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烧栗子
程泽认为周荷庭能从他的世界消失简直是各路神仙保佑,所以他得去拜拜。
栖玄寺是H市有名的千年梵刹, 建在山中,风景秀美, 但天气寒冷万物凋零, 倒显得有些萧瑟。程泽和盛礼慢慢悠悠穿过朱红回廊, 不远处青烟袅袅, 缕缕檀香萦绕鼻尖,盛礼问道:“阿泽, 你想求什么?”
程泽俏皮道:“自然是财啦,我要当大老板, 挣好多钱好多钱, 买别墅, 开豪车!”
“志向不改。”盛礼失笑:“高中时你就立下这宏愿了。”
“嗯, 我妈说我聪明, 以后一定是大老板。”程泽笃定道。
盛礼立刻想起爽利质朴的淑芳阿姨,敛去笑容, 正色道:“一定会实现的。”
“盛哥你呢?你想求什么?”
盛礼的视线落在程泽身上,笑道:“我所求的,就在身边。”
“身边?”程泽四处看了看,没东西啊, “盛哥你在说什么禅机?”
盛礼淡笑不语。
程泽想了想,恍然大悟:“盛哥你想说的是把握当下,对不对?”
“对。”盛礼揉了揉程泽的脑袋:“阿泽真聪明。”
两人并肩而行,转过长廊,廊道内有壁画,程泽细细端详,没看出个所以然,问盛礼:“上面画的是什么?”
盛礼解释:“这是佛众赴会图,上面部分是四菩萨、五方佛、六观音及飞天等32个人物,瞧,最左边的是……”
一连串的名字听的程泽脑仁疼,他忙走了几步,指着一幅画道:“这个我知道,画的是十八层地狱。”
盛礼顺着程泽的手指看去,低声呢喃:“不知道我死后会不会入地狱。”
他的情太过肮脏。
青面獠牙的小鬼,刀山火海,冒着泡的油锅,看久了背后隐隐发冷,程泽搓了搓手臂:“盛哥,我们快走吧,进大殿烧香拜佛去。”
两人走出廊道,拾阶而上。
周荷庭从拐角处现身,他一路跟着程泽,从盛家跟到栖玄寺,他故意落在两人后面,章洛生的话一直萦绕心头,加上之前察觉到的细枝末节,他认为盛师兄和程泽之间有什么不可对外人道的秘辛。
在外面踌躇片刻,周荷庭到底不敢进去,身高模样太过惹眼,程泽一眼就能认出来,他只能不远不近跟着。
只见盛礼低头与程泽说了什么,程泽乖乖点头,而后两人各拿三炷香用烛火点燃,将香举至眉间。
灰白烟气盘旋上升,周荷庭看不清两人表情,但举手投足间的默契令他火大,为什么盛礼和土鳖能那么整齐举起香?为什么他们连插香的动作都一致?
周荷庭不由想到程泽是被盛礼养大的。
多可怕,朝夕相处数千个日日夜夜。
周荷庭死死盯着盛礼,忽然憎恨起他高尚的品格。
小时候,他们一帮小屁孩都很崇拜盛师兄,盛师兄性格好,对待他们并不居高临下,而是以礼相待,将他们当成大人,每当他和时蕴玉吵架斗殴,总爱找盛师兄当裁判,因为他知道,盛师兄不会被时蕴玉乖顺的外表迷惑。
那时,盛师兄是他唯一不讨厌的人。
现在,盛师兄是他最讨厌的人,超过时蕴玉。
周荷庭躲在门外,看着程泽和盛礼一起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异常刺目。
让人联想到古代成亲的拜天地。
周荷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把程泽从蒲团上拉起来。
盛礼有什么资格和程泽拜天地?
他凭什么?难道就凭他几年的养育之恩吗?
呵呵,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拉一把孤苦无依的小土鳖,盛礼做为长辈,应该自觉和小辈保持距离,怎么能亲亲热热的挨在一起还一起磕头?!
盛礼挟恩图报,绝对是他逼迫程泽!
周荷庭牙都咬得泛酸,正想不顾一切冲上前拉程泽却见盛礼微微侧头。
“不会是发现我了吧。”
周荷庭缩了缩身子,好在盛礼没有回头,只是看向程泽。
盛礼用视线描摹程泽的面容,一笔一划皆隽永。
半晌后,他抬头望着庄严的佛像,在心里许下愿望:佛,我只要他,只愿他平安快乐,常伴身侧。
“嗯?”
离得远,没有看清盛礼的表情,可周荷庭却感到怪异,拜到一半,盛礼睁眼看程泽做什么,程泽又不是神佛。
周荷庭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程泽道:“盛哥,我许完啦。”
程泽睁开眼从蒲团上起来,见盛礼仍跪着,奇道:“盛哥,你是不是起不来了?”
