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寻秋野
打开衣帽间的门,温默又打开了灯。
狭窄的一个房间里,原木色的厚木板隔绝开左边上下两排衣杆,右边是个洞洞墙,挂了一墙的帽子。
最里面还有个全身镜。
……我天。
温默又在心里叹服了阵。
一是衣服很多,二是装修真的漂亮。
他走进去,拨拉了一下挂着的衣服。布料一件比一件好,设计也一件比一件好看。
都是些复古的设计,没有很花里胡哨的图案和很扎眼的样式。看来白无常对他了解的不行,他很明白温默喜欢什么,所以给他置办的东西都跟他的风格一样。
温默翻找了会儿,忽然,拿出来一件浅蓝色的板正制服。
胸前两个口袋,左口袋上头还有一串编号。
“?”
温默歪歪脑袋,把衣服拿到跟前,有些迷茫。
他没见过警察的制服。
是设计吗?
“这是制服。”沈奕在旁边说。
温默愣了愣,扭过头来。
“警察都有统一的制服的,你后天要穿这身去上班。”沈奕依然满脸笑意,给他解释,“后面不是还有条裤子吗?穿上去试试?”
温默回过头,往后一扒拉,就见还真有条黑裤子。
试试就试试。
反正后天也要穿了。
温默拿起一身制服,转身出去换衣服去了。
换好衣服,他又推门进来。
他推门回来的时候,沈奕正站在全身镜前打量自己。听见开门声,他转头过来一看,当即一愣。
温默已经穿好一身警察的制服。
这身衣服板正得很,腰线被掐得标致,显得他身形瘦长又一身英气。虽还是原来瘦小的身板,但也宽肩窄腰,看起来气场足足三米八。
沈奕对着他愣住了。
温默扯了扯领子,一转头,就看见沈奕一张脸呆呆傻傻。
“怎么了?”温默问他,又歪歪脑袋。
扑通一声,沈奕直直朝着他跪下了。
“!?”
温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刚到跟前,沈奕就抬起头,满面通红一脸虔诚地看着他,然后巴巴地抬起了两只手。
“温警官,”他很狗腿子地把两只手送到温默跟前,很大声地、声情并茂地说,“我愿意!”
“……你愿意什么?”
“被你逮捕。”沈奕说,“我愿意一辈子被你关在牢房里。”
温默噗嗤笑出了声,低手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嘟囔:“胡闹。”
沈奕哎哟一声,柔弱可欺地躺到地上,臭不要脸地嚎了起来:“温警官,人家摔倒了!”
温默被他这一出闹得笑得不行,坐到他旁边的地上,头都抬不起来了。
“那我扶你,”他说,“我扶你好不好,祖宗?”
“你扶我就得对我负责。”沈奕嚷嚷,“温警官,人家要你的一辈子!”
这话真是恶心,沈奕说完自己都觉得恶心,好悬没干呕出来。
温默笑得更厉害了,整张脸都是红的。他点着头说好好好,过去拉住沈奕的手,要把他拉起来。
沈奕半推半就地跟着他坐正起来。
他们笑成一团,沈奕边笑着边看着温默,他看着他一如从前的眼睛。
沈奕忽然想起四十多年前的那时候,事情败露后他抱着温默逃走未遂,被抓回老江家,江胜国把他绑到椅子上,把他打了个半死的那时候。
李桂兰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哭得伤心欲绝,眼泪鼻涕抹了一把又一把。
“你服个软哪!”她哭着喊,“为什么啊,奕哥儿,你怎么瞎了眼蒙了心,做出这种事儿!?”
“你说你没中邪,那你为什么非要那个臭哑巴啊!”
