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花
方秉雪记得周旭跟他提过,说醒了说一声,带他去看看胳膊上的旧伤,当时方秉雪没接这个话茬,含糊过去了。
因为在意自己身体,所以知道,旧伤没有什么大毛病,再加上昨天刚去医院看过,心里有数,没必要再折腾一趟。
他不拧巴,直接给周旭打了个电话,说不疼了,不用去。
周旭没多说什么,可能在外面,能听见点呼呼的风声,方秉雪随口问了句干嘛呢,周旭说,没事,出去溜达一会。
俩人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而方秉雪想起来他也得出去一趟,剪头发。
他这人不是讲究嘛,有点不太信任陌生的理发店,并且审美跟大众也不太一样,离子烫最流行的时候,只要不是在单位上班的,多多少少都去凑个热闹,有些烫完了还要再染个色儿,黄的红的都有,就方秉雪不去。
朋友拉着他问,帅吗,好看吗?
方秉雪不说话。
朋友板着脸:“你是不是觉得丑。”
方秉雪多欠呐,这会才眨眨眼睛:“我可没说啊。”
以前在家,他习惯去附近剪头发,小区对面有一排门面房,最东边的那家开的时间久,不推销不办卡,也没什么总监助理的头衔,更重要的是,老板手艺好话不多,完全能满足方秉雪的要求。
简单,清爽。
虽说是假期,局里的灶上也有饭,但方秉雪想换换口味了,就随便找了家早点铺,吃饭的时候问了下卖包子的阿姨,旁边哪儿有理发店,阿姨给他指了个地,说不远,就前面那条街!
方秉雪擦擦嘴,说了个谢谢。
十分钟后,他进了一家美发沙龙。
又过了五分钟,方秉雪从里面出来了。
顶着爆炸头的青年还跟在后面,肩膀上的铆钉那叫一个炫彩:“哥,你别走呀,你信我这个真的特好看……”
方秉雪走得飞快,头都没回。
他觉得自己有点小讲究,但也不是特事儿逼的类型,怎么就找不到个顺心意的理发师呢,天热,方秉雪走了会就有点出汗,把领子往外拉了拉,透气。
后来还是问了马睿,马睿说嗐呀,你去西边菜市的后门,有个街头五元理发的,老师傅手艺特好,一推子下去就是平头,还能再焗个油。
方秉雪微笑:“行,谢谢啊。”
于是他决定,买点菜回家拉倒。
说是买菜,其实就是简单的鸡蛋番茄,他不太会做饭,偶尔晚上饿了,只会下个面条,将就着吃一顿。
正在那挑鸡蛋呢,一个穿着背心的男人从外面走来,推开小挡板进去了,这家菜市场里门面少,中间都是这种挨着的摊位,男人拿了个橡胶手套戴上,跟找零的女人说:“办得不怎么样。”
女人把零钱递过去:“寒碜?”
“是啊,”男人说,“要是我死了,闺女给事办得不漂亮,我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揍她。”
女人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别这样说,嘴上不嫌忌讳啊?”
方秉雪挑好鸡蛋了,没多少,一兜子挂在秤砣那个勾上,男人哼了一声:“那周旭都不嫌忌讳,我怕啥,死人钱都赚得这么心安理得,给姓陈的搞得家破人亡……”
最后这几句话,声音有点低,但方秉雪听见了,他面上不显,安静地看着女人调整提绳,三五秒后,长长的秤杆逐渐平衡:“两斤半,留九块钱就行。”
方秉雪接过来,又扯了个塑料袋,把手机放进去:“姐,麻烦给这个也称下吧?”
女人愣了下:“你这是……”
方秉雪笑笑:“怎么,手机有忌讳,不能上称?没事,我就想看看多重来着。”
他头发长,有点挡眼睛了,把眸光里的锋利全藏起来,看着就是个白净的外地人,说话语气也软,很好脾气的样子。
女人立刻反应过来,拿了一小把香菜塞进塑料袋里:“唉哟……这点送你哈。”
方秉雪没什么表情:“别,赚钱得心安理得,您送我的菜我收不了,我心里别扭。”
他很平静地在那站着,但架不住菜市场里摊贩挨得近,人多,旁边的小贩已经开始往这里看,目光有些幸灾乐祸。
那个男人把橡胶手套摘了,指着方秉雪的鼻子:“你什么意思,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了!”
“没什么意思,”方秉雪这会特想拿个皮筋,给前面头发绑一下,实在扎眼睛,“就是说赚钱要心安理得呗。”
他指着那个秤砣:“死人钱不敢赚,鬼的钱敢赚?”
男人一脚踹开挡板:“你他妈说谁用鬼秤呢!”
这种玩意方秉雪见得多了,大部分鬼秤是通过快速移动秤砣,遮挡刻度,或者用小拇指压一下秤杆,来欺骗外地人,多挣点钱,但今天这个不一样,那秤上面有个刃是两段式的机关,错开了距离,也就意味着无论是谁来买菜,都可能上当受骗。
吵闹声中,女人在后面死死抱住丈夫,喊着:“算了算了,咱不跟他计较。”
男人的手还指着方秉雪,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多管闲事的东西,再乱说话,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别啊,”方秉雪冷冷地看着他,“现在就打,可别等。”
男人使劲往外挣,脸红脖子粗的:“你他妈……”
这种事犯不上打电话报警,也不是公安机关负责处理的,方秉雪琢磨着是给市场管理那边投诉,还是去工商局,那男人挣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出来,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他的气焰却越来越小,终于一巴掌扇女人脸上:“败家娘们,你别拦着我!”
