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花
王川皱着眉头:“这里……”
“上菜啦,”包间门突兀地从外面被推开,服务员端着一大份黄焖羊肉上前,地道的柴火味给嗓门燎得透亮,“软烂脱骨,趁热吃最香!”
但一屋里没人应声,全是天天跟种子和土壤打交道的研究员,听到警察的指令立刻配合,哪怕这个警察刚才还跟他们勾肩搭背唱歌,只要脸色一变,都老实坐着了,一动不动。
“你好,我想问一下,”王川迟疑地张口,神色认真,都切换成普通话了,“墙壁这边的门是能推开的吗?”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感觉侧后方的这个门,刚才开了条缝。
服务员回道:“能呀,这里以前是个能当会议厅用的大房间,后来就给隔开了,现在到饭点,旁边也进客人了。”
王川这才放心:“哦,知道了。”
看来就是隔壁的客人好奇,偶然推了下门。
“我去给您插上销,”服务员麻溜上前,“这边有个暗扣,一般人注意不到……”
这话没错,大部分人都注意不到。
包括周旭,也是后背被硌在上面的时候,才发觉的。
他刚才眼皮一跳,正准备过去跟那王八蛋动手,结果方秉雪突然冲上来,死死地抱着他的腰:“别、别去!”
“咔哒”一声,小小的侧门被两道身躯撞得关上了。
屋里再无光线,彻底暗了下来。
周旭以一种相当别扭的姿势被方秉雪压着,他举着双手,不敢动,方秉雪刚才被他带上车的时候,挣扎了下,他那会不耐烦,直接伸手按着人家的脑袋塞进去,所以头发就有点乱,翘着,正好蹭着他的耳垂。
痒酥酥的。
像朵炸毛的蒲公英。
而方秉雪一开口,他就感觉这朵蒲公英飘自己嗓子眼了,痒,麻,想咳嗽,一口气憋着上不开。
憋得周旭眼睛都要红了。
方秉雪说:“旭哥,你别生气啊。”
周旭用力吞咽了下:“没。”
他没跟男人挨得这么紧过,还是面对面的,方秉雪为了阻止他,整个人都扑了上来,连带着一股身体乳的香味,在黑暗的角落里,蛮横地往他的喉咙里钻。
香得周旭头昏脑涨。
隔壁又开始闹腾起来了,他没听清方秉雪说了什么,而片刻后,方秉雪松开他,往后退几步,声音低低的:“已经分了。”
周旭还木头似的举着胳膊,没放下来:“啊,好,知道了。”
方秉雪又重复了遍:“旭哥,你别生气。”
周旭说:“哎,哪儿能呢,瞧你这话说的。”
-
回去路上,方秉雪的胳膊肘搭在车窗上,被风刮得眯起眼睛。
果然,一个谎言得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被周旭从菜市场拉走的时候,他就猜测是看到了王川小两口,结果还真是。
这都叫什么事啊。
但看到周旭因为他要去动手,方秉雪心里有些说不出来,倒不是感动,他早已过了随随便便感动的年纪,更何况就方秉雪的性格来说,也不会觉得冲动是件很酷的事。
高中那会儿有俩男生追求姑娘,拈酸吃醋,竟然闹得打起来,他叼着奶茶往人群中挤,纯粹是为了看热闹。
他当时同桌被感动得泪眼汪汪,说有人为了自己做到这种地步,这辈子值了。
方秉雪一边保护自己的奶茶,一边凉飕飕地看人打架,很刻薄地想,俩大傻逼。
这架一打,那姑娘就出名了。
看吧,走到哪儿,别人都会冲着她指指点点。
可能那些眼神中真的有艳羡,但有人问过她吗,这是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类似于在宿舍楼下唱歌,摆玫瑰花,或者证明男子气概一般的斗殴,在方秉雪心目中,都那样,挺傻的。
但人家周旭又不是上述情况。
纯粹就因为这人看不过去,觉得你都结婚了,还跟男人搞一块儿,要不要脸呐,忍不住想冲上去收拾王川——当时真给方秉雪吓着了,冲上去就抱着周旭,说你别,千万别。
他跟安抚一头愤怒的大型犬似的,小声地,软乎乎地顺毛,说哥别生气,我分手了。
看起来,周旭应该是听进去了。
就是估计还恼着,认为他这事做的窝囊,开车的时候转动方向盘,嘴里哼着歌,哼的就是那首《情人》。
配着有点沙哑的嗓音,挺有那个味。
方秉雪没法儿接,毕竟这是故意刺自己,让他好好听的。
所以对于周旭的差点动手,方秉雪心里挺复杂的,觉得有点没法收场。
但他也得硬着头皮圆。
车停下了。
方秉雪组织了下语言:“那个,旭哥……”
“不急,”周旭扯开安全带,“你别下车,等我五分钟。”
方秉雪愣了下:“啊?”
周旭都出去了,又把上半身探进驾驶室,胳膊搭在车门上:“我先去买排骨,回去做。”
做什么?
