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戏里的角『色』不一定都要字正腔圆,可绝大部分的角『色』都有这个需求,那些方言跟特殊的角『色』定位是之后的事。咬字清晰,让观众听得清楚明白是最基本的要求,别跟喉咙里含了口水似的含混就成。
“啊——没有。”柳茜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过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下来。
徐缭点了点头,伸手翻了翻剧本,低头瞅了两眼,剧本发来的早,他一个人自己背台词,有时候没人对戏就自己跟自己对,连带着其他人的台词都背熟了,所以大概知道是哪几场就把台本放回去了,漫不经心道:“直接开始吧。”
“您都背下来了?”柳茜愣了愣,“这是小舞跟袁清佩的台词。”
“嗯。”徐缭应了声。
汪甜在旁边不屑地冷笑了声,挤兑柳茜道:“徐老师是什么样的演员啊,他还能骗你吗?”
“你这会儿背自己的还感觉吃力,久了就习惯了。”徐缭觉得他跟汪甜简直像是一对双簧,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专门吓唬人家小姑娘,不由得失笑,“你别把这事儿看多重,演员的基本功,就算你自己不想记,等拍久了,戏对多了,你越熟悉这个角『色』,也就越熟悉其他人的台词,都是迟早的事儿。”
他突兀觉得这事儿有点好笑,要是有个圈里的老江湖在边上,指不定怎么说他绿茶。
柳茜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不过她依稀觉得,这事儿并不是这么理所当然的,她点点头问了句“我开始了”,见徐缭点头,就张开了嘴。
“袁清佩!你这个臭道士,你站住!我愿意我喜欢!你凭什么管我!”
这么紧的时间,要人练气息练发声,得把人说得糊里糊涂,徐缭也没往这方面去想,柳茜对台词很有天赋,断句跟重音都拿捏得很好,就是情感上差了点,他沉『吟』了片刻,问她:“刚刚那句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台词是演员非常重要的表演工具之一,表情动作声音都是相同的,不过正因为它可以被顶替取代,所以不免被很多人忽略,但事实上台词一定会影响到表演的发挥。后期能因为声音不适合,或是各种正常的原因(比如说语系不同带来的口音问题)而被配音取代,但绝对不能是因为台词太差而替换掉的。
而人正常生活时的语言太过随意,要真拿到电视剧上演,也未必会呈现出真实的效果。
柳茜沉默不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徐缭,脸上有点红晕,不太像害羞,像对自己的气恼,她又把剧本捏紧了点,半晌才吐『露』出几个字来。
“不太好。”
徐缭忍不住笑了下,他『舔』了『舔』有点干涩的嘴唇,又去引导她:“这句话比较愤怒,因为袁清佩嫌小舞是妖,不让她跟董不语在一起,情绪我们都知道,可你不能只是喊,喊破音了也没意义。你这么想想,小舞一直以来对袁清佩是什么态度?”
“有点害怕?”柳茜沉思了片刻,回答道。
“对,她是比较害怕袁清佩的。”徐缭又继续说道,“那你觉得她这种情绪下,有没有可能对袁清佩大喊大嚷?”
柳茜似是若有所思,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她不光只是愤怒,还有恐惧,她是在质问袁清佩,可是又打心底害怕袁清佩。所以我刚刚那么喊,就太凶狠了,也不符合小舞一直以来对袁清佩战战兢兢的态度,是这个意思吗?”