不会吧,按理说盛哥还没到一站起来就眼前发黑的年纪啊。
“我扶你。”程泽说。
盛礼低垂着头,金丝眼镜下的眼眸暗潮涌动,不动声色卸了力道,双膝重重陷进蒲团里,“嗯,麻烦阿泽了。”
他的头仍微微低垂,他在忏悔:在佛面前,使了肮脏的小伎俩。
周荷庭再也忍不下去,跑到侧殿,躲在角落确保无人注意后拨通盛礼的电话。
他疯了。
周荷庭清晰知道自己疯了。
他不能接受程泽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哪怕那个人是盛师兄,是养大程泽的盛师兄。
嗡嗡嗡。
急促的铃声响起。
盛礼浑身一颤,抬头望向高座上的佛祖,是警示吗?
“阿泽,我好些了,我自己起来。”
程泽哦了一声,心想盛哥真是好面子,在他面前还逞强,不过他人美心善,就让让盛哥吧。
手机响个不停,来电显示是周荷庭,盛礼拧起长眉,跟程泽说了一声便走远几步接起电话:“喂,荷庭?”
周荷庭盯着在殿内四处闲逛的程泽,说道:“盛师兄,我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周荷庭却说:“师兄你在哪儿?好吵啊,我听不清。”
盛礼无奈,只好又往幽静处走了走:“能听清吗?荷庭?荷庭?”
“好点了。”周荷庭一边敷衍一边进入大殿,程泽就在他前面。
程泽正百无聊赖盯着供奉的烛火看,忽感背后一凉,正要回头看手机叮铃铃响起,程泽拿出手机,奇怪,是座机号码?
盯着这串陌生数字良久,还是决定接起,他回头看了一眼,大殿零星几个人,透过木窗还能看见远处的盛礼,程泽稍稍心安,“请问哪位?”
电话那头不怎么安静,偶尔传来电流的滋滋声。
程泽有些不耐烦:“谁啊?不说话我挂了。”
“是我。”
是我。
简简单单两个字,声音通过电流有些扭曲,可程泽还是听出来了,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语调不可控制拔高:“时蕴玉!”
时蕴玉目光落在村里唯一一台泛黄的座机上,“程泽,是我。”
程泽再三确定电话那头的人是否是真的时蕴玉,时蕴玉再三重复真的是他,程泽冷笑:“哟,时大主席怎么想起我了?当初走的不是很潇洒吗?”
“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是不是终于想起来告别了?呵呵呵,真难为你还记得。”
时蕴玉说不出来话,静静听着程泽的指责。
程泽憋了一肚子的火,“你应该贯彻始终,怎么今天有时间给我这个陌生人打电话?”
“对不起。”
时蕴玉握住电话线:“程泽,我也不想不辞而别,只是,只是我没有办法。”
“呵呵。”程泽压根不信,打个电话,发个短信有多难?
“你有想我吗?”时蕴玉垂下眼眸,紧张而期待的等程泽回答。
程泽冷声道:“没有。”
“谁会想一个陌生人。”
时蕴玉低笑:“我会,我天天想着一个陌生人。”
“我离这个陌生人好远好远,天南地北,每天清晨我站在山顶,望着一片又一片绵延不绝的山,等着朝阳初升,我就开始想一个陌生人。”
“程泽,你知道吗,这里好落后,简直不想二十一世纪,村子里都是老人和小孩,去最近的镇子都要爬两个山头,这时候我就在想一个陌生人,如果他要是来这儿会怎么样呢?以他的脾气可以在这儿撑一天吗?”
程泽听不下去了,他蹲在地上:“我要挂电话了。”
“不能可怜一下陌生人吗?”时蕴玉声音带着笑意:“陌生人要打一通电话可不容易。”
大殿的地砖是黑色的,程泽摸了摸,好凉,他望着地砖想,自己在拜佛,也许可以大发善心听陌生人说一会儿话。
于是他大发慈悲地说:“好吧,但我的时间很宝贵,你要快点说。”
“嗯。”时蕴玉道:“谢谢你,你这样好的人过得好吗?”
程泽眼睫毛不断眨着,手指在地上画圈圈:“当然很好啊,盛哥回来了,我还拿了奖学金。”
“好厉害。”时蕴玉称赞道:“有认识新朋友吗?”
“有啊。”程泽猛然反应过来:“时蕴玉,你是我爹啊,问这问那的!”
时蕴玉想了下,问:“你想让我当你爹吗?”
“滚!”程泽怒道:“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好吧。”时蕴玉感叹道:“你的脾气不太好,我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你这样开不起玩笑以后谁还跟你玩?”
“时蕴玉,你故意的是不是!”
该死的时蕴玉,故意用他以前的话噎他!
“程泽,你变聪明了。”时蕴玉笑道:“假以时日能追上爱因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