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暮楚
谈助适时踏入电梯,对戚缈道:“你先过去吧。”
戚缈越过谈助的肩膀看了看缩在电梯角落的纪望秋,蒋鸷尽收眼底,他是不会让人陷入两难境地的,把挡在门侧的那只手收了回去,无声表示尊重戚缈的选择。
没了阻挡,梯门再度缓慢滑上,戚缈不知受何力驱动,脚不受控地朝前挪了一小步,也正是这下意识的趋向,蒋鸷眼疾手快地把人从里拽了出来,拽到自己身边。
“放心,谈助不会对纪望秋做什么。”
戚缈想反问“我该相信你吗”,旋即记起之前他一次次坚定不移向蒋鸷保证过的信任,还亲口为这句话贴上了“不廉价”的标签,如果现在反问,未免显得这个标签是他信口开河。
蒋鸷没把他带去宴会厅,走廊尽头拐弯领他进入一个套房,未开灯就先反手落锁,不是谁都跟纪明越那样没脑子。
前几次见面被调教出来的反应,戚缈听见锁舌扣合的轻响,双臂就情不自禁地往蒋鸷肩颈上挂,漆黑中甚至无需辨认方向和轮廓,然而灯一开,他惊醒般“噌”地将手抽了回来。
蒋鸷脖子都压下去了,又无奈抬起:“不继续吗。”
戚缈别过脸不语,蒋鸷说:“我们好多天没见了。”
“我好像不认识你了。”戚缈说。
他换了个比较迂回的说法,可蒋鸷还是马上听出来了,直截了当道:“你可以收回那句相信我的话。”
看戚缈刹那难以置信地抬眼,蒋鸷垂眸盯着他琥珀色的瞳仁,补充道:“但我可能不会答应。”
“所以你也可以问我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愿不愿意相信,选择权还是在你手里。”蒋鸷道,“戚缈,我不收回。”
这种做法似乎是蒋鸷对他一贯的偏袒,戚缈却有些辨不出此刻是否掺杂了一份对山路事故的补偿。
他默认猜想,顿时理直气壮起来,绕过蒋鸷身侧往床尾一坐,适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今晚开车送你过来的是谈助吗?”
蒋鸷转过身面向他:“是,上次在市区追车的也是他。”
戚缈微怔间想到了什么,猛然起身要往门边冲,一只脚还没卖出去,继而整个人就被蒋鸷拦腰提起来摔回床上。
床垫松软回弹性高,戚缈砸上去没觉出痛感,但身子上弹的同时嘴唇很不慎碰到俯身过来的蒋鸷的下巴上,这个行为出现得极不合时宜,戚缈忙捂住自己的嘴,结果还未寻到平衡感的身体又往后栽,像欲迎还迎。
蒋鸷直接勾住他的后腰把人捞回来了,随后手臂撑在戚缈两侧阻止了他的再一次逃跑:“有那时间担心纪望秋,不如先考虑自己的处境。谈助的做法是我授意的,没我指令他不会有什么动作,你防备他,还不如先防备我。”
戚缈缓缓放下捂在嘴上的手:“我不怕你,你打不过我。”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不会对你下手。”
“瞎说,你今晚才对我下手了。”
难得失了能言善辩的本事,蒋鸷直视着戚缈圆睁的眼,说:“我不会让你受伤,戚缈。”
“如果我真舍得对你下手,你不会还好好坐在这里,大概没个两三天下不来床。”
尽管今晚被狠狠摆了一道,戚缈还是暗自断定蒋鸷不会对他这种穷凶极恶的事情。
“第二件事,”戚缈说,“为什么要处心积虑设计今晚这一出,这次又是为了考量什么?”
“不是考量,是给你们揭穿纪明越的庐山真面。”蒋鸷低头掏出手机,给戚缈看事故监控,录像经过巧妙截取及变速,看起来比实际严重数倍,“纪明越疑心重,证据不充分不会相信。”
“元秘书也是你指派的?”
“是。”
“那他为什么愿意……”
“他有他的理由,这个以后再告诉你。”
涉及他人私事,戚缈及时住嘴不再过多窥探。
他想了想,再次开口:“你怎么会想到设计事故这一招?如果我的车技没通过考验怎么办?”
“不会。”蒋鸷提醒他,“还记得吗,约纪明越去雪茄室谈事那一次,纪望秋随口夸过你的车技。”
全然忘记有过这回事,戚缈惊诧于蒋鸷的记性之余,隐隐还得出了个结论:“你从那时候开始就看清纪明越这个人了?!”