方秉雪的大脑空白了下,然后才意识到,周旭给车停在菜市场门口了,这里就是他被“掳走”的犯罪地点,按照秦老师的指示去挑选了菜,还没拿,那人黑着脸过来了。
县城里吃饭早,行人下班的路上就顺手买菜了,这会已经过了饭点,倦鸟归巢,天边一片沉沉暮色。
商贩们也轻松许多,在那守着摊子拉家常,小麻雀蹦跶着啄食,学龄前的小孩蹲着玩过家家,在用石头和萝卜缨炒菜,黑毛的小土狗也是其中一员,狗耳朵上夹着花,坐在旁边摇尾巴,就是不知道扮演的是娃娃还是妈妈。
过了会儿,蹲着的小女孩举起块石头,递到小狗嘴边:“啊——”
哦,看来是娃娃。
方秉雪正看得出神,还是“邦邦”的敲击声叫醒了他。
“忘记问你了,”周旭绕到副驾驶这边,“你吃什么口味,糖醋,麻辣,还是跟玉米胡萝卜一块煮?”
方秉雪今天理亏,说话特乖巧:“都行。”
周旭“嘶”了一声:“你别说都行,挑个喜欢的。”
做饭的人很多都讨厌这俩字,没方向,反而束手束脚的,周旭自己一个人习惯了,还是买完菜才想起来,万一方秉雪有什么忌口的呢,所以赶紧出来一看,这人趴在车窗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泛着笑意,眸色温柔,睫毛被晚霞映衬出浅浅的金边。
周旭多看了两眼。
副驾驶没开门,给车窗全部降了下来,方秉雪单手托着腮:“随便我挑?”
周旭没说话。
方秉雪笑了:“你都会做吗?”
周旭注视着他:“嗯,什么都行,我都会。”
既然如此,方秉雪就不客气了。
时不我待,话梅小排!
他馋这口很久了!
在等待排骨做好的过程中,方秉雪整个人极为乖巧地坐在院子里,周旭没叫他,他也不好意思乱动,本来还打算拿起洒水壶浇个花,但手都伸出去了,想起自己养啥死啥,也就作罢。
坐了十来分钟,方秉雪突然感觉不对。
上次阿亮做饭的时候,周旭说不用他去厨房帮忙,然后说他做饭的时候不这样。
那就意味着——
“旭哥?”
方秉雪从门框那探了个头:“要帮忙吗?”
排骨已经炖着了,周旭正在翻炒一道青菜,闻言单手插兜,颠了下锅:“不用,你看电视去吧。”
方秉雪不太看电视,这玩意于他而言就是个摆设,显得屋里没那么冷清,于是抠了抠门框的木头边:“我就等着吃啊……”
周旭扫他一眼,再次单手颠了下锅,动作流畅,显得肩膀的肌肉线条很漂亮:“嗯,等着吃吧。”
方秉雪坐回院子里了。
他没事干,就盯着天空发呆,方秉雪一个人的时候挺安静的,小时候秦老师带他去公园玩,他蹲着看蚂蚁搬家都能看半天,是个很省心的小孩。
也是个省心的客人。
以至于真的坐不下去,觉得太不礼貌了,就又从厨房那探了个头:“旭哥……”
“你要不出去溜达一下,”厨房里油烟大,容易呛着,周旭扭头看他,“还得一小会儿。”
方秉雪说:“哎。”
和上次阿亮做饭不同,他是提着东西来的,还跟周旭在院子里聊天,这会儿一个人实在别扭,就走出小楼出门晃悠。
天色已经晚了,门口没什么人,偶尔有车铃声响起,那是从辅导班回家的学生,方秉雪有观察周边环境的习惯,所以走得不紧不慢,速度只比在路边吃草的绵羊快。
他停下脚步了。
前几天下过暴雨,路边一处窨井盖被冲开了,这边稍微偏僻了点,可能没人注意到,方秉雪拽着边缘给盖子拉回去,重重地盖上,结果抬手一看,手脏了,好几道的乌黑。
他就有点嫌弃自个儿,可是兜里没带纸巾,方秉雪左右看了眼,想找片树叶子随便擦擦,虽然走路几分钟就回去了,但污渍黏在手上他难受。
瞅了一圈,和那只离他最近的绵羊对上了视线。
绵羊嚼着草:“咩。”
方秉雪觉得自己有点那啥了,因为他足足用了半分钟的时间思考,要不要用绵羊来擦手,如果是小狗的话,方秉雪肯定不会,以前他们单位挨着出入境管理大厅,门口有条小白狗,是附近报刊亭里大爷养的,天天躺公安局那晒太阳,结果群众办完手续出来,都顺手呼噜一把狗头,给脑袋上的毛都摸红了。
人坏,狗好,方秉雪也挺好。
他觉得狗会舔自己的毛,所以从来不干这事,怕它把脏东西舔到肚子里,但绵羊会舔毛吗,看起来还挺软……
正想着呢,周旭在旁边咳嗽了声,吓了方秉雪一跳。
他做贼心虚,率先开口:“我没有。”
周旭不明所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