从不写这些,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来。
章言礼坐在苟全爸爸的旁边,苟全已经在深情地念着信,一边念,一边笑嘻嘻地说:“爸,我真念不出来了,你自己看吧,看不懂的问我。”
苟全爸爸说:“我没读过书,你让我看啥?”
苟全硬着头皮,于是又念下去,声情并茂,又忍不住发笑。
章言礼看着我桌上的那一张白纸,挑了挑眉,看我。
“要我念吗?”我问他。
因为实在没有想到他会过来,所以桌上只有一张白纸。我完全没有准备,章言礼不知道会不会失望。不过即便是要我现场编一段出来,我也是可以做到的。
毕竟我想要对章言礼说的话,实在太多太多。
班主任走下来巡查大家的进度。有人已经开始哭了,还有的家长抱着孩子,说着鼓励的话,当然也有家长在笑。
唯独章言礼,沉默地看着我,眼睛里仿佛饱含看戏的意味:“念。”
于是我妥协地拿起白纸,想要对他说的话,几乎不用经过大脑的把关,就从嘴里,那么坦然地说出来。
快要结束时,我说:“从我第一次遇见你开始,就充满了算计。你小瞧了一个孩子的恶意。于是你纵容我,任由我赖上你。我见过你很狼狈的样子,见过你跟别人打架斗殴,见过你被别人用板砖砸了肩膀,见过你被保安追着逃跑的样子,你那时候不要我靠近你,你说你不是我哥。后来我姥爷过世,你收留我,从那时候起,你再也没有打过架,没有偷过东西。他们都说,你是坏人,但我不信。”
我看了他一眼,随后抄袭了苟全感恩信里俗气的结尾:“哥哥,我爱你。”
章言礼左手的食指在桌板上很轻地敲。
他接过空白信纸,说:“回去给我重新写一份,别光是嘴上说得好听。”
老师走过来,诧异地又瞧了他一眼。章言礼从她手里接过学习用品的采购清单,在辅导书籍和一个电子听力机后面,都打上勾。
老师都忍不住劝他说:“如果家里有困难,不用购买这么多。这些并不是强制购买的用品。唐小西平常在学校学习很努力,就算不买也没有关系。”
章言礼把采购清单递给她:“买吧。别人有的,我们家小孩儿也得有。”
我鼻子发酸,像是浸沁着加了砂糖的柠檬水。
回到家,章言礼把衬衫和西裤,还有那块价值不菲的表都脱下来,装进纸袋里。
“我出去一趟。”他说。
“去哪儿?马上就要吃饭了。”我把刚做好的饭菜端出来。
章言礼说:“衣服和表,我都是借的别人的,现在去还。”
章言礼蹲在门口换鞋。他依旧背着电吉他,大约今晚还要在酒吧驻唱。我走过去,将他放在桌上的电吉他拨片递给他:“你忘带这个了。”
章言礼接过,道了声谢。
章言礼今天佩戴的手表价值不菲,我在许殷默父亲的手腕上,看见过这个牌子的手表。许殷默在班里说过,那块手表价值三十多万。
章言礼身边,什么时候这样可以随意借出三十多万手表的人物?
四月中旬,我参加完数学竞赛初试。恰好赶上我四月十六过生日。咪咪带着陈年过来,帮我庆生。陈年购买了一款草莓蛋糕,他依旧对咪咪很好,仿佛当初递给章言礼的名片,只是我一个人的记忆一样。
邹乐乐也过来了,他前几天去参加歌手的海选比赛,没想到竟入选了。咪咪恭喜他,说他将来一定会成为大明星。
章言礼是最忙碌的,他要在厨房做菜。他把家居服的袖子挽起来,穿着围裙,站在灶台边,那双握惯了电吉他和麦克风的手,此时翻炒起炒锅来,也依旧很熟练。
“哥,你去歇会儿,我来吧。”我过去,想帮他干活儿。
章言礼推我出来,说寿星不准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