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hiloso
德莱顿也下了车,帮李维抬人:“走。”
为避免救援不及时,他们在乡间公路上开出了德意志高速的架势,一个小时后,仍然昏迷不醒的女人被送进了芝城医院,急诊医生经过初步检查,认为有可能是脑血管问题、头部外伤、或是癫痫后遗症。
李维留下电话号码,支付了费用,德莱顿在他忙碌时去订了附近的酒店。两人差不多有四十多个小时不曾休息了,再这样下去得猝死。
周日晚上七点钟,李维办好住院手续,走出医院,来到酒店,德莱顿订了两份外卖,正坐在房间里等他。
吃饭时李维边打哈欠边问道:“你觉得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德莱顿在今天白天和县政府的人聊了一整天,这会困得头点地还强撑着,半天才慢吞吞地回答:“……我不确定。”
“她说她认识我的母亲,但我从来没听妈妈提起她。”
李维若有所思地说,“我妈妈是个独来独往、不在乎别人看法的女人,镇民对她的坏印象永远不会影响到她本人,班茜(爱尔兰语中‘报丧女妖’的音译)的名声很不好,但妈妈不会因为这个理由向我隐瞒她们的关系。”
“也许……也许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德莱顿困出了气泡音,“毕竟那时你还是个孩子。”
“是的,有道理,你先去洗漱吧,我不着急睡觉,可以排在你后面。我在想,班茜说,‘她成功地带着一个孩子离开了,以雨夜的死亡为代价,以脱离这个世界为代价’……”
【14岁的李维只听见瓢泼大雨中传来“嘎吱”一声,像是沉在水下的橡胶轮胎和柏油路摩擦的闷响。
一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极速行驶的货车擦着李维的身体,将莱纳·李维乌斯撞飞出去了。
他能感觉到货车带起的风从面前刮过,理智却完全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呆呆望着这一幕,结果下一刻,又发生了一件极其怪异的事:
李秋珊开着她的代步车,撞向了货车。】
德莱顿宛如行尸走肉般地移动向卫生间,中途还差点被地毯边缘绊了一跤。李维转着酒店办公桌上的铅笔,自言自语地猜测说:“那时候,她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好机会——离开戈康镇的好机会。
“因为不知为何,人们并不能在戈康镇特有的里世界时空中,找到和‘发生在莱纳·李维乌斯身上的车祸’对称的一撇。”
李维父母遇到的那起诡异的车祸发生在2012年,与之对应是2020年,但李维询问的好几个人,都说2020年不曾有过类似的事故。
卫生间里的德莱顿听见了,问道:“所以这场车祸不受因果干扰,成为了里世界的‘出口’?”
“我妈妈大概是这么想的。”李维说,“班茜说她成功了——在那场车祸中活下来的我于两年后离开了戈康镇。”
“但是你妈妈死后又活了,你的父亲到现在还活着,这事就很奇怪。”
洗漱完毕的德莱顿走回床边,就地一躺,
“我还想到一点,戈康镇的居民这些年来无论遭遇了什么事都不搬走,或许是因为他们走不了……里世界通过各种方式将他们困在原地,直到我们的到来补上对称轴的起始与终点……班茜这才能够跟着我们被送进医院,犯罪的镇民也能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受审……”
“你说的对。”李维点头赞同,“戈康镇太特殊了,莱纳·李维乌斯绝不是随便选的。”
“可是他没料到你会在这遇到李秋珊女士。”
“还有2013年的W·D先生——威廉,W·D真的不是你或者你的哪位亲属吗?……威廉·德莱顿?”
得不到回应的李维走到床边细看一眼,摇了摇头。
某人困到刚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
近两个小时车程外的戈康镇。
李维父母出车祸的那一条公路旁,树丛掩映下的荒地里,躺着一具尸体。
戈康镇昨晚出了大事,眼下县政府的车一辆接着一辆,狭窄幽僻的乡村道路从未如此繁忙过,然而路过的人们却对光天化日的尸体视若无睹。
假如李维在这,并且注意到了它,就会发现它有一头海藻般的黑色短发,青白惨淡的面孔上的五官,和莱纳·李维乌斯如出一辙。
忽然间,尸体的手指抽动一下,睁开了眼睛。
**
第二天早上,李维又问了德莱顿那个问题:“W·D和你是什么关系?”
