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凉生
第56章
外面雨下大了。晚上十点,海城的钟声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像是春节的爆竹声一样。
鲁鲁搬了两箱子酒进来。门口的风铃叮铃叮铃地响。本来大家都在过新年嘛,小熊的生意就不太好,加上现在晚上十点还下了大雨,后半夜的雨肯定更大。
眼看着今夜生意不会好,咪咪干脆说今天闭店算了。老实人鲁鲁于是去关门。
咪咪对我说:“你们两个去楼上客房住好了。这么大的雨,开车回去会很危险。”
我扶着章言礼上楼。楼梯咯吱咯吱地响,一声,一声,在提醒着我,小熊已有十多年的历史。
章言礼是个好人,他不该有这样的结局。他该在谈判场上大杀四方,该在酒桌上谈笑风生,而不是在一个老酒吧里,郁郁寡欢,买醉度日。
上楼时,章言礼睁眼看了看我,抱着我的脑袋,亲了左右脸颊各一口。咪咪抱着新被子站在楼梯口,从上往下看我们。
她笑嘻嘻地调侃说:“今天我们蘑菇和哥哥也很恩爱呢。”
我低下头,去看棕色的楼梯和掉皮的绿色墙纸。章言礼勾着我的脖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咪咪:“是我的。”
咪咪蹦了下来:“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还说蘑菇是我的呢。”
章言礼又在我的下巴处咬了一口,坚持说:“我的。”
咪咪不逗他了。她转身去二楼客房,帮我们铺好床。
小熊洗澡不便,我帮章言礼擦了身体,就把他塞进被子里。我从身后抱住他,入睡前,章言礼突然转过身,把脑袋埋进我的怀里,有一点脆弱。
他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别欺负我们蘑菇……”
雨一直下,像海水倾倒下来,覆盖城市,我们两个是聚在一起的小小的岛,心脏连接着。
章言礼凑近我的耳边,小声地说:“我爱你,特别爱。他们再怎么逼我丢下你,我也不会同意。”
我把被子提上来,盖住我们的脑袋。我压着他狠狠地亲吻。章言礼如同一块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激凌,在我的手掌中渐渐融化。
雨水的湿冷在房间里蔓延,两双脚伸出被子外,贴在一起。
我们接吻,后来又做了一次。章言礼睡懵了,他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因为疼痛而片刻清醒过来。于是他疑惑地问我在干什么,我亲了亲他的眉心:“在X你。”
章言礼笑了下,然后说:“好吧,你干吧。不过要轻一点,刚才疼死我了。”
他在床上真是又懒又娇的。
第二日一大清早,我就收拾东西走了。我打车回公寓,把自己的衣服都收拾了一下。为了不让章言礼找到,于是我私下联系了Roi。
Roi很诧异接到我的电话,他还在M市出差呢。他告诉我,他家钥匙放在门口那盆枯死的蝴蝶兰下面。
“你是不是回心转意了?要跟我浪迹天涯~~”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兴奋。
“很抱歉,没有。”我说。
Roi装作很疑惑的样子,然后打视频告诉我,我可以睡在哪个卧室,厨房和卫生间怎么使用。并且叮嘱我,冰箱里不能冻冰块,垃圾桶里不能放垃圾,盥洗池上的牙膏牙刷必须要朝同一个方向摆放。
打完电话,我到Roi的小阳台。从这里可以看见远处海城的钟楼,以及隔了一条街的章言礼的公寓,还有我时常和章言礼去逛的小吃街。
章言礼的电话打进来。我接起来,他问我在哪里,怎么没有回家。
“哥,我搬出来自己住了。”我说。
章言礼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他像是在做语文阅读理解题一样,反复地和我确认:“你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想法,对我有什么不满,你都可以提出来,而不是一走了之。”
雨水蔓延进阳台,在已经枯萎的仙人球的花盆里,积聚出一小撮的水坑。
“你不是被公司股东诟病吗?我已经和许殷默说了,让他找营销号,说我们没有在交往。许寄年给你做过一份假学历,即便是假的,股东也不敢不看许寄年的面子。”我说,“只要没有我,你就没有任何弱点了。”
章言礼忍着怒意:“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给我滚回来!”
“不滚回来,可不可以?章言礼,你让我为你做一点什么吧。”
我们聊了十分钟左右,章言礼是真的生气了。
他对我讲:“行,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你把老子这里当什么了?当古代的青楼妓院,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高兴了给亲两口,不高兴了就拍拍屁股走人?”
