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过隙的马
大雨浇在他们身上,高嘉璈看向梅盛那来不及包扎的手,血迹已经被冲刷没了,伤口仍然裸露在外,梅盛却丝毫不在意。
很快到了村口,高嘉璈眼尖地发现一栋房子长屋檐下的楼梯上有湿脚印。
正要过去,脑子又被乡村鬼片占领,问梅盛道:“会不会是鬼啊……”
“鬼没有脚。”
“水鬼有啊!”
梅盛无奈道:“脚印不大,应该是陶莺的。”
高嘉璈的理智让他相信,可感性却不住地害怕。
拜托,他们现在可是在一个下着大雨、荒废了的村子里啊!
梅盛伸出没受伤的手,“害怕的话,拉住我。”
高嘉璈果断牵上。
他们朝那栋房子走去,上楼梯时高嘉璈看了看脚印,确实是小孩的……小孩,高嘉璈又浑身寒毛直竖,不会是小鬼吧?
梅盛见他惊恐的表情,说:“实在害怕的话,可以唱国歌。”
高嘉璈:?这觉悟,哥们肯定是党员吧?
说来也奇怪,这样想后,害怕的感觉确实减弱。
梅盛和他对视一眼,推开木门,那门年久失修,一推就是“呜呜呜”的声音。
高嘉璈往门里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站在房间里,头发湿漉漉的,恐怖至极。
“啊啊啊啊啊啊!!”
门外的高嘉璈、门里的陶莺同时爆发出尖叫声。
梅盛的耳膜差点被叫破。
等两人回过神,才发现对方是人。
高嘉璈试探地叫了一声:“陶莺?”
那边传来抽泣声,“小嘉老师……”
高嘉璈高悬的心在此刻完全放下,冲上前去,把她怀在手臂中,仔细打量了她,“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陶莺摇头,抽泣声逐渐放大,扑到高嘉璈怀里,在他肩上放声大哭,“我爹……打我……我从山上跑下来,遇到蝙蝠和蛇,吓死了……”
高嘉璈听着都心疼,手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后背,说:“没事了,没事了,等回去,我帮你和你爸爸说。”
陶莺从他怀里挣开,连连摇头,“不要,他会打你会骂你的,他说你是骗子……呜呜呜……”
“没关系,”高嘉璈轻轻拨开她额前的湿发,帮她擦去泪水,“小嘉老师不怕别人打不怕别人骂,我被很多人骂过,比骗子难听多了。”
陶莺一听,又哭了,身体一抽一抽地,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听不太清。
梅盛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头微皱,“发烧了。”
高嘉璈心提起,“那怎么办?用雨水给她降温?”
“她衣服是湿的,”梅盛说着,抬头环视了一圈屋子,找到荒废的灶台,“把她抱过来。”
但灶台里的柴火已经化成灰,梅盛叹了口气,对高嘉璈道:“嘉璈,你让陶莺躺到灶台边,我去找柴火。”
来不及说什么,梅盛就转身出去了。
高嘉璈只好把陶莺轻放下来,她脸红扑扑地,眉头紧锁,嘴里还在叫“小嘉老师”“救救我”……
高嘉璈眼眶一下红了。
他未来可能还能见到比陶莺有天赋的孩子,但不会再见到比陶莺坚毅的人了。
“轰!”雷声巨响,给高嘉璈吓一跳,整个房子几乎都在抖动。
他的心狂跳起来,不安感裹挟住他,想起身去找梅盛,却又怕陶莺出事。想了想,跑到门边打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完全被黑暗笼罩的村子阴森异常,大雨冲刷着树木,像是人在挣扎在尖叫一样。
山上的灯光已经看不见,可能是四散开来找人,也可能是找错地方了。
他有种来到异世界的感觉,好像这个地方不属于他曾生活的地球。
最糟糕的是,没看见梅盛。
高嘉璈咽了口水,鼓起勇气,正准备大声喊他。
“怎么了?”身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是梅盛。
高嘉璈深深松了口气,不愿承认刚刚自己急迫地想见到他,说:“没事。”
没想到,梅盛拉住他的手,低声说:“别怕。”
陶莺的烧不严重,只是体力耗尽加上低烧才让她昏睡过去。高嘉璈和梅盛不方便,只能把她放在灶台边,先把她衣服烤干。
梅盛撕下自己衣服上一条布条,在雨中打湿,放到陶莺头上。
做完这一切,他们才终于在火边坐下。
高嘉璈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在天坑时从T恤上撕下来给梅盛包扎的布条。
他放在火边烤干,对梅盛道:“把你手给我。”
梅盛一只手杵在膝盖上,脑袋杵在手上,看着高嘉璈,听话地把受伤的手递上去。
伤口已经被水泡得溃烂,肉翻在外面。
高嘉璈只看一眼,感觉自己手也在隐疼。但梅盛就像木头一样,盯着高嘉璈一动不动。
布条只能缠两圈,高嘉璈以一个完美的蝴蝶结结尾,小小炫耀道:“怎么样?包得可以吧?”