“嗯。”徐缭看了看桌面,想拆个薄荷糖,可记着要对戏,又干脆喝了口蜂蜜水,“你把手捂在喉咙上,感觉下发声的差异,再琢磨一下。而且你气太短,别说完一句话跟跑了几千米马拉松一样一下子止住了,你气息一定要稳,光拿嗓子喊容易累。”
柳茜把手放在喉咙上重新念了几次,大概是自己也意识到点什么东西了,手就放了下来,等到了第十次的时候,徐缭总算出了声:“这个感觉对了。”
她这才如释重负,点了点头道:“我心里有点数了。”
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柳茜有了点进步,可也只是有了点,徐缭不可能一遍遍的教她,两人对了一段戏后,就打发她回去自己先消化今天学的东西,柳茜临走之前,徐缭想了想,给了她一个委婉的忠告:“以后跟人家请教,尤其是同组的男演员,别这么直接到人家休息室去,我这也是有个小甜在,不然都不敢放你进来。”
柳茜眨了眨眼睛,愣了半晌才点点头道:“好,谢谢徐老师。”
说得倒是真心实意。
好好的一姑娘,没看出来有点呆。
徐缭总算能吃薄荷糖了,他嚼着糖,心满意足地想道。
剧组主要角『色』有两个用得是新人,岳辛杰经验不足,偶尔崔远山就来帮忙,他到底是拍过几部作品的大导演,这方面提点起来就比岳辛杰灵光的多,柳茜跟苏星灿进步飞快,倒不是说他们俩立刻出神入化就直接能拿影帝影后了,而是起码在镜头上不怎么出差错了。
磨戏是个苦差事,大家谁也不挂钩谁,自然谈不上心有灵犀,又是第一次合作,连徐缭都硬生生磨了好几次,他倒还好些,柳茜跟苏星灿两个人快把剧本都『摸』起卷了,尤其是苏星灿,那天岳辛杰让他不断喝酒,少说灌了几斤水下肚,自己又回去琢磨以前老前辈演的皇帝,这才算有了点意思出来。
圈子里虽然不是认真努力就能成功,但是不认真努力的人就绝对成功不了,这跟背后有没有金主没什么关系,多得是空降系反响平平,每年演大戏跟闹着玩似的,跟过家家差不了多少。
跟这两人相比,李松群就显得散漫很多,迟到让人等是常有的事,拍摄时间稍微拖晚点就立刻走人,他那经纪人一脸假笑,用词委婉,无非是他家李松群多忙多忙,行程耽误不得,让剧组多担待担待。
话有千百句能怼,奈何一句都不能说。
好在人还不算消极怠工,岳辛杰憋屈了半天,还是忍下来了,这种圈子里的常规多了去了,他进圈后没拍过自己的作品,可好歹在世纪娱乐的时候『摸』索过一段时间,知道明星耍大牌是什么样的,也知道剧组并不是全然的一帆风顺,更没法说生气就生气。
要说开始只是耍大牌,拍摄近一个多月之后,李松群就玩起了失踪,打电话也不接,拍摄情况几乎瘫痪,岳辛杰联系经纪人,对方也没理会,到了大晚上才发来消息解释,说是李松群病了,要休息几天。
剧组被拖了一整天的进度,最终得到这么个结果,任是谁也高兴不起来,接下来这几天的日程统统要换,还要改拍摄的场次,倘使李松群是这剧组里番位最大的倒也罢了,其他人只得忍着,偏偏他不是,徐缭还在前头压着呢,剧组里气氛就多少有些尴尬。
岳辛杰之前见过徐缭,知道这位男演员可不光是在剧组里讲得上话,在公司里也是一样的,星尘不是个大公司,加上并不是完全的经纪公司,徐缭差不多可以算是台柱——不过岳辛杰多少觉得,凭徐缭的资质,即便是在世纪娱乐那样的巨头里,只要有适合的机会,未必不能挤一挤台柱的位置。
倒不是说他在星尘里怎么样,只是按照眼下这个发展,难免会崎岖些。
岳辛杰不好意思跟徐缭讲李松群这事儿,就把这项重任推到了崔远山的头上,让他去跟人解释。
李松群具体是什么情况,剧组里待久了的人早就心知肚明了,徐缭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崔远山,对方请他过来后就一直装鸵鸟,实在没招了才从抽屉里掏出一盒抹茶曲奇来问他:“你要不要吃?挺甜的。”
自从那次马卡龙事件,徐缭就大概了解崔远山的甜度在什么范围了,对此敬谢不敏。
“行了,说实话吧,喊我来干嘛?”这两天没有徐缭的戏,他端起咖啡抿了口,还烫得很,忍不住皱皱眉,重新放了下去,好整以暇地逗崔远山,“该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们决定私底下跟我谈谈吧。”
“哎,可不就李松群这事儿嘛,老岳怕你心里不舒服,要我来说,我们缭哥人帅心善,才不会计较这种小事对不对?”崔远山见他不吃,自己打开来一个个往嘴里丢,他们俩比较熟,也没必要来那套虚的,嚼了嚼道,“老岳他才刚上任,有什么地方处理不好你也多担待点。”
徐缭笑道:“哦,感情这么说,我要是计较这种小事,就是人不帅心不善了?”
“……你这样让我怎么跟你聊天?”崔远山眼尖,一眼看到外头走过的应肃,急忙把人喊进来,“小肃,你快进来!进来评评理!”
