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很贫瘠极速版
燕周嘿嘿笑:“平时体力和脑子都消耗大,所以吃得多。”
他这么说是谦虚,从前听奶奶说,他从小就吃得多,抓着什么就往嘴里塞,一度让他的爸爸妈妈很紧张,得时刻看着他不让他乱吃东西。
后来燕周到了燕家,最初他不敢多吃,怕爸妈和哥哥嫌弃他太能吃。后来时间久了,才慢慢显露爱吃的本性,让一度担忧孩子不吃东西会长不好的老燕十分欣慰,挥舞勺子做饭的劲头更足了。同时燕周也从燕学文那里喜提一个别称:燕小猪。
“柏哥,你去援藏的时候有空出去玩吗?”
“没什么空,我要定期换地方巡诊,基本就在路上看看风景。不过在那曲的时候,同事偶尔开车带我去纳木错湖逛逛,风景的确很好。”
“你拍照了吗?”
“拍了几张。”
许柏拿出手机给燕周看。许柏的手机相册里大多是病人的病例诊断和X线片,燕周点开夹在中间的几张风景照,有的是许柏自己拍的湖光山色,有几张是别人给许柏拍的留影。许柏穿着白色冲锋衣,背个包,站在冰蓝宝石般的湖水岸边,身后是连绵的巍峨雪山,白云和苍蓝天空。
太帅了。燕周在心中呐喊。这也太好看了!他真想当场开口让许柏把这张照片发给他,照片里的许柏已经有点晒黑了,那双眼睛却在高原的耀目阳光下显得更明亮,更沉静。
“拍得真好啊。”燕周羡慕道——也不知道在羡慕什么。
许柏:“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玩。”
燕周把手机还给许柏:“我这几年肯定是没机会了,台里虽然也有去边远地区的项目,但肯定不会到我头上来。”
“你现在是负责长宁本市的新闻?”
“嗯。我现在在民生栏目,但其他活我也干,台里上个月又走了两个人,现在都是一人多用。”
羊肉汤和饼都上来了,许柏把饼推到他面前:“多吃点,小朋友上班辛苦了。”
燕周哭笑不得:“我不是小朋友啦,柏哥。我都24岁了。”
“好,好。”
相比对其他无关人员,许柏对燕周的态度已可谓特别。许柏是个看似温和有礼,实际不怎么关注旁人的一个人。他的朋友不多,燕学文算一个,因而他才对自己朋友的弟弟有所偏心。
许柏问:“做记者很辛苦吧。”
“也没有很辛苦,有时候遇到一些事还挺好玩的。”燕周开始拣自己出现场时遇到的一些趣事将给许柏听,比如有一回他去医院采访重疾康复患者,因为对方太能聊而被拖住,最后老刘楼上楼下找人,才找到病房过来把他揪走;比如去年夏天台里做防溺水专题,他正好在河边看到一群想下水的小孩,连忙拎着相机撵过去,那群小孩忙不迭裤子都没穿上就跑了;比如群里催着报选题,他实在不知道报什么,问能不能报记者熬夜加班职场生态,被主任狠狠批评......
许柏听得直笑,不知不觉两人都快吃完了,燕周发觉自己话太多,讪讪打住:“说起来都是些糗事。”
许柏说:“挺可爱的。”
燕周的心跳一下。
可爱?
这时许柏的手机响起,他看一眼,对燕周说:“患者打来的。”
“没事你接。”
许柏接起电话,对方说了什么,许柏听着,末了说:“那你现在我这挂个号吧,下午我有手术,晚上给你加一台。嗯,不客气。”
许柏挂了电话,燕周说:“柏哥对不住啊,我都忘记你下午还要忙了,我们现在走吧,这样你还有空能午休。”
“别这么说,和你聊天我挺放松的,就当休息了。”许柏付了帐,拿起大衣起身,“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两人到店门外,外头寒意重,许柏站在燕周面前,低头挺温和地与他说话:“燕周,你现在怎么和我这么讲客气?”
许柏站得离他有点近,燕周顿了一下,手捏着羽绒服拉链往上拉,决定反客为主:“那不然呢哥,我们俩都多久没见面了,肯定会变生分呀。”
燕周话说出口,又怕许柏听这话不高兴,紧跟在许柏身边鼓起勇气道:“这说明以后还是要多见面。”
车在不远处滴两声,许柏走到副驾驶前,一手拉开车门,侧身朝燕周,微微俯身朝他做一个请的姿态,慢条斯理道:“你说得对。请?”