梅盛抬手看了看,说:“非常好,谢谢。”
“不用谢啦。”高嘉璈欢快地拍了拍手,“用你的秘密换。”
梅盛不说话了。
高嘉璈嘴角落下,说:“你要是不说,就把布还我。”
梅盛说:“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对这个下水坪村那么熟悉?为什么知道天坑和这个村子的通道?为什么会干那么多农活?为什么会溜索?为什么你好像去过神女雪山?”高嘉璈一股脑说完,才惊觉这些问题自己已经反复问过自己很多遍,才会记得那么清楚。
“哦对了,”高嘉璈补了一句,“我一开始确实信你是来调研的,但后来我发现不对,你对这里太熟悉了。”
梅盛低头笑笑,说:“你有什么推论?”
“你是不是从小生活在这里?”
梅盛顿了顿,说:“是。”
高嘉璈又问:“是不是你爹要培养你来当接班人,然后故意把你送到这里锻炼的?”
这回,梅盛摇头,说:“我父亲,只会做生意,不会教育人。”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梅盛看着高嘉璈,但他的心太美、太纯,甚至有些不现实,所以想不到。
梅盛深吸一口气,说:“我是被拐卖来的。”
一阵难言的沉默后,高嘉璈不敢置信地“啊?”了一声。
梅盛看着火,这里的火有灶台压着,没有天坑里那么明亮,火光全被梅盛的黑眸吞噬。
“六岁那年,也是和今天一样的大雨,我家司机来晚了。我站在幼儿园门口,有个男人问我要不要吃糖,我就跟他去了。糖才吃了一口,人就昏了,再醒来,我已经到下水坪村了。”
高嘉璈看着他,眼里是自己没察觉到的心疼,“你肯定很难过,来到这深山里,你有没有跑过?”
梅盛却摇头,说:“一开始确实难过,我不适应,但就像你录综艺一样,我发现了农家生活的好。这里不用念幼儿园,不用学英语,不用听父母吵架,不用参加一些无聊的聚会……我每天早上起来割猪草,放羊,捡菌子,那时候桥没建起来,去对面卖菜和菌子只能靠溜索。
八岁的时候,我去了私塾读书,我们从洞里出来的地方就是私塾。那个洞是我发现的,那时我经常去私塾里看杂书,有一天听见木墙后面有风声,一碰,发现木墙可以动,挪开就看见了那个洞。我绕了无数次,才绕通去天坑的路。这个秘密我也告诉了村里的孩子,他们都知道,但没人单独绕下去过,只有我。”
高嘉璈说:“听你这么说,你在下水坪还挺高兴的?可我看新闻里被拐卖到山村里的孩子,下场都很惨。”
梅盛问:“你觉得西瓜地的村民坏吗?”
高嘉璈撅撅嘴:“我觉得陶莺父亲就挺坏的。”
“阿云呢?”
“阿云好啊,阿云当然好。”
梅盛轻声笑了笑,说:“是啊,每个地方都有好人坏人,我们要责怪的是拐卖犯和坏人。我运气很好,遇到了一位善良的女士。”
“善良的女士”,多么尊重的称呼,高嘉璈居然能听出梅盛语气里对她的感恩。
“她也姓陶,我从小叫她陶妈。她是个单身妇女,年轻时候因为家里穷,被送到庙里当尼姑,她父母死后还俗,回到下水坪村。却因为当过尼姑剃了发像个男的,没人娶她。她就一个人活。直到在山路上看见运我的车,她很敏锐,发现开车的男人又黑又脏,我反倒白净,知道是贩卖人口的。我不知道她花了多少钱买下我,总之在那之后,我就成她收养的儿子了。”
高嘉璈不禁问:“她买下你后,难道没报警吗?”
“报了,警察也接收了,但一时半会找不到我父母。警察本来要把我送去镇上福利院,陶妈去看了后,发现那里的孩子没有生活来源,个个面黄肌瘦,于是和警察申请领养我。”
高嘉璈不禁感叹:“真是菩萨心肠。”
“对,”梅盛点头,“她把我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教我干农活,给我吃白米饭,送我去私塾读书。那时村里孩子骂我是野猴子,她让我骂回去,说我是有娘的人;孩子又骂我没爹,陶妈说,我不需要爹,她一个人就可以当妈当爹。我很感谢她。”
梅盛说着,眼角不自觉红了些。
高嘉璈听得入迷,抱着膝盖看梅盛,轻声问:“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第23章
梅盛低下头, 说:“去世了。我在镇上读初中时成绩很好,她希望能送我去市里读书。因为没钱,她去沿海大城市打工。那时我初三, 有一天警察来学校找我, 说我亲生父亲来找我了。我见到父亲,熟悉又陌生, 我姐姐也在,见到我哭得泣不成声。他们要带我回去, 我说要等陶妈, 结果, 警察告诉我,陶妈在工地上做活时, 从手脚架上掉下来, 摔死了。”
高嘉璈说:“这时间也太巧了吧?怎么刚好你父亲找到你, 陶妈就摔死了?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我也这样想过, ”梅盛加了木柴,火烧得更旺, “但我见到了陶妈的遗体, 也请大城市法医和刑警做了鉴定, 她确实是从高处坠落的, 不存在有人推的可能。
警察说,她在去工地之前,曾化肥厂工作, 得了很严重的肺炎, 再加上工地灰尘大,工友们都说她天天咳嗽,最后应该是在咳嗽时不小心从高处掉了下来。”
高嘉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拍了拍梅盛的肩,“节哀。”
梅盛苦笑了一下,说:“已经哀过了,人生就是这样,说不定哪天就出事了。”
高嘉璈说:“别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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