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小楼 第16章

作者:禾花 标签: 强强 三教九流 甜文 日常 近代现代

李文斌有风湿病,两条胳膊架在膝盖上蹲着,站起来的时候腿疼得厉害,可没办法,他还得扛着。蛰伏多年的犯罪嫌疑人陈建军是抓获了,而他的父亲,那个天天拖着个蛇皮袋子,去垃圾桶里捡瓶子的老头,跳河了。

老头跳河前去公安局拉横幅,白底黑字,要喊冤。

事实清楚,犯罪证据确凿,警方费尽唾沫地解释半天,家属的情绪依然没有缓解,说要找领导。

找着领导后,就说要一命抵一命,让他来换儿子的命。

做刑侦的,再怎么荒唐的事都见过,只能尽最大努力安抚,但对接的调解员还没到呢,老头真的跑去河边,喝了半壶白酒,跳了河。

善后工作,在打捞尸体这一步,卡了壳。

周旭要钱,八千。

他不是那种“挟尸要价”,不勒索,不要另外红包,也不用会损毁遗容的“无情钩”,明明白白讲得清楚,毕竟暴雨倾盆,一个不留神,说不定救援的都得折里头。

所以李文斌没办法,总不能真给周旭踹河里,他伸手,拍了拍周旭的肩:“她老公在外地打工,家里面还有俩小孩,都在上学,不容易。”

周旭没动静。

李文斌叹了口气,扶着腰往外走,盘算着给陈秀叫回来,看能不能再想点什么办法,让亲属一块凑凑,扪心自问,他觉得周旭已经做的挺好了,有点怪脾气什么的,正常。

这会儿雨渐渐不下了,趁着放晴的档口,不少人出来办事,捡瓶子的老头跳河的事,还没在小小的砾川县传播开来,偶有人从外面经过,也只远远地投来好奇一眼。

周旭还是没松口。

云慢慢地散了。

等到五六点,正值下班时间,外面的人越来越多,聚在派出所后面的街道上,一边买菜一边窃窃私语,说河边那怎么了?死人了!啊呀好晦气啊,捞出来了没有,有没有去叫周旭?

【什么,家属拿不出钱在调解?】

声音变得更大。

【老头的闺女不容易啊,从哪儿掏出那么多钱,孩子还在上学吧……啧,别给人逼死了!】

【听说连老头的存折本都给找出来了,不然凑不够啊!】

【他闺女也是孝顺,要换点没良心的,说不定等几天,泡发了就飘上来了,真吓人。】

调解室里,当着警察,调解员,还有犄角旮旯的亲属的面,陈秀把一张存折递过去,面色苍白:“都在这里了。”

直到这时,沙发上的人才有了动静,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扒拉开盖着的衣服,露出张打呵欠的脸:“早点给就完了,净耽误老子的事。”

他一把给存折抓手里,看也不看,就往裤兜里一塞,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有个调解员在后面跟着,一叠声地叫他,周旭没回头,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先回家换个衣服,不急。”

陈秀的腿软了,直接坐在地上。

几个沾亲带故的连忙跑过来,左右扶着她的胳膊,给人搀起来,劝慰说算了,接下来送葬还得花钱,老头还剩多少啊?

陈秀摇头,哭着说存折上就两千多,剩下的全是她凑的。

亲属们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只有李文斌在后面骂,说雨马上就来了周旭混蛋不要脸拿了钱就跑——

跑得潇洒,一路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飚得路人频频回头,然后指点说周旭又在发死人财。

真的是死人财,没那么着急,半个多小时后周旭才姗姗来迟,出现在了河边。

乌云沉沉,似是又要下雨。

李文斌已经回去了,留在现场的是个脸熟的民警,周旭记得一块吃过饭,但想不起来人家叫什么了,对方倒是很快上前,帮着接过衣服,叫了声旭哥。

不知怎么回事,这声旭哥,让周旭想起方秉雪了。

晌午那会,这人挤到他旁边,笑着叫了他一声哥,嗓音还挺甜。

就是太小性了,他又不是故意说话呛人,怎么气着了,扭头就走呢。

拉倒吧。

还给他甩脸子呢。

周旭把衣服丢给旁人,在岸边活动了会身体,他没叫朋友陪着,在翻滚的云层下往前走,鞋子脱掉了,光着的脚踩在湿润的土地上,上涨的河水在咆哮,天地昏黄,风声呜咽。

“砰——!”

周旭跳入河中。

方秉雪推开调解室的门。

角落里,一个中年男人被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回头,怀里还抱着个女士外套,支支吾吾的:“我、我是陈秀她二叔,衣裳落这里了,拿一下。”

方秉雪左右看了看:“不好意思,我找警察办事呢……陈秀是谁?”