为了不让许柏看到自己发热的脸,燕周迅捷地一头钻进了车里。
许柏把燕周送回家,直接开车去了医院。他在长宁大学附属口腔医院工作,去年12月末援藏结束回长宁,院长给他批两天假,他全用来给家里打扫清洁了。
前往西藏之前,许柏与邱洺正式分手。一年后等许柏再回来长宁映水湾的家,家里已经空置很久了。
他与邱洺在本科期间就认识,后来读研时邱洺与他告白,经过几年相处,许柏也喜欢并欣赏这个容貌出众、能力优秀且性格独立自我的男生。邱洺学的设计,本科毕业后没多久到国外进修两年,两人谈了两年异地,他们都是有各自事业和理想的人,但再自我或冷淡的人,也乐于享受情与爱,着迷于对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时光。
很多人羡慕他们,对他们抱有美好的祝愿和期待,连许柏自己都这么想。他们在一起五年,从学生时代到进入社会工作,异地,旁人的眼光,家庭压力,工作,争吵......许柏曾一度认为,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往后应当就只剩下平静安然的相守了才对。
但事实告诉他并非如此。在正式分手之前,他们已经僵持了大半年,吵也吵了,冷战也冷战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全都说出了口。他们都忙,邱洺一周能有七天都在飞机上,许柏也要做手术,带学生,发论文。
他们忙起来能一周互不发消息,刚做规培生那会,许柏每晚一回家倒头就睡——况且他不是个每天都发消息道晚安的人,邱洺也不是。
可他们终究还是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体贴对方了。十几个小时已读不回的消息,落空的分享,悬而不决的矛盾,回家后扑空的黑暗,都一点点击溃原本坚固的城墙。城墙最终轰然倒塌的那天,邱洺红着眼眶,脸庞都是泪,问他,许柏,你早就不爱我了,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许柏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他从不把时间浪费在自证上,这两年与邱洺几次三番的争吵也让他疲惫。他想和邱洺坐下好好谈,但当他发现理性的交谈无法顺利进行后,他就选择闭口不言——许柏知道自己也有毛病,他缺乏的同理心导致他一旦判断自己陷入乱麻,就会拿刀快斩,不管是面对说不通的人,还是麻烦的事。
许柏不喜欢做无意义的用功。至于他如何归类事物有意义还是无意义,也跟世俗道德规范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地判断,仅此而已。
许柏走进门诊室,换上工作服,护士已经整理好器械。他坐在电脑前查看患者病例,被叫到号的患者进来,许柏接过患者递来的X线片,开始工作。
自从开始独立坐诊,许柏通常会在五点之前下班,护士还要收器械。不过后来来看的人多了,偶尔他晚上也加个班,要么就是开会,帮导师带课,回家看论文,写论文,运动,睡觉。
关于许柏的传闻挺多,他很少参加聚会,朋友也不多,别人以为他挺神秘,实际上他的生活很简单,甚至听上去很枯燥。
不被打扰,可以良好地控制生活节奏。这种平静对许柏来说刚刚好。
晚上给加号的患者做完治疗,许柏写完报告,收拾东西下班。他刚走到医院门口,就听一声响亮的:“哥!”
许柏吓一跳,见一帽子围巾大羽绒服裹着的高个子男生杵在座椅边,露出一副虎气的浓眉大眼。
“龙龙?”这傻孩子裹得像条毛毛虫似的,许柏差点没认出自己堂弟。
黄泷挪过来:“我妈炖了鸡汤,让我喊你一起回家喝。我正好在隔壁商场和朋友玩,发你消息你也没回,我就过来找你了。”
“行,一起回你家。”
许柏上车,黄泷自己坐进副驾驶,长腿有点别扭地曲着:“唉,什么东西咯我屁股。”
黄泷从车座里捡起一个润唇膏,疑惑。许柏看一眼,也有点疑惑,然后想起来:“应该是燕周的。今天只有他坐我的车。”
“燕周?你一回来就和小燕约?”
挺普通一事,怎么被这孩子一说出口就显得这么奇怪呢。许柏说:“我找燕周帮忙买东西。”
“你又使唤燕周!”