“对,”蒋鸷每一题都认真作答,“执锐在接触一家企业之前会做基础背调,恰好就让我查到纪明越做的一些破事,纪向桐的车祸是他专门雇人制造的酒驾事故,那人家里急需一笔费用,纪明越又刚好能给。”
“他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过我搜集信息的渠道比他想的要深得多。”
戚缈的心脏咚咚直跳,也终于清晰认识到蒋鸷说过“往深了查”,绝非发科打趣,更不是一场儿戏。
“既然看清纪明越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选择跟他合作?”
“没人会跟利益过不去。”蒋鸷坦然,“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金钱流进别人的口袋。”
“既然如此……”戚缈绷着神经,明明蒋鸷一步步为他揭露所有,他却好似愈发摸不透对方,“为什么偏要挑今晚毫无征兆地让我们撞破他的真面目,纪少爷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因为我不会跟他联姻。”
蒋鸷把戚缈引向真相终端。
“你不想发生的事,那我就掐断它发生的可能。”
第39章
没预想过答案与自己有关,戚缈直直望着蒋鸷良久没吭声,剩余的问话也因蒋鸷直言不讳的这一句全在心中化成浮沫,变得不再重要了。
“还有想问的吗?”蒋鸷维持着把人锁在床尾的姿势,问。
戚缈悄摸撕碎打好的腹稿:“没有了。”
“那可以亲了么。”蒋鸷又问。
他好有礼貌,俯着身姿擎等戚缈的许可,但戚缈未雨绸缪地抬手先挡了蒋鸷的下半脸,考虑到右手捂过纪望秋,他这回还有意识地用了左手:“不行。”
“原因呢。”
戚缈还是接受不了被抵到山壁束手无策时发现罪魁祸首是眼前人的错愕和失落,就算是了解了原委也无法消融当时的心情:“这是你不听话的惩罚。”
蒋鸷定定地看着戚缈没说话,领略了何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不过他是被治的那个。
“怎么了,不可以吗?”戚缈问。
“可以。”蒋鸷无奈笑笑,认了,他直起身看表,“你先留在房间,等宴会结束我尽快回来。”
临走前还问戚缈要走了车匙,他冠冕堂皇道:“你应该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山郊野岭吧。”
说得好像酒店没有商务礼宾车提供接送服务,或是谁不会争先要捎他一程,但戚缈什么都没说,把钥匙交给了蒋鸷。
蒋鸷走后,戚缈给纪望秋去了个电话,对面过了好久才接,接了也不说话。
“纪少爷,”戚缈语气小心地喊他,“你在谈助车上吗?”
电话里又是只听得见呼吸声的一阵沉寂,像是信号延迟,将近半分钟戚缈才接收到纪望秋的应答:“不要再这样喊我了,好讽刺。”
“……啾啾。”戚缈不太熟练地学着高中同学喊纪望秋的外号,“你在哪里?”
纪望秋听他这样喊就忍不住吸鼻子:“我根本不想兜风散心,本来就气得快要脑壳炸裂,一吹风没准脑血管爆炸……他问我要去哪,我答不上来,就让他下车给我买瓶喝的。小管家你说,我还能去哪啊……”
纪望秋的精神状态比戚缈想的要好一些,起码暂没出现自寻短见的倾向,戚缈忙说:“可以麻烦谈助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吗?你今晚还没吃过东西。”
“我没胃口,我想到我g……那狗屎说的话就想吐。”
“那你找个酒店待着,地址和房号发我,我晚点过去找你。”戚缈语速极快,“困就睡会,想吃什么我回来给你做,后面怎么打算都等你心情好了再商量,好吗?”
