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寻秋野
“起轿子咯!”
几个村民走过来,扛起了轿子。
院子里有个村妇狠狠敲起几声锣。
“新娘子出嫁啦!”
村民们扛着轿子,往前走去。
玩家们跟在后面。不知谁点燃了门口的红爆竹,身后门口响起噼里啪啦的震耳声响。
院子里,有人吹起了唢呐。在唢呐独特的喜乐声里,婚轿往远处去了。
走在旁边的村妇身前挂着个竹筐。
她抹着眼泪,大声喊着:“孙娇儿!婶子给你送最后一程来了!”
“你福薄,没享上清福!在底下把婚结了,跟你二哥好好过!”
她边说边哭得嚎啕,从筐里抓起一把纸钱,洒向天空。
唢呐声欢天喜地。
红彤彤的婚轿在灰蒙蒙的大地里如一抹血般鲜艳,往前行进着。
温默跳上屋檐,在婚轿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沈奕回头看了他一眼。
白花花的纸钱在雨里飘扬,一群人随着轿子,回到了老太太家。
“下轿——”
刻意拉长的声音喊着。
村民们把轿子放下。
几个村妇拿出来两个火盆,烧着了火,将纸钱元宝一股脑塞进去。
雨声淅沥,老村长坐在院里,杵着拐杖,两眼浑浊地望着外头忙碌的众人。
玩家们站在轿边等着。
有人抬起手,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
“一拜天地——”
“二拜灵堂——”
村妇一把纸钱一把纸钱地往火里送。
她张嘴喊:“三——”
“住手!!”
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玩家们转头,见一个身着衲衣的和尚从远处跑来。
和尚惊慌失措。
“渡衡和尚!”
有村民喊出了他的名字。
玩家们一怔,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和尚。
和尚冲到轿子跟前。一个男村人上前去,把他拦了下来。
“和尚,你这是干什么!”男村人说,“正冥婚呢!”
“冥婚!?你们还敢冥婚!?”和尚推着他的肩膀,焦急不已,“还不快住手!你们不知道沈奕怎么死的吗!不知道林无怎么死的吗!?”
“你们这跟给自己挖坟有什么区别!”
沈奕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他偏头,恰巧望见在火盆跟前烧着纸钱的村妇脸上闪过一丝无措。
她惊慌地低下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咽了口口水。
再抬起头时,她一脸强撑起来的理所当然:“还、还能怎么死的?!那沈奕鬼上身了,村子里的人被逼的,才把他锁在破庙里烧死了!”
“大伙、大伙也是没办法!”
“对!”旁人连忙附和,“大伙都是没办法,都是被逼的!”
“那里面只有沈奕一个吗!?”渡衡和尚大吼,“那为什么把林无也锁进去了!”
沈奕猛地一怔。
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温默。
没来得及看清温默的脸,他听见村民们喊——
“林无也中邪了啊!”
“就是啊,他是跟沈奕一起中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男村人嚷嚷,“他大爷的,那是江胜国亲自抓着的!”
“两个大男人在河边偷情,不是中邪是什么!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又不说!”
“到后来沈奕跟疯了似的,把他大伯都砍了,把林无他爹都砍了!”村民说,“就是中邪了!给他灌符水都不管用!”
温默低眸,眉眼淡然地和沈奕对视。
仿佛只是在听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温默只是很淡然地望着他。
沈奕心中忽然一片荒诞。
听到的一言一语都太荒谬了,真的太荒谬了,荒谬得沈奕居然无法觉得荒唐。
他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两个人都灌符水都不管用,还那么嘴硬!肯定是中邪了啊,说什么他们都要在一起呆着,哪儿有两个男人在一起的!”
“肯定是都中邪了!沈奕还砍人,他是村子里最懂事的孩子了!突然变成这个德行,肯定是——”
渡衡和尚大吼:“他怎么不砍你们!?林无他爹要把他打死了,他家里人不敢动刀,又拦不住那个酒蒙子,沈奕不动刀,谁去救林无!?”
村民们说:“打的不是他!”
“他爹是想把他身上的鬼打下来,那是为了他儿子好!”
“沈奕疯了,林无也中邪了!什么法子大伙都试过了,都没办法!没办法才把他们两个都锁在破庙里面,想一把火把他们身上的鬼烧了!王神婆说了,这样有用!命硬的话,他们就能活着出来,只有身上的鬼被留在火里面!”
“林无不是就出来了吗!”他们说,“王婆子说对了啊,林无活着出来了!”
“他是自己想不开,出来又砍人,说什么是我们把沈奕害死了——真是不识好人心!所以没办法,我们把他投河了!谁让他狗咬吕洞宾!”
沈奕的手开始哆嗦。
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再次听不见人们说话了。铺天盖地的争吵声里,他慢慢拼凑起了事情的原貌。
几十年前,他是跟他妈来这个村子里,投靠他大伯江胜国的。
他和温默谈了恋爱,某天被江胜国抓到了。
于是村民们讨伐他们……村民们觉得他们是中邪了,他们脏死了。
他们被强灌符水,被打得不成样子。沈奕奋起反抗,他们说他疯了,拿着刀乱砍人。
他们把他锁进了破庙里——但不是他一个人。
温默跟他一起被锁进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温默逃出来了。他也是不甘沈奕就那么死了的吧……他也拿起刀了。
不知道他杀了多少村人,最后他被人投进了河里。
他也死了。
荒唐的闹剧,被荒唐地收场。
沈奕几乎站不稳,也动不了,浑身血液在此刻倒流。
他抬头望,雨幕之中,温默神色那样平静。
平静得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出孩子的闹剧。
沈奕顿时胸腔发痛。他更愿意温默对此歇斯底里撕心裂肺,而不是这样死一般的沉寂。
他这副模样,只能说他已经麻木了。
他面对这一出太久了,所以再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他一直没能走出这个村子,早已对这一切司空见惯,所以他不会再有任何反应。
沈奕突然有些想吐。他往旁边踉跄两步,险些跌倒时,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沈奕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是颜畔。
颜畔对着他挑了挑眉毛,把他拉了起来。
“振作点,”颜畔说,“这些村民果然不是好东西。”
“哎?”
“NPC很少有好东西,”颜畔解释,“更别提这么上赶着给任务的。”
“……是吗。”
“够了!!”
一个村民厉声打断了渡衡和尚。
沈奕揉了揉疼得好像被捅了一刀似的胸口,回头去望。一个村妇站了起来,指着渡衡和尚大骂:“不愿意看你滚啊,碍着你什么事了!林无是什么好东西不成,祸害我们这么多年!”
“三年里,结婚的孩子就这么两三家,成一家他就来害一家,多少红事变白事了!”
“就是!俺们看孩子们可怜,给办个冥婚,你还过来说三道四的,我呸!死秃驴!”
渡衡和尚着急:“我就是说你们不能办!林无杀了多少人了,你们心里没数吗!之前死了第一家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们,这孩子被生生跟爱人分开了,相爱的事儿你们给说成中邪,他心里怨气大,所以才化成鬼新郎!”
“千万不能给死人办冥婚,不能办冥婚!会惹他生大气!这事儿我一直在说……”
“闭嘴吧你!”一个中年男人骂骂咧咧起来,“事儿那么多,哪儿来那么多规矩!再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三年前刚闹鬼我们就找过你,你给的几张符,这几年有什么屁用了?不还是死了好多孩子!凭什么我们要怕那个死聋子!?赵婶儿,办!接着办!”
渡衡和尚难以置信:“你们——”
“一边儿去!”赵婶儿说,“小芳,去把纸人拿来!神婆说了,下一步是把纸人给他们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