应肃拿着几分文件,似乎也正是要进来,眉头皱得紧紧的,脸『色』略微绷着,目光往他们俩身上打转,跟钢刀一样:“什么事?”
这情况,就算是天塌下来崔远山跟徐缭都得叠罗汉先撑起来,两人干巴巴笑了笑,徐缭用眼神催促了下崔远山,对方苦哈哈地问道:“没……没,小肃啊,你今天有什么事儿?怎么心情这么不美丽,你可别皱眉了,再皱下去得早生华发。”
徐缭对崔远山这种大无畏的作死精神感到了敬佩。
应肃却没那么生气,他叹了一口很长的气,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淡淡道:“我刚刚接到消息,李松群没生病,他在另个剧组拍戏。”
拍摄直到现在都已经有一个月多了,定妆照自然是早就出了,这意味着角『色』已经定下来了,星尘口碑一向很好,官博也互动勤快,如果这会儿李松群轧戏被爆出来,不光是他一个人的事,还是整个剧组的事儿,事情要是闹大了乐子就大发了。
崔远山脸『色』一变,瞬间站起身来问道:“你说真的假的?”
“我刚给那边打了钱,把消息买了下来。”应肃按着眉心捏了捏,徐缭殷勤得给他泡了杯咖啡,他点了点头,道了声麻烦,神『色』端庄,态度平静,连端咖啡的姿势都优雅动人,瞬间击沉徐缭却毫不自知,“那边是《剑指肝胆》,大制作,由张荣执导,投资不小,李松群之前接到了试镜的机会。”
话不用多说,点到为止即可。
比起小成本的电影,大制作的《剑指肝胆》自然更具有诱『惑』力,更别提还是着名导演张荣执导,张荣是影视剧里最出名的一位导演,拍历史剧很有一手,曾经拍摄的《英雄气魄》被中央宣传部跟教育部亲自点名赞赏,之后被调入中央电视台,前不久刚被评为十佳电视导演之一。
大荧幕可以再找机会,可是这样的剧组却是倒贴钱都不一定进得去。
《剑指肝胆》在徐缭的印象里,似乎也是的确大爆了,轰动全国,创下收视率的新高,是播出那年当之无愧的收视冠军,也是十佳电视剧之一,基本上那年的电视剧奖项差不多被《剑指肝胆》包了大半。
徐缭忍不住想:换我我也跑。
“那他那边的意思是,宁愿毁约了?”遇到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基本上李松群的退组就已经注定了,除非剧组乐意跟着他的日常跑,崔远山脸『色』铁青,忍不住拍了下桌子,“妈的,早不走晚不走,开拍一个月走,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不怕老子把这事儿给他捅出去?”
应肃冷笑了声:“用不着你捅,他们公关已经开始『操』作了。”
轧戏这事儿,搁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好听,而制作方也并不是想说就说的,第二男主拍了一个月就轧戏,先不说李松群有没有热度这回事,等李松群那头爆出来自己参演《剑指肝胆》,《艳蝶》自然会被拿出来惨遭对比,甚至会被故意认为《艳蝶》在蹭《剑指肝胆》的热度,到时候对剧组并无任何利益,对于一部投入心血的电影而言,负面宣传几乎能摧毁一个剧组。
“我会去跟李松群还有《剑指肝胆》那边商议,你这边别冲动,也不准联系记者,管好岳辛杰跟他的剧组。”应肃口吻严厉,“我争取和平解约,能让李松群吐出多少就吐出来,面子上不能撕得太难看,你别在背后偷偷『摸』『摸』打电话。”
崔远山冲他做鬼脸。
徐缭看了看应肃,这事儿本该是剧组里有专人来联系的,想来事情比较大,应肃只能自己出面,倒也难怪,星尘注入新血才没大半年,遇上这种大事,能找出来好好处理这件事的几乎没有几个。
崔远山嘀咕道:“那就这么放了他去?”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跟《剑指肝胆》那边好好联系一下,你有哪个字没听懂。”应肃声音之中寒意渐浓,“所以你也给我老实点。”
“呿。”
应肃又看了看徐缭,目光便带了点柔和,缓缓道:“你不用担心。”
徐缭忍不住笑:“不能够吧,剧组出了这样的大事,拍了一个多月的戏眼看着就成空了,就这样我还不用担心?应肃同志,难道你一直都是这么安慰人的吗?”
“嗯,因为你担心也没有用。”应肃点点头道。
“……”
徐缭忍不住看向崔远山:“你跟这个人认识这么多年都没问题,好意思刚刚跟我说聊不下去???”
