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姑苏赋
第37章
申笑真额头都是汗, 边羽反而很轻松,他早已习惯旁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并且, 他大概是个天生骨子里喜欢和世俗对着干的人,但凡别人不想看好的戏码,他都要极尽去演出到最好。但凡别人极力要维持的“体面”、“潜规则”,他都会做那个逆行者。这点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
方白漾收到消息,从楼下会议厅赶上来。他受申叔叔之托,要将申笑真当妹妹照顾,起初他心想申笑真到底是成年人, 不会出什么岔子。想不到片刻不在的功夫,席上的人就告诉他,申笑真被人撺掇到台上去。
方白漾回到宴会厅, 厅内人正在热切地讨论。他看到边羽已经站起身,绅士地接受申笑真邀请的手势。
走到礼台上的这段路不长, 但每一步对申笑真来说都如履薄冰, 她脚上的鞋子现在是副刑具。
“你很紧张?”边羽问。
“……对,我不习惯穿这双鞋子。”申笑真走得颤颤巍巍,“刚才他们说我穿得不对。我不适合穿它。”
边羽瞥了一眼她的红底高跟鞋, 放缓步子:“这双鞋子的设计者说过, 它会带着穿它的人, 更加自信地走向完美之路。如果你不适合它,它不会陪你走到这里。”
“……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
申笑真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先前一直在意自己是否穿搭上、行为上出现礼仪的错误,是否会有违背主流观念的物品出现在自己身上,因为旁桌人一句“男凝产品”,她的心不自觉吊了许久,就怕隔天在媒体上登有她的糗闻, 叫长辈责备她令父母蒙羞,许多教条枷锁便如此束缚住了她。
现在,边羽这句话,不管是随便说的还是真心说的,不管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好歹吊着的那颗心往下放了两寸,脚上的枷锁都轻了几两。
到礼台上,站在雕塑装饰前,边羽始终保持社交距离,哪怕是舞蹈礼仪允许的范围内,他也没有靠得非常近。他曾受舆论之害,深知再清白、再淡如水的交际,都有被抹黑的空间。
吊顶水晶灯降下一束光,照映在边羽身上。边羽的头发丝丝银亮柔软,那层金少了,自发顶垂下银白的光。斜侧方花墙上的灯缓慢射来,在他脸上打出一层浅的阴影,他的五官与面部轮廓此刻无比清晰明亮。
在爱神维纳斯雕塑的映衬下,他犹如降临人世的天使。
台下人均是要仔细打量这位临驰资本千金选出来的舞伴的,哪怕他的样貌已经震慑过大部分人一番。可到了台上,灯光一聚集在他身上,人们总觉得还能再看出点不同。
边羽的衣着成为第一个焦点,他未着正装,不规则设计的雪纺衬衫有一个深深的领口,恰好到锁骨下方,露出半截苍白胸膛,那锁骨像昂贵的玉器。
他下半身穿一条黑色裤子,裤腿不窄的,看似没什么出彩的花样,版型和剪裁却十分得当,叫他这双笔直的腿衬得十分干净利落。
目光浅打量完他的上半身,下意识就要往他脸上移去。
他的脸,已经不能再更加震撼人。
少有人能扛得住顶光灯带来的压力,边羽的脸不仅扛住了,甚至被这灯光放大了不为人注意的细节——那些细节是如此精细,比之女娲的鬼斧神工还叫人感叹。
申笑真不知觉盯着他的脸许久,他这张脸就像春天的雪水,光是看着,就能浸润人心。
察觉到脑子忽地空白一片,申笑真低声说:“糟了。”
“嗯?”边羽问。
申笑真没想到心底的这句话从口中崩出来,让他听到,下意识捂了一下嘴。压低声音说:“我明明有学过探戈,但是好像忘记了。我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什么……以前跳的时候,没这么多人看着。”