这一巴掌打得狠,女人懵了会儿,捂着鼻子往后躲,鲜血已经顺着指缝向外飚。
方秉雪的眉头皱起来了。
一个半个小时后,他做好笔录,跟值班的同事交代完,站起来的时候活动了下腰。
到了假期,出警的次数就多,小李刚从审讯室那忙完,出来后见到方秉雪,问要不要一块抽根烟。
方秉雪说:“走呗。”
后院背风,俩人靠在兵乓球台上,随意地聊了几句,主要是小李在说,说这个男人都已经几进宫了,不仅手脚不干净,喝多了还经常打老婆,邻居报过几次警,也没啥大用。
“孩子上初中吧,我记得上次报警,还是那小孩报的,但他妈妈每次都谅解,说是怕将来孩子考公务员,影响政审。”
方秉雪低着头,没说话。
世道有时候就这样无奈,明知道该如何做正确的选择,但身不由己太多,顾全体谅了所有人,偏偏委屈自己。
小李叹了口气,有些惆怅:“这种事挺多的。”
“我知道,”方秉雪的烟快抽完了,一小截烟灰往下掉,“咱慢慢努力吧。”
他俩没在这待多久,就是出来透个气,散心,方秉雪最后问了句,之前那个嫌疑人的家属,陈秀,现在怎么样了?
小李想了想:“这两天应该在办五七吧,我们这的规矩,人死后除了下葬的时候大办,一个月后也得办场事,挺花钱的……但我说句难听话,那爹死了,对她来说能松口气。”
方秉雪低头,把烟头碾了。
折腾一圈,头发没剪,菜也没买,方秉雪在单位食堂打包了份午饭,拎回宿舍吃。
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说实话,周旭某些观念他也不认同,但论人论迹不论心,平日里救人的是周旭,从下完暴雨上涨的河水里捞尸体的也是周旭,这是压上了命,方秉雪觉得挺不容易的。
河水是真的很冷。
他一想事,吃饭就慢,结果那份番茄鸡蛋面被搅得坨了,有些难以下咽。
方秉雪把筷子放下了,去厨房里找了根火腿肠,切段放进去,慢慢吃完了。
非工作日的方秉雪矫情,也挑食,但他不浪费,吃完饭还去洗了点水果,摆在餐桌上,纯粹觉得好看,有点家的味道。
正想着呢,方大夫的电话过来了,问他假期过得怎么样,方秉雪立马诉苦,说刚没吃好,可可怜了。
他也就敢在他爸面前这样,不然,他妈妈下一句就该催,说谁让你不找个知冷知热的,回家还能有口热饭吃!
之前方秉雪还嘟囔,说那我谈对象就图人家给我做饭啊,秦素梅立马改口,说你连饭都不会做,活该找不到对象。
方大夫淡定许多:“那晚上叫俩朋友,出去吃个烧烤什么的,我听说西北那边的牛羊肉好。”
这一说,方秉雪就想起来昨天的羊排了:“是好,半点膻味都没,特香……下次回去,我给家里带两只羊吧,给亲戚们送点,剩下的冻冰箱里慢慢吃。”
“行啊,你可别工作一忙,给忘了。”
方秉雪笑笑:“放心吧您。”
这电话一挂,方秉雪就又开始想家了,或者说,想那道话梅小排了。
假期时间长,能有时间研究一下这道菜,方秉雪不爱进厨房,但他认为基本的做菜技巧得有,这是生活技能,但要他给周旭打电话问,方秉雪犹豫了下。
他感觉,周旭得笑话他。
所以到了晚上,方秉雪浪费了两锅排骨。
……这对于一个讨厌浪费粮食的人,打击是巨大的。
于是,他把黢黑的排骨从锅里一块块夹出来,放热水里洗了洗,糊掉的外壳被冲洗掉后,里面的肉熟了,很干净,有一大盘那么多。
方秉雪把洗过的排骨放塑料袋里,下楼拿去喂狗,但不知道为什么,家属院里没什么人养狗,他拎着往外走,没多远,看见墙根那有俩狸花猫正在打架,特凶,毛都乱飞。
这场面太凶残了,方秉雪劝不开,他怕猫顺手过来连自己都打,就拿了根树枝过去,想给它俩分开。
结果俩狸花速度太快了,闪电似的,从墙角唰地一下蹿到树上,又滚成一团下来,开始对峙,背部弓得很高,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吼声。
方秉雪扭头看了看,远远的就个扫马路的大爷在看热闹,除此之外,再没个帮手,他用树枝挑着塑料袋,往前伸,试图勾引:“咪咪,吃排骨。”
咪咪们不搭理他。
方秉雪:“哎呦……你们别打了。”
他拿出块排骨扔过去,想要吸引这两只猫的注意,结果最前面的狸花被吓了一跳后,居然直挺挺地朝方秉雪冲过来了,那叫一个凶神恶煞!
小方警察临危逃脱,扭头就跑。
一直跑过了这条街,他才气恼地掏出手机,把电话拨出去了。
周旭接的很快:“喂?”
“没王法了,”方秉雪气喘吁吁的,“你在哪儿,我这有一兜子排骨呢,给狗吃吧。”
周旭顿了会:“……我不吃。”
“没说给你吃,”方秉雪反应过来,“我说的是真的狗,有毛的那种……哎呀,之前超市不是有只狗吗,长得挺丑,挺可爱的那个,我这会送过去行吗?”
那只狗虽然不好看,毛色稀稀拉拉,但是对方秉雪不凶。
好狗狗!
这次,周旭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你在哪儿?”
方秉雪看了眼旁边,正好,就在昨晚他俩分开的地方:“还是原地,你来接我吗?”
周旭说:“接。”
作者有话说:
饼啊,你就在原地不要走动,待旭哥去买几个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