我忙否认。
章言礼说:“我不要你了。以后也别来求着我哭。”
他把电话挂断。电话刚挂断,我的鼻子就酸得要命。真的把他惹生气了。
章言礼后来果真没有再找我。在许氏的公关团队出面后,许氏的股价也逐步回升,章言礼也重回许氏,只是目前他手里的许多大项目都由赵馨在出面负责。
但项目的实际负责人仍旧是章言礼。
许殷默接手公司的部分事务后,以牙还牙找了狗仔拍谈昇的私生活,小到谈昇私会情妇,大到谈昇跟着一堆人乱搞。营销号接力造势,谈昇自食恶果。
圣诞夜那天是章言礼生日。海城高楼耸立,街上出现许多圣诞树,像是到了很热闹的星球。
我给章言礼打电话,没有打通。嘟嘟声敲击着心脏,连通着不安的呼吸。
我给章言礼留言:“祝你生日快乐。我给你买了一个蛋糕放在家门口,你要记得吃。我爱你,也很想你。哥哥,这个冬天好冷。”
那天,章言礼没有吃蛋糕。咪咪接了他的电话,去把蛋糕取走了。咪咪打开蛋糕后,看见贺卡才知道那是我送给他的。
咪咪于是打电话找我,问我是不是和章言礼闹了矛盾。我去小熊找她,她把我拉到二楼来。我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和她讲了,她倚靠着墙,点了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她说:“你是不是傻?就因为那些别人嘴里有的没的胡话,就把章言礼推开了?我要是他,我也生气。”
我小声叹气:“我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了。我总是担心他,每天都担心有人找上门,送他死老鼠和带血的娃娃,然后骂他和我。我担心得都睡不好觉。”
咪咪从背后拿出手机,扬了扬,手机开屏是和章言礼正在通话中。我瞪大眼睛看她:“你怎么能这样!”
咪咪赖皮地笑道:“我哪样了?你知不知道你哥多担心你?他这些天找不到你,都不敢一个人睡觉,每天跑来酒吧睡觉。说楼下有人吵着,他睡得踏实,免得一觉醒来又开始想你。”
我鼻子一酸。咪咪手机那端的章言礼没有说话。咪咪继续和我讲:“跟你哥好好的。”
章言礼在电话那头说:“别,我可要不起这个小祖宗。唐小西,我说过吧,你走了就别回来。别又到我面前哭着说你喜欢我爱我,想我什么的。我不吃你这一套。”
电话挂断。咪咪叹息道,一副看戏的模样,笑着说:“节哀。”
我好久都没有见到章言礼。
Roi在圣诞夜那晚出差回来。他打电话叫我开车去机场接他,我提前两小时过去。结果他飞机延误了整整两个小时!
我接到他时,海城开始下雪。Roi没有吃饭,于是在机场买了一份肯德基的皮蛋瘦肉粥,跟店员要了一根奶茶的塑料吸管,一边拎着行李跑,一边喝粥。
他和我在机场外碰头。我帮他搬行李。恰巧章言礼也是和他乘坐的同一班飞机。章言礼也恰好从那个出口出来。
许斌帮章言礼拎着行李。章言礼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头发有一点乱,手上戴着我去年给他买的蓝色毛线手套。
我喊了他一声哥,章言礼走到我面前,对Roi伸出手:“这位是……”
Roi自来熟地跟章言礼握手,朝我挤了挤眼睛,故意说:“我是他的男朋友~”
我忙拦住他:“哥,他开玩笑的。”
章言礼冷哼一声,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我的男朋友也有了新男朋友,不错。”
我愣了愣,忙追上他。脚印在雪地里烙下一个个黑色的印子,像昆虫的足迹。章言礼上了许斌开来的黑色劳斯莱斯。我站在车边。章言礼朝我伸手。我不解。
章言礼说:“家里的钥匙拿过来。既然走了,就别回来了。”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被泪水泡着了。我握着章言礼的手,用脸颊贴了贴他的掌心:“哥,你别丢下我啊。”
然后章言礼拍了拍我的脸颊:“你净给我找事。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月假期,天天在家里陪着你,你又不乐意,非得找许家的那个臭小子,把我弄回公司上班。现在好了,我全国各地飞,一点不空闲。你又不乐意。偷偷摸摸地回家送蛋糕,我人在外地,我能拿到吗?你的蛋糕我是能吃到嘴里吗?”