“那就回想练习时的场景,当平常练习吧。”边羽甚至连余光也没瞥台下的人, “他们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人。”
“好。”申笑真点了点头。努力回想学习舞蹈时的场景,鞋跟逐渐在台面上稳稳站立住,“我准备好了,想起开头应该怎么跳了。你放心……你只要跟着我的步子就好,差不多一足宽距离,够的……”申笑真努力给对方营造安全感。
边羽应:“嗯。”但他始终没表现出“不放心”的样子。
二楼廊厅,尧争留意到台下的骤变的气氛,当他见到边羽起身和申笑真走向礼台时,便已经走到玻璃围栏前。
他手搭在围栏上,远望礼台上,爱神维纳斯雕像下的那束光中的人。
林福见尧争离场,略微愕然,也走过来,笑问:“尧先生,想不到你对这种舞也感兴趣。”
尧争没看他,深黑的眼眸,盯住那光明的一点:“要看是什么人跳。”
富有浓郁拉丁风情的曲调,像片羽毛轻落在地上。边羽的右手悬在申笑真背后三公分处,食指与中指微微弓起,虚拢着申笑真肩的边缘,尽量不直接触碰到她。
他身形挺拔,转身优雅流畅,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而丝线引导他每一个动作都对应到正确的拍子上。
申笑真原以为边羽不是会跳探戈的人,心里一直琢磨要怎么克制住紧张去引导好对方,现在想不到,边羽的舞步出奇的好。
被震撼过后,申笑真契合他的节拍,鞋跟在地板上剁、剁、剁,有节奏地踩出舞步,变动飞腿。因为进入了状态,那刑具一般的红底高跟鞋此刻竟让她驾驭自如了。
台底下,无数双眼睛幽幽望着边羽的舞步,有人小声议论,看不出来这位“沉先生”挺有风范,和大资本家的千金跳舞一点不怵,这种热情的舞蹈,也能跳出优雅的风味。
没人注意到边羽右手始终悬空。只是注意到,他手臂伸展时,线条刚劲又不失柔和,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起伏。
他自认为不得体的不规则低领雪纺衬衫,却因自然的垂坠感而能贴合住他动作的弧度。
林福还在等尧争回到座位上讨论项目,却见尧争看得愈发沉醉,不由得心中诸多想法,感叹再有本钱的年轻人,也会被美色所惑。
他尝试有叫了两次:“尧先生,这一方面你怎么看?你是行家啊。尧先生?”
尧争竟不理会他。
在尧争的视野里,世界俱是暗的,那一方冰雪白的礼台上,唯有边羽是明亮的。他在冷光和暖光之间来回旋转舞步,既像火,又像冰。
礼台上,舞步在继续,申笑真目光追随边羽的脸,这也是舞蹈中必须做到的一环。
在舞蹈学院里,那些和她搭档跳舞的男性,脸上不是充满深切的热爱,就是洋溢高傲的自信。
但在她的目光中,她看见边羽的神情是安然平静的。
这不是舞蹈中该有的神态,导师在审查时,可能马上就要喊停,说他的表情不到位了。
但申笑真竟不觉得违和,相反,她觉得这样的神情、眼神是那么稀缺。
他的眼睛有一种魔力,冷光照耀下,凛冽如冬天结冰的绿湖,暖光映射到时,润似枫糖浆,而在幽暗的光线下,是空无的灰青黑。数个方位轮转的舞步中,她看到了不一样的边羽。
但是,不管是哪个角度去看,这双眼睛、这张脸,都令人觉得如脆弱的瓷玉,不能叫人随意碰到,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碎开了。
可人们总是忍不住会想靠近了去看他的。
他让人想保护他,或是坚定地站在他的身旁,支撑他,给他一些什么,这是牢牢固定在他身上的、诅咒一样的魅力。哪怕现在她才是得到对方友善帮助的那一方,可还是不由自主会这么想。
她从来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但这双眼睛和这张脸让她久久不能回神,她在迎合舞步时,一直侧眸去追随着。
小提琴攀上高音阶的瞬间戛然而止,申笑真向后仰倒。边羽的手划出一道弧线,托住她靠近腰部的后背,但只是以手腕触碰为止。