崔远山哼哼唧唧了一声,仰头望天,权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量维持六千吧。
第四十四章
任是外头洪水滔天,剧组里照旧风平浪静,不过李松群的短暂缺席变成了长时间缺席。
徐缭心态倒好,整日里头笑眯眯的,那头大概也知道剧组这边没什么办法了,连搪塞的意思都没有,之后理由也不找,直接回岳辛杰一句没空,不来了。如果是正常情况轧戏,确定完了之后,找到记者收集好证据,自然有媒体乐意关注这方面的东西,没有职业道德这类新闻很容易就能毁掉一个演员。
当然,明星背后有钱,乐意买水军洗人设这就两说了,这类也基本上称不上演员。
李松群这么久都没出名,可见背后的公司也未必乐意在他身上投资多少,一旦出了丑闻,就很容易被放弃,毕竟走演员这条路,最希望的就是有戏拍。
而通常导演里,尤其是大导演,越出名越厉害的导演,就越不喜欢没规矩的演员。
问题是眼下李松群试镜试上了《剑指肝胆》,《艳蝶》这头便不好发作,事情只能暂时拖下来,之后几日里,李松群倒是偶尔有几日会来赶拍一下,袁清佩有不少打戏,李松群尽数推了不拍,他那经纪人跟岳辛杰细谈,说是李松群的背受了伤,打戏推给替身,只拍文戏。
背受了伤。
徐缭倒不觉得这是假事,《剑指肝胆》已经开机,张荣要求极严,他曾经跟对方合作过一次,基本上所有的戏份都得自己上,台词二十岁得二十岁五十岁得五十岁,实在不想念直接换个演员,他多得是人挑选,跟张荣拍戏没什么可说的,跟军/事/化训练似的。
《剑指肝胆》有不少马上的武戏,李松群受伤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他这样两边跑,估计也是想安抚住《艳蝶》这边,免得真闹起来,鱼死网破,他在张荣那儿也失了信誉。
大家各有顾忌,自然都不会做得太绝,不过李松群偏重向《剑指肝胆》,《艳蝶》这边虽有顾及,但时间一长难免暴『露』,事实上剧组里不少人也慢慢回过味来了。
只是大多都是新人,还未料到李松群居然有如此大的胆子轧戏,便只当李松群跟岳辛杰闹不和,剧组气氛一日严肃过一日,不少人噤若寒蝉。
这日李松群也来,尽管迟到了,可到底是来了,剧组排开日程,先拍摄他的戏份,当日在办公室说得到底是最终方案,李松群把星尘得罪了个精光,可毕竟戏拍了大半,总不能弃了重头再来,他要能将电影拍完,也算善始善终。
说白了,还是电影为重。
恩恩怨怨不会带进戏里,爱恨情仇也与戏外无关。
任是徐缭再看不起李松群这种人,等涂脂抹粉,戏服上身,他便仍是那个懵懵懂懂,对袁清佩颇为敬仰的小书生董不语了。
场记板“咔”得一声响起,开拍。
袁清佩用刀,刀身窄细而笔直、中正不阿,无金无银,漆黑似墨。
既有剑者的君子之风,亦有刀者的英雄霸气。
袁清佩的刀诞生过无数个传说,有人说那是凡铁沐浴千百名妖血之后淬炼出的神兵;有人说是不周山的灵脉孕出这柄利器;还有人说袁清佩出生那一日,天降祥瑞,这柄兵刃从天而坠,降落在还是婴儿时的袁清佩身旁,从此与他再不离分。
人有无穷的想象力,唯一对上的是,袁清佩的确不曾离开过他的刀。
“你……你难道就没有慈悲之心吗!”董不语急急忙忙追在袁清佩身后,身形狼狈,书箱摇摇晃晃,他急忙伸手去搂,怕手抄的书籍掉落在外,如他这般穷苦的书生,是买不起书的,只能借来人家的书抄上一遍,因而件件都是珍宝。
他看了话本,原以为袁清佩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如今见人连孤儿寡母都不肯放过,不由生出疑虑来。
“你又如何分得清究竟是慈悲心肠,亦或是不识善恶?”袁清佩像是一只猎豹,剽悍而肃穆,他穿着紧绷的官服,如这天地之间圣人所生出的清规戒律将他死死束缚住,黑红两『色』加在身上,像是死亡与新生的魂幡。
妖孽已被重伤,刚刚逃到这片领域之中,袁清佩分外警觉,四下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