什么叫又?使唤?许柏还没想明白,黄泷说:“自从燕周进了电视台,我都见不到他人了,想约他吃顿饭都难。”
许柏:“原来省排球队的男队中坚力量这么闲。”
黄泷:“我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训练。我再问问小燕有没有空出来玩吧,太久没见到他了,想他。”
“那你顺便把唇膏带给他。”
“我不带。”黄泷把润唇膏放进车的收纳空间里,“掉你车上的,你自己去给。”
许柏确实有点跟不上现在小孩善变的思维:“你们到底是关系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啊。”黄泷这么说着,拿出手机玩,不跟他哥东拉西扯了。
第5章 一整天寒风加小雨
一整天寒风加小雨,燕周天不亮就赶到单位,和同事一起坐采访车去村里拍贫困村户,村户家境困难,裹着棉袄缩在墙后瑟瑟发抖,燕周也裹着羽绒服和人站一起瑟瑟发抖,手里还要举摄像机,还好戴了手套。
这次拍摄带了宣传任务,众人拍到下午快五点,午饭没怎么吃,半饿着肚子坐车回单位的时候已经七点了。燕周在车上昏睡,下车后去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没胃口,吃完饭回自己工位写稿。主任催他尽快交稿,他只能赶紧写。
等他再从电视台大楼出来已经十点多,入夜后的城市更冷了。高楼与商铺的灯火都遥遥冰冷,地面湿漉漉的,燕周裹着围巾回自己车上,第一步就是打开空调。
他拿出手机,微信一堆消息,他今天都没怎么看手机。他点开消息,看到许柏今天中午给他发的消息,一张放在手心里的润唇膏的照片,许柏问是不是他掉的,他有空送过来。
燕周直接给许柏拨去一个电话。
许柏挺快就接了,他那边很安静,燕周一瞬就想象出许柏戴着一副眼镜,穿着睡衣坐在电脑前看文献,或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画面。
“刚下班?”许柏问。
许柏的声音很好听,咬字清晰和缓,慢条斯理的低沉和沉静,落点总卡在一个距离正好的礼貌上,让外人以为亲切,让想亲近他的人以为疏离。
“嗯,我今天一天在村里,没看到你消息。”燕周说,“我找时间去你医院拿吧,我自己不小心掉的,就不麻烦你跑了柏哥。”
“行。”许柏说,“天这么冷,早点回家吧。”
寥寥几句对话,电话断了。燕周披着夜色驱车回家,老燕已经睡下,老妈还坐在餐桌边打手机麻将,见他回来:“又加班这么晚。”
燕周都没劲说话,点头:“好困。”
“赶紧洗了睡。”
“嗯。”
燕周草草冲个澡,一沾上枕头三秒内入睡。过会楚晴轻轻打开门,看他被子都没盖好,过来给他拉好被子,昏暗里摸一把燕周又瘦了点的小脸,叹一口气,起身离开。
年前各个传媒都发疯了一般,从电视到社交媒体恨不得一天推送八百条新闻,誓要抢夺业绩头筹过个好年。市里到处都在搞过年预热活动,也不知道是活动太多太热闹,给人鼓动得振奋激情了还是怎么,一会来个年会集市不慎着火差点引发大火灾的新闻,一会来个公路超速追尾撞飞一整排防护栏的新闻,主任催促他们迅速出过节防火灾和道路交通安全的专题,燕周手上一下攒了七八篇稿子,拍摄素材还全堆在电脑里没剪。
燕周已连续半个月每天早上都是一杯浓缩冰美式,老刘有时候过来看到他桌上的冰美式:“你这么喝胃受得了吗?”
燕周眼底挂着淡淡的黑眼圈,手上飞快打字:“还行。”
老刘把一叠稿子放他桌上:“中午前把这些改好交郑编,下午跟我去派出所采访。”
燕周有点心梗:“刘老师,你看我电脑里这些还没弄完,下午我找个人替我去行吗?”
老刘说:“你看现在谁有空替你?所有人都忙,不是你一个。”
说完老刘就走了。燕周静了会,拿起冰美式想喝,发现见底了,只好放到一边,拿杯子喝水。
下午燕周和老刘去派出所,派出所里闹哄哄的,燕周的胃有点不舒服,他忽视不适,完成采访任务后回台里继续工作,灌了几杯热水,胃又没有不舒服了。
明早不喝冰美式了......燕周真不想这么造自己,但不喝咖啡根本提不起精神。
晚上回到家,燕周猛一下想起自己遗忘许久的润唇膏,给许柏发消息:[柏哥,我明天来拿润唇膏,你中午有空吗?]
过了半个多小时,许柏回他:[我有空,但你不午休吗?]
燕周都快忘记午休这两个字长什么样了。他打字:[我不午休,明天中午我来找你。]
[行。]
想到明天可以见到许柏,燕周心情好了不少,睡前还难得打了会游戏放松一下。就是好久没玩,一下有点放松过头了,玩到快一点才睡。
第二天醒来燕周就有点头疼,打开手机一看记者群和媒体中心群里一早就开工的各种消息跳出,头更疼了。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不喜欢记者这份工作,毕竟他念的就是新闻专业,电视台也是他自己报考的。他就是渐渐觉得这份工作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当然很多人在进入一份职业后,也会对这份职业失去幻想。
他真的适合做这份工作吗?燕周总控制不住自己想太多。柏哥肯定不迷茫,他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目标,很清醒。他哥燕学文也不会迷茫,只要是能赚钱的活,燕学文都特乐意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