随后,他跟着动作自然俯身,身体展现着柔美的弯弧,银白色的头发丝丝缕缕垂到额前,几缕发丝由花墙上的暖光镀回淡金。
一滴汗顺着边羽下颌的线条流到喉结,滑过蜿蜒弧度,流进衣领里。
舞曲结束。
整场探戈,都非常的克制、端庄、高雅,但又不失拉丁浓烈的风情,确乎是一场全然不一样的,优美的探戈。
“先生,你……你跳得很好!”站直以后,申笑真激动得说不出话,脸上洋溢喜悦的笑容,心从未有过如此快节奏的跳动。
“谢谢。”边羽礼貌客气的回应,被淹没在轰然炸响的掌声中。
分明是圆满的演出,二楼处的尧争,眸色却愈发深了起来。但他的嘴角,却弯起一个笑。他早该想得到,边羽身上有数不清的秘密。随时随地,边羽身上的惊喜乍现一个,新一人的魂要挂在他身上。
这个配得月亮的人,大抵逃不过被囚于他人仰慕之眸中的命运。
也正因如此,尧争内心野性的迫切着,想要撕开边羽身上的一切遮蔽。
在这片似海浪不断的掌声中,林福终于也忍不住再去看了一眼。仔细又瞧了两眼礼台上那张脸,林福竟恍然大悟记起来。十九年前,在香港,他主办的那场探戈比赛上,有一对中外夫妻拿下冠军。那个男的正是边至晖,他们结识于那场比赛。
这个叫“沉遇”的男人,眉眼有几分像他们。
等边羽和申笑真下了礼台,掌声还没结束,司仪就连忙从运营经理手中拿回话筒,到台上控回场子。
“哇,刚才那场演出真的很精彩,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和我一样,被申小姐以及沉先生的演出震撼到了……”司仪刚才便从旁人打听到边羽的名字,因此知道他是“沉”姓的先生。
边羽下台以后,往台后通往洗手间的回廊走去,全然不在意人们炙热的关于他的话题与目光,一径走出演出的余温,把那热闹浮华的气氛遥遥抛在身后。
第38章
回廊两边被布置成长的花墙, 墙上每隔20公分就有一盏模仿蜡烛的墙灯。
边羽走在氤氲花香的回廊中,身后,一阵高跟鞋“嗒嗒”响。
“沉、沉先生!”高跟鞋的声音急促起来, 近乎是小跑。
边羽停下脚步,转过身。
申笑真快步走到他面前,微喘着气:“我、我还没跟你道谢。”
边羽眸中透出疑惑:“你有什么需要谢我的?”
“你接受了我的邀约……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哦,不客气。”
“啊?”
“你不是道谢吗?”
“对,但只是口头道谢……”申笑真似乎有话,要由心里吐出来。她鼓足气, 张了张嘴。
一阵英文手机铃声轰然作响,急促地催着边羽接听似的。
边羽扬了下手机,示意先去接电话。他往前走了几步, 到方寸阴影处接听:“喂。”
“我是召觅。”
“我知道。备注了。”边羽说。
“嗯……”召觅问,“你今天在什么地方?”
“会展中心。有什么事?”
“这两天气候多变, 随时会有台风雨, 提醒你出行安全。”召觅顿了一下,补充说,“还有, 小心陌生人。”
边羽不由愣了愣, 他并不认为, 自己是需要对方特意打电话来提醒这类注意事项的人,一时觉得有点滑稽:“就是为了提醒我看天气和‘小心陌生人’,你需要特意打电话过来?”
“提醒居民注意安全,是我的职责。”
“那我很好奇,你会不会每个居民的电话都打一遍?”
“短信都发了。”召觅说,“但是有部分居民, 我会特意打电话提醒。”
“例如?”
“独居老人,留守未成年,出行有安全隐患的特殊成年人群。”
“我属于第三类?”
对方沉默片刻:“你属于我个人认为有必要,也个人想打电话提醒的那一类。”
花墙上的玫瑰花香气过浓,边羽闻着不禁有点犯头晕。他想回答什么,转头见到申笑真还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他。
“申笑真。”正在这时,有一个人喊了她。
申笑真转过头,方白漾从回廊另一头走过来,用的是申海话:“你家里人来接你了,你要不要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