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杯燕
好梦。
我今天也很开心。
第11章
刑游在第三天回校作演讲和交流,喻越乐在之前聊天里得知他本科居然是帝国理工,免不了产生些艳羡,眼巴巴地发信息问能不能让我看看照片。
没想到刑游直接打了视频过来。
喻越乐小小吓一跳,从沙发上坐起来,又扯开身上盖得乱七八糟的毯子,几乎是深吸一口气才去点了接通。
屏幕上立马出现两个人的脸,刑游微微低着头,看向镜头,见喻越乐接通后就将镜头转为后置,又将手机往上抬,慢慢地左右转了半圈,让喻越乐看清楚他现在周围的环境。
喻越乐这边是雨天,可伦敦今日天气却出奇很晴朗,阳光大片地倾倒在草地上,绿树、蓝天和白云都衬得周围的英伦建筑像电影中的场面,一群学生在草地上躺着晒太阳,四周有些嘈杂,刑游在边走边同他视频,似乎还有好几个人跟在刑游身边。
“你在视频通话吗?”喻越乐听到有一个中年男人这样问,声音变得近了些,可能是凑过来看了镜头。
“是的。”刑游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从容,手还是稳稳地持镜,念英文的时候同之前德语又不太一样,声线更清朗,“他说想看看我的学校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被介绍身份,反倒有种奇异的熟稔。
喻越乐一想到可能会被陌生人看见,就有点不好意思,后悔自己没有把摄像头也转成后置,呆呆地看着镜头,局促地笑了笑,冲屏幕那边挥了挥手,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见。
不过很快就有了答复。
那边穿了两三个人的爽朗大笑,期间夹杂了刑游低低的轻笑,被喻越乐很轻易地捕捉到。
“So cute!”有人这样夸他。
刑游将镜头转了回来,脸上果然明晃晃地挂着笑意,清了清嗓子,换回中午同喻越乐解释:“旁边的这几个是我的老师,以及赞助举办本次活动的一个家族代表者。不要介意。”
看到刑游的脸后喻越乐终于没那么拘谨,又将毛毯扯过来,把半张脸埋进去,闷闷地讲:“早知道我就不露脸了,刚刚把我吓一跳。”
刑游道歉很快:“sorry.”
算了。喻越乐大人有大量,挥了挥手原谅他。
但刑游却不太想放过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重复了一下刚刚他老师的话,有点调侃似的:“So cute~”
喻越乐烦死他了:“再这样我挂了!”
刑游笑了笑:“饶命啊。”
就这么百无聊赖逛了十来分钟,刑游偶尔将镜头转过去给喻越乐看一些标志性的建筑或教学楼,其余时候都是低低拿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天,或是让喻越乐看着自己和旁边的老师们聊天。
又像那天晚上一样煲电话粥的状态,这次甚至是开摄像头的。
喻越乐的心乱的有点七上八下,将鼻子和下巴蹭了蹭毛茸茸的毯子,想原来除了打游戏和唱歌,也有这样看起来无聊其实还算不错的事情。
镜头从下往上照刑游的脸,将他清晰的下颚线和高挺的鼻子展示得干净利落,阳光偶尔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沿着刑游的睫毛和鼻梁切割,暖洋洋地笼着他,将整个人都变得闪闪发光。
刑游今天穿了黑色的西装,胸襟处别了一个回形别针,浑身的气质都有些冷冽,不笑的时候矜贵的气质便真真正正由内而外地泄出。
喻越乐慢慢地眨眼,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忍住要截图。
刚截了两张,刑游就低下头看过来,喻越乐吓一跳,立马不敢动了,眼睛瞪大大地望着屏幕,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刑游却没太在意他的慌乱和小动作,又把镜头抬起来,给他看自己学校的logo,很无奈地笑:“现在换logo了,我以前念书的时候不长这样......还好毕业的早。”
喻越乐看了两眼,也忍不住笑:“这个设计也太理工男了吧?”
刑游又讲:“本来还想带你去看看女王塔的,可惜在装修。”
喻越乐将头凑过去,很小声地说:“你可以带我去看看你们的食堂。”
说完又贼贼地笑了,好像一想到刑游今天也要吃食堂的东西就让他忍不住期待。
刑游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喻老板可能要失望了。我们今天会举办聚餐,不在食堂吃。”
喻越乐对此感到气愤,直言你们资本家全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又很快被转移注意力,问:“那其实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做美食的?留学之前还是之后?”