男人这才松了口气,给衣服放下:“这边是调解室,你得往右走。”

方秉雪恍然大悟似的:“谢谢啊。”

他说完就给门关上了,平静地转身离开,派出所离那条河不过一公里的距离,走路都能过去,方秉雪上次是为了迷惑陈建军的父亲,拖延其时间,结果情急之下搞了出乌龙,如今再次出现,是亲眼看到老人的尸体,被打捞上岸。

周旭已经出来了,在地上坐着,肩膀上搭着条厚毛巾,正在脱戴的长款橡胶手套。

殡葬机构在旁边处理遗体,围着不少的人,从方秉雪的角度看过去,周旭背对着人群,低着头,像是有点累了,在歇息的样子。

方秉雪在树后面站着,看了会儿,没说话。

啪嗒,啪嗒。

雷声轰然,又开始下起雨来,方秉雪不怎么高兴地抬头,把手里的烟掐了。

他才刚抽了两口。

其实中午那会在局里,他跟老闫聊过几句,对方没说太多,但意思,方秉雪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

“李局叫人的话……”老闫挠了挠后脑勺,“要不你跑一趟,算给个面子。”

方秉雪点头:“行。”

老闫又说:“既然见了,帮我给周旭捎盒烟。”

方秉雪说:“那不行。”

老闫愣了:“为啥?”

“他打过我,”方秉雪一脸严肃,“有次我配合王川行动,这人误会了,上来给我一嘴巴子。”

老闫惊讶极了:“还有这事?”

“真的,所以您别在他面前提我,省得我俩干起来……不用,不用什么赔礼道歉,就是个小误会,是我的错。”

“行,”老闫也严肃起来,“我记着了。”

说完,他可能觉得方秉雪初来乍到,莫名受了“工伤”挺委屈,于是安慰似的笑骂一句。

“周旭这人也真是的,别跟他一般见识,大老粗!”

方秉雪应声:“就是。”

第15章

真的是个大老粗。

跟老闫吃饭的时候,坐没个正行,胳膊肘大喇喇地搭在餐桌上,挨着的是个碟子,浅浅的一层白酒,阿亮举着个打火机,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周旭说:“点。”

阿亮这才给酒精点燃,蓝色的火焰“唰”地升腾,轻盈而纯净。

“这孩子怕警察,”周旭面色不变,“小时候挨过打,人家吓唬他乱说话……”

“你能不能吃点清淡的?”

老闫把筷子放下了,无语地看着桌上的菜,挺家常的,辣椒炒蛋,小炒肉片,还有道酸辣汤。

周旭轻描淡写的:“驱寒呗。”

说话间,阿亮用手飞速地蘸了下燃烧的酒精,在周旭的小臂内侧搓擦,动作认真。

“你这次有点莽撞了,那是下过暴雨,上涨的河!”

“我不给人捞上来,你们那边影响也不好吧,还有那个女的,唾沫星子能把她淹死。”

这种话阿亮从来不听,反正对他来说,不盯着人家的嘴唇看,谈话完全与他无关,专心致志地搓着周旭的胳膊。

“其实还好,”周旭眼神示意,“就这有点疼,可能是寒着了,用酒精揉揉就成。”

老闫给他夹了个菜:“你注意点。”

周旭说:“哎。”

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算不上什么大事,挺稀松平常的,吃完饭,外面还稀稀拉拉地落着雨,周旭肩膀上搭着外套,客套了句:“阿亮送你。”

老闫都懒得摆手了:“不用,让孩子自己回去吧。”

阿亮住的地方离这近,走路几分钟就到,这会天色晚了,被轰回去睡觉。

俩人都走到屋檐下了,老闫还转身,又重复了遍:“注意点啊,有情况就去看看大夫,别给你那老腰扭了!”

周旭嗤笑一声:“老子的腰好着呢。”

县城的人喜欢两条腿走路,距离不远的话,溜溜达达地就到家了,就是连日下雨不便,老闫难得开了车,都给安全带系好了,还不放心,透过车窗去看周旭。

周旭正准备抽烟,垂着眼,骨节分明的大手在下巴处拢着,里面是一簇幽蓝火苗,像拢着只被雨打湿翅膀的小萤火虫——

转瞬间,萤火虫消失不见。

老闫一时有些哑然。

“这么舍不得走,”周旭咬着烟,“不行的话,今晚你在我这凑合一晚得了?”

老闫:“滚蛋,媳妇在家等我呢。”

风雨里奔波了半辈子的警察给车窗升上去了,临走前,对周旭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听我的,以后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周旭说,你想多了,我没那么善。

但这次,他似乎有些阴沟里翻车。

下水捞人除了心理这关外,也是个技术活,需要在水里睁眼视物,用尼龙绳绑好尸身进行牵引,去桥墩和“回水湾”等地方寻觅,运气不好的时候,被废弃的渔网缠住都有可能。

人们总会有些忌讳,所以干这种事的不多,二十多年前,砾川县有个住桥洞的男人,水性好,跟水鬼似的能憋气很久,但他只捞死人,不救活人,甚至有次,一个小男孩落水里了,远远能看到颗脑袋沉沉浮浮,远远地也能看到那个男人蹲在岸边,袖手旁观。

就等着人沉下去了,好问家属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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