陪着纪望秋聊了几句,戚缈做好了心理建设迎接纪望秋对他和蒋鸷之间关系的盘问,但直到通话结束,对方都没有提及。
或许是纪望秋也自顾不暇,没多余心思分给这一茬。
也刚好戚缈自己都没理顺这盘综错节的关系,就当暂时躲过一劫。
放下手机后恰巧门被敲响,戚缈正疑惑宴会散场过早,拉开门才发现是酒店送餐服务,虾酱拌椰肉、椰油煎马鲛、糯米椰子船、椰奶冻,琳琅摆了满桌,很有蒋鸷点餐的手笔。
戚缈独自享用这桌全椰宴,不免想起第一次与蒋鸷同台用餐时吃光扫净的椰子盅。
明明他从不明说自己缺失什么,比如被纪明越挡在厢房外时受挫的自尊,比如闭门宴参与圆桌讨论的机会,比如他关心完纪望秋的胃口却忘记自己也在挨饿。
可蒋鸷总是恰如其分地为他弥补所有。
让戚缈都忍不住反省刚才拒绝了蒋鸷的亲吻是否太过分。
踏正十一点,蒋鸷回来了,身上依旧是熟悉又好闻的西普香氛,没沾染一丝酒气。
身份摆在那,他出席饭局向来不缺过来敬酒的,但今晚他声称要连夜回公司盯盘,不能让酒精坏了事,于是一拨拨到他跟前的都见了杯底,他只是笑着接下敬酒词,滴酒不沾也没人说什么。
自恃清高的人回了房间却拈了戚缈吃剩的最后一块糕点送入嘴里,说自己一晚上净应酬了,都没怎么吃东西,害戚缈又多一项反省的内容,后悔不给蒋鸷多留点。
“以后应酬把你带在身旁,你顺手帮我布上菜,我保证都吃干净。”蒋鸷说。
戚缈把空盘一个个摞齐,不是自己负责的活儿也要包揽:“纪少爷的跟班转头跑来给你夹菜,别人以为我明目张胆曲意逢迎。”
“那纪少爷的跟班现在和我共处一室,有没有人以为你卖身求荣?”蒋鸷抽去戚缈手里的餐盘撂去一边,捉住戚缈的两片前襟强行把人逮到自己身前,“戚缈,能不能停止轻贱自己?”
蒋鸷拽得很用力,戚缈脚下趔趄,看着花奖学金买的新西装被抻出的皱痕心疼道:“蒋生你轻点……这件我才第一次穿。”
“坏了就换,谁规定要永远穿这一件。”蒋鸷坏心眼地加重力道,反正以后弄皱衣服的方式多得是,先让戚缈突破心理防线,“处境也一样,纪家都烂成这样了,你还打算一辈子留在那个地方?”
“我能怎么选呢。”戚缈轻轻地将蒋鸷歪了半公分的领带结拨正,“来当你的跟班吗?”
“局限了。”
戚缈在半真半假的玩笑间短暂做一回美梦:“难道当助手吗,会不会跟谈助抢饭碗。”
“你想问题太狭隘,得改。”蒋鸷像批评也像称赏,“跟方小姐平起平坐,怎么样?”
握领带的一双手隔衣抚到坚实的胸膛上,戚缈略微施力把人往外一推,退出了这场玩笑省得深陷:“我还没拿毕业证,你别给我戴高帽。”
回程是蒋鸷开车,上山和下山的路不是同一条,不会经过事故发生地。
“这件事瞒不了多久,纪明越肯定会查。”戚缈连尊称都免了,“今晚的车祸深究起来破绽太多,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反应过来是场骗局。”
“但他顾头难顾尾,今晚战略发布后行桨会持续收到各方的合作意向,这是他继任后的第一次转机,肯定会抓住这难得机会巩固ESG形象,重心难免有所失调。”蒋鸷说,“我让谈助把纪望秋送到粼湖公馆了,这段时间你们先住那里。”
公馆建在市生态中轴线,大平层住宅,是蒋鸷的其中一处空置房产,跟他常居的宅区只隔不到五公里。
蒋鸷没一同上楼,戚缈初次来,由公馆管家领路,手里拎着两袋纪望秋爱吃的零食。
来之前他去了趟超市,穿梭在几排货架间速战速决,把购物篮填了个满满当当,拦下蒋鸷付款的动作习惯性递出银行卡时,他的手顿在结账台上半秒,最后在收银员奇怪的注视下收回卡,转而亮出了自己的付款码。
走出超市后蒋鸷问也是用的奖学金么。
戚缈低低地“嗯”一声,卡上的钱不是他的,动过账纪明越会发现。
结果回去以后纪望秋已经伏在枕头上睡了,床头灯没关,戚缈蹲身趴在床沿,能清楚地看到小少爷脸上干涸的泪痕。
他动作极轻地撩开纪望秋的黑发,算起来纪望秋染粉发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不知为何他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悄无声息给纪望秋擦净脸,戚缈回到客厅,对着桌上的两袋零食发怔半晌,兀自叹了口气,在单人沙发坐下。
封存尾戒的玻璃体在口袋里捂出了温度,戚缈掏出来捏在食指和拇指间,举在眼前对着灯光照了下,这晚过后,他似乎又不想止步于看得见摸不着了,滋生出一些触碰它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