刑游愣了愣:“还真是留学的时候。”
刚好一群人路上遇见熟人,他们停下来攀谈,刑游礼貌地打了招呼,走到一旁找了地方坐下,慢条斯理跟喻越乐讲自己的大学历程。
“我成绩不算太好,但要出国留学是挺早就决定的。”刑游没什么表情,也不太像是回忆,只是很平静地讲述:“小学的时候有两年寒假来这边住了一段时间,还挺喜欢英伦的建筑。初中过来念了三年书,觉得天天下雨让人心情很不好,高中就又回国了。所以其实我的选择很幼稚,全凭喜好。”
或者可以说,刑游从小到大的人生,都是全凭喜欢。
百日宴的时候他的父母便送给他一套房子,婴儿的名字填上去需一次性付清款项,对刑家来说却跟买菜没大同小异,只是将红色本子塞到刑游的手里逗他玩。
刑游却只是一动不动看了它一眼,很快就将它挥到旁边,去玩漂亮的闪闪发光的风铃。
长大后对什么都感兴趣,小提琴、吉他甚至架子鼓乱学一通,还去参加画画比赛,可恨的是太聪明,学什么都快,哪怕算不上精也算好。
刑游大概不是三分钟热度,学的东西都是学完一样再学下一个,只是总学好后就明白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在被家里问要不要继续深造的时候会很果断地拒绝。
他说:“我最喜欢的不是这个。”
那他喜欢什么呢?
直到刑游十八岁,钟争鸿明白了不对。
刑游从小到大几乎对幸福唾手可得,世界各地游玩是家常便饭,更不要提豪车或奢侈品。他一岁的时候就玩上了纯金制造的摇摇鼓。
可或许给予他的爱太多了,刑游过份自由,因此到最后甚至什么都不贪,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喜欢。
他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对家里人关心孝顺,对朋友慷慨大方,可这一切都虚虚地浮在了表面——他十八岁那年遭遇飞机失控,险些坠机,飞机轰地着陆,大半个机身都堪堪擦着地面炸开来,气流滚成浪一样扑倒刑游,他一脸无所谓地在各路尖叫惊呼声里晕过去。
醒来后父母候在床边,均是以泪洗面,见他睁眼全围上来,关切地问他怎么样,父亲摁了铃喊医生,一向稳重又高高在上的男人居然也红了眼,盯着刑游,讲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刑游身体虚弱,在鬼门关里走一趟,脸上却有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讲话声音很轻,却准确无误地传到了这个巨大高级病房里每个人的耳里,听得人心里瞬间就凉了半截。
刑游说:“没事的,不要担心我。”
接着又说:“我倒觉得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分别。”
钟争鸿一颗心都高高吊起,又猛地坠下,几乎摔得四分五裂,痛的撕心裂肺。
她顾不得刑游还卧在病床上,一巴掌扇了过去,滚烫的泪却也跟着甩到了刑游的皮肤上。
钟争鸿的声音带上了沙哑和不可置信:“刑游你再说一遍?”