江奕那时候被打得意识模糊,眼前事物都出了重影,什么都看不清。
他耳边也嗡嗡作响,好多话都听不清了,可偏偏这句话听得很清楚。
他他声音沙哑地笑了出来,喉咙里痛了一下。
江奕咳嗽了声,啐出一口血来。
他抬抬脑袋,看向李桂兰。
他只看见一块模糊的人影。
“几年前,跟你吵架,的时候……”江奕哑声说,“所有人,都劝我,该理解你。”
“都说我,做老大,我活该……都说我欠你的……就只有他跟我说,我觉得委屈的话……就不要道歉。”
“就只有他让我,为自己想想。”
“……”李桂兰哑巴了瞬,再开口时难以置信,“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江奕脑子里懵了一瞬,又笑出声来:“对。”
“就因为这个。”他说,“就因为你觉得,根本无所谓的,这个。”
江胜国狠狠地又用力抽了他一巴掌,江奕一下子摔到旁边的地上。
他听见李桂兰的尖叫声。
那真是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但如今衣帽间里一片安宁,只有他跟温默的笑声。他们没必要担心谁会闯进来,这里是温默的房子,是他的家。
沈奕伸手抱住他,软弱无力地靠在他身上,笑到几乎失声了。
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真好。”他没头没脑地突然说。
温默懂他在想什么,“嗯”了一声,伸手捏住他耳朵揉了揉,应声说:“是很好。”
“李桂兰,”沈奕顿了顿,问他,“你也杀过?”
温默沉默片刻,点了头。
“杀了。”他说,“你怪我吗?”
沈奕摇摇头,又问:“江胜国呢?”
“杀了。”
“林红呢?”
“杀了。”提起林红,温默沉默了会儿,叹了一声,“杀她的时候,她跟我哭,说对不起。她说她有想去救我,但是她到的时候,我已经被沉塘了。她说她尽力了,让我别恨她。”
“我在拔舌地狱里给她写字看,我说我不是恨这个,她又说……‘那我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呢’。”
沈奕沉默了。
“她根本就没意识到,她做的那些事是对不起我的。”温默说,“我突然就……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反正突然,就很无力。”
“我没有再跟她写什么了,她甚至都看不明白我在比划什么。”
“我直接杀了她。”温默说,“后来白无常告诉我,在现世,我死后,她就疯了,老温家家破人亡,我弟弟被送到亲戚家养大了。”
“你想他吗?”
温默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弟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他也偷偷给我送吃的,但我的确也总是因为他挨打挨骂。家里的人总偏心他,我也做不到完全不怨他。”
“但我也很感激他……怎么说才好呢,有一半怨,一半又感觉对不起他,还有一半……也是,还算爱他吧,我也会担心他。”温默说,“我说不清。”
“很正常,人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东西。”沈奕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都是前尘往事了。”
温默笑了笑:“后来听说他上大学了,白无常告诉我,他一直为我的事伤心。……我这弟弟,还是不错的。”
“是啊,你弟弟不错,”沈奕一脸嫌弃起来,“我弟弟就不是个东西了。事情败露那会儿,就江雨帮我说话,我那死弟弟咧着个大嘴在旁边乐,还鼓掌让老江打死我,说打死我以后就没人跟他抢饭吃了。”
温默听得脸一黑。
他啧了声,面色难看道:“怪不得你那弟弟夭折。”
沈奕一惊:“夭折啦?”
“是啊,你死后没几年,突然有天天上降下道雷,给他劈死了。”温默说,“好像现在还在地狱里接受改造,下面有专门接收问题儿童的部门。”
沈奕当即眼睛一亮,“哈”地大笑一声:“活该!痛快了!”
他跟反派似的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温默哭笑不得。
“江雨是十几年后不小心得了什么流行的传染病,听说是病死的。”温默顿了顿,“她……对不起。”
沈奕也一哽。
江雨死了啊。
他心中忽的惘然,想起她小时候。妹妹是那个家里唯一一个有温度的人,她会叫他哥,她会躲在他身后,她也是唯一一个说,哥你别太辛苦的人。
他想起从筒子楼里跑去乡下时,妹妹跟在后头,说帮你。那时候她小小的一个孩子,费力地提大箱子,用力得唇角都绞紧。
……
恍惚半晌,沈奕回过神。他抬头,看见温默抱歉的眼睛。
沈奕苦笑了声:“你道歉什么,跟你又没关系。江雨现在也好好的嘛,几十年前……好了,我们不提几十年前了,那时候大家都命不好。你回来了,几十年前的事都结束了,那都是伤心事,以后再也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