我哑口无言。我只是害怕自己毁了他现在的事业。许氏对章言礼而已,是意义非凡的,我以为他会很在乎许氏。
“腿还疼不疼?”他问。
“不疼,现在能正常走路。”我说。
章言礼于是把车窗升上去,叫许斌开车走了。我追了两步,章言礼把车停下来,我又没有跟上去,章言礼的车这才重新开走。
Roi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吃惊地说:“刚才那位跟黑老大一样的男人,真的成了你的男朋友哦。他好man哦。”
我站在雪中,就那样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雪是苦的,眼泪是苦的,他心疼我的话是苦的,他的背影也是苦涩的。唯独他刚才碰过的我的脸颊,是甜的。
后来我和Roi回家。Roi开的车。
在车上我睡了会儿。忽然就梦到了在横琴岛上的日子。在雨季即将到来前,水蛾往喇叭花丛上扑。横覃岛离许氏也远,章言礼不爱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于是他的助理只能在门外抱着要处理的文件等着。
渔民出海回来,在港口卸货。章言礼踩着人字拖,去找人家收货。他要新鲜的皮皮虾和小黄鱼,只要这两样。他扛着一箱新鲜的小黄鱼和皮皮虾回来,路上野猫追着他跑。
然后不知道章言礼买了一箱子海货的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当晚许殷默跟苟全就开车过来了。我们五个人,包括章言礼的助理在内,一块儿在老房子的地板上坐着,吃了一晚上的皮皮虾和小黄鱼。
我和章言礼晚上在窗边打地铺。因为有蚊子,我痒得睡不着。半夜章言礼爬起来,我们两个在月色下干脆抱着接吻。我亲了亲他的眼睛,他就来亲我的额头,我亲他的脖子,他又来亲我的嘴唇。
然后黑暗中传来不知道是谁咳嗽的声音。我们才相拥着继续入睡。
Roi和我回到家,他就洗了个澡,换上自己的毛娃娃拖鞋,跑去睡觉了。晚上九点左右,谈嘉绪突然找过来。
他敲敲门。我打开门后,他猫着腰,咻的一声钻进来。他摘掉口罩和围巾,躺在Roi家的沙发上。Roi眯着眼睛出来倒水喝,看见谈嘉绪。他吓得差点跪在地上,忙给谈嘉绪道歉:“老板,我不是故意收留你哥夫的。你别开除我。”
谈嘉绪白了他一眼。
我们那天在Roi家吃火锅。谈嘉绪和我讲:“我听我哥的助理说,你跟Roi在一起。我就来碰碰运气,结果你真的抛下我哥跟Roi同居了!”
Roi拿筷子敲了敲火锅炉的边缘:“我又怎么了嘛?我就好心收留了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男大学生,不要把我想成破坏爱情的第三者嘛。他吃我的住我的,还没有给伙食费啊。”
谈嘉绪哼一声。
Roi又怂了,说:“老板您爱怎样想就怎样想,我都接受呢。打工人真的很没有人权呢。”
谈嘉绪给他转了一个两千块钱的红包。Roi捧着手机,很满意地说:“老板真好,我没有人权也没关系的。”
过年前几天,我打算回家一趟。这几个月,我付了Roi房费后,还剩下一万多一点的薪资。我打算给章言礼买一点礼物。
于是我和Roi去商场逛街。Roi为了省钱,不愿意在商场里吃饭。他嫌弃商场里吃不饱又贵得要死的餐厅,然后拉着我去商场外的小吃街里吃八元钱一碗的牛肉拉面。
拉面刚吃到一半,Roi接到家里电话。爸爸通知他,爷爷走丢了。Roi一时之间愣在原地,眼泪啪嗒啪嗒地往碗里掉。
Roi挂断电话后,和我讲。他从小是由爷爷养大,和爷爷的感情比较深刻。年前,爷爷查出肺癌晚期,为了不拖累家里,爷爷在昨天悄悄地叠好被子,拿着他的蓝色塑料旧水杯,在凌晨天不见亮的时候就走了。
“我不怕被他拖累。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他是拖累。有他在,我才觉得,生活是有奔头的。”Roi说。
剩下的那半碗牛肉拉面,他一口都没有再碰过了。Roi买了当天的高铁票,往老家赶。
我拿着章言礼家的钥匙,打开他家的门。谈嘉绪正挥着爪子,逗猫玩。
章言礼在厨房里烤面包。我忽然叫住谈嘉绪,让他发条微博帮Roi找爷爷。谈嘉绪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我凭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一条微博的广告费多少万?而且我凭什么要帮你啊?”
“你玩了我的猫。”我说,“你得赔偿我和我的猫的精神损失费。”
谈嘉绪就像误入了缅甸诈骗园区一样,瞪大眼睛,蹭的一下跳上沙发,在沙发座上踩来踩去:“你做梦!”
章言礼端着烤面包和小蛋糕出来。我小声对谈嘉绪说:“你要是不帮,我就说你非礼我的猫,还非礼我。反正你也是知道的,你哥是我的人,肯定站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