刑游很快意识到母亲的崩溃,正色起来,讲:“对不起。”
钟争鸿的眼泪流下来,摇了摇头,哭得甚至发不出声音。
话出来几乎要招人恨,居然会因为得到的爱太多,有时失去了感知爱的能力,又因为得到的幸福过多,甚至不懂得活着的意义。
何不食肉糜。
可钟争鸿却没有办法怪罪刑游一份半点,她既然能给到孩子最好最完美的,她就做不到亏待他。这么一路繁花似锦地簇拥着长大,没想到给刑游造出一种全是虚无的错觉。
生存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吗,人又为什么要活下去。
刑游活了十八年,却不明白人生到底是什么。
他没有执着或渴望的东西,旁人苦苦追求的是他早唾手可及的。而兴趣只是昙花一现,音乐、美术、甚至考试,尽力做到范围内的最好,却不明白为什么要做好。
父母给他取名游,本意是祝福他这一生都可以自由地遨游世界,快活人生,没想到最后却像某种命运。
他真成了人世间一个游子,只身穿越喜怒哀乐,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地对生死漠视,似乎人生真像旅途,什么时候都能快乐结束,上了天堂或是下地狱都没关系。刑游总能平静地接受。
喻越乐听到这里,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月前晚上的钟声仿佛又再次在耳边震起,荡得他双耳都发鸣。
刑游自知说的过了界,从前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坦言过这些,不知道是回到了太久未见的校园让人触景生情,还是喻越乐让人有种安心交付的力量。
他在阳光下静静地将往事摊开来讲,冷静地说出这些话,倒也不后悔。
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只是因为没跟除亲人之外的任何人讲过。刑游发现自己居然自然而然把这些内心的苦楚通通向喻越乐托出,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担心喻越乐接受不了,转话题也很快:“不过其实之前初中来英国留学就尝到了苦——这里本土食物真是令人发指。”
讲话的时候故意语调上扬,带了些调侃的意味,喻越乐果然很快将注意力转移,迅速地笑了起来,说养尊处优的少爷第一次吃苦是吗。刑游说是。
这不是夸张化,刑游初到英国的时候不太习惯利用身边权利,想着正常生活就好,于是尝试去吃食堂,甚至尝试自己去超市买肉买菜回来做饭,结果居然吃吐了。
钟争鸿得知此事,很不留情面地哈哈大笑,讲你也有今天。
刑游擦擦嘴,平静地吐完去漱口,转头就联系了助理让人去找没有骚味的生肉源。从那以后他开始严格挑选食材,尝试着自己变着花样做饭。
“我以前也会做饭,但仅限于会,不太喜欢,也不是非常好吃。”刑游看着屏幕那头在毛绒毯子后露出半张脸的喻越乐,不由自主地笑,“不过后来我发现做饭很有意思,让不同的食材利用不同烹饪手法或者调料,变成不同味道的菜肴——总之美食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喻越乐点点头,对此很赞同:“毕竟人以食为天。”
按理来说刑游将自己的过去进行了分享,喻越乐也该有来有往地讲些过去的趣事,但是他家里企业早早就衰没,没大富大贵的经历,也没什么跌宕起伏的刺激过往。
喻越乐很少要回顾自己的过去,因为不喜欢爱恨交织的成长。
可面对这样坦诚真挚的刑游,他总做不到保持沉默。
想了三分钟,喻越乐一板一眼地开始介绍:“我妈妈以前是舞蹈演员,我爸爸在经营公司,我姐你认识,不用再介绍。我呢,小时候喜欢宅家,还喜欢玩网页做饭小游戏,没想到现实里做饭这么惨不忍睹——不过我觉得在前几天对你进行参观学习之后,下次做饭一定能有所进步。”
刑游很捧场,勾起嘴角笑:“真的吗,我很期待。”
喻越乐母亲是舞蹈演员,他便从小有空就跑去看妈妈演出,怎知没爱上跳舞,却喜欢上唱歌,自认算不上天籁之音,但被很多人劝过要走歌手这条道路,说老天赏饭吃。
喻越乐拒绝了。唱歌真是无聊消遣爱好,他不想将这个作为讨饭的职业。
不过,喻越乐笑了笑,讲:“我偶尔也受到酒吧驻唱,赚点零花钱。很受欢迎呢,下次你来,我唱歌给你听去抵饭钱行不?”
有点开玩笑的意味,但刑游一口答应了,还担心喻越乐反悔。
喻越乐说:“我才不反悔。”
那头有人在喊刑游,似乎请他去某个实验室参观,那里不好再打视频,刑游便低下头,跟喻越乐解释。
喻越乐当然听得懂英文,却也耐心地听刑游双语翻译回来再讲一遍,等刑游讲完才点点头说好,那下次再聊。
刑游的喉结滚了滚,低下头定定看了喻越乐好几秒,最后才说:“嗯。”
没想到这个下次却足足等了很久。
刑游很快回了国,陷入了繁忙的公务里。别说视频或是电话,回信息都要隔上大半天,有时候喻越乐早上给他发的信息,他直到傍晚才能腾出时间回几句话。
他虽然不用每天按时上班打卡,但毕竟身份摆在那,有时候必要的合作应酬他也主动地替父亲分担,最近便是亲自跟进一个项目投标,忙得脚不沾地。
有一天回老宅探望爷爷,遇到了钟争鸿,对方若有所思,对刑游讲:“我们家一年入不敷出都不会让你的银行卡余额少半个0,这么一个项目,你何必那么费心费力。”
刑游面不改色,只是说:“我要做的事向来会尽力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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