“听上去是我姓名的首字母缩写。”德莱顿用叉子戳弄着早餐,“问这个做什么?”
“你还有一天的假期。”李维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德莱顿说,“我在考虑我们究竟是留在芝城逛一逛我的大学,还是一起去见见你的亲人——W·D先生在2013年的所作所为八成会令他们产生很多疑问。”
德莱顿与镇政府调查员讨论布里奇斯受贿案时,李维也听了个大概,他动脑子想一想,就猜到W·D先生在势单力薄且人生地不熟的场合肯定动用了某些“家族势力”。
“老实说,我对和父母相关的话题产生了一点阴影,”德莱顿回答,“好像只要一涉及到他们就总是在加班。”
而且没有加班费。
第104章 间章:大学
李维被逗乐了:“那是我爸妈,你的父母总不至于也这样。”
“你绝对不会想要见到我的父母,现实中的折磨依旧是折磨。”
德莱顿低头摆弄两下手机,“至于我的祖父母——”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2024年的圣诞节过后,这俩人就一直在明里暗里地指责他说话不算话了。
敢情是在等待他承诺过的在2025年一定会给出的解释呢!
有这种毅力和耐心,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今天早上睡醒后,他给老两口发了条信息说,自己现在随时可以和他们讨论2013年求助事件的前因后果,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向家里公布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或许找到了那个即将和我相伴一生的人,他是个男人。】
此前他有做过一些铺垫,但不曾详细明说,发完这条消息,德莱顿就没再关注手机,因为人在面对冲击性新闻时往往很难保持理智,即使是思想足够开放的人,也难免会出于对亲人的关心和爱护提出质疑。
更重要的是,这些质疑对德莱顿来说无足轻重,任何人、包括祖父母的干涉都不会改变他的决定,他的亲人也了解这一点,所以德莱顿打算为双方设置一段“冷静期”,等回到N市再给祖父母拨打视频电话,然后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了,再邀请李维去祖父母的家。
至于父母……
无所谓了,nobody cares。
眼下既然李维提问,他就抽空查看了一下另一边的回复。
饶是对家人很有信心,此刻德莱顿心底依旧不可避免地有几分不确定的情绪,紧接着,他看到他不善言辞的祖父说:
【感谢上帝,原来你喜欢人类!我们白花好几年时间来接受你和文件袋之间的感情了!】
十分钟后:【我要和你的祖母出门庆祝了,威廉,等你有余暇了,就让我们见见这位打破了冷战格局的可敬勇士,不过不用太着急,毕竟我和你祖母即使是作为封建糟粕的异性恋,也知道情侣之间是要享受约会时光的。】
“……”
有必要把“我们对你脱单这件事老怀大慰,震惊和感动的程度不亚于看到有人拯救了地球,然而不要有压力,啥时候见面都行”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吗?
“他们喜极而泣、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我们。”
德莱顿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机,“但是这次来不及了,我的祖父母退休后常年待在欧洲,就算立刻买机票回国,也赶不上这一回假期。而且前面发生了太多事,你真的不要紧?”
李维耸肩说:“忙起来才能不让我多想。”
这就是谈恋爱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了——他和德莱顿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废话可说,留给思考的空间寥寥无几,尽管显著降低了工作效率,却也有助于身心健康。
德莱顿说:“你还有伤。”
“不值一提。骑自行车时被轮胎卷进去都比这伤的重。”
德莱顿露出了不太满意的表情,语气忽然严厉起来:“我不喜欢你对待受伤的态度,李维先生,我听说你任由一个长得像骑着驴的盗版圣诞老人的家伙把烧红的烙铁按在你身上。”
李维回想起当事人的长相后,装傻的神色差点没绷住,磕巴了一下才说道:“……什么时候的事?谁说的?”
“怎么?你要否认?”德莱顿反问道,“如果你不否认,情报的来源就不重要。我记得你大学的专业是法律,李维先生,它除了教导人们偷税漏税的方法之外,应该也告诉了你该如何自保,现在,请问,本州编号776.012的法条是什么?”
“……当一个人合理认为有必要采取此类行为以保护自己或他人免受对方即将实施的非法武力侵害时,其使用或威胁使用非致命武力是正当的。”
德莱顿敲敲桌子,强调其中的一个单词:“即将。”
意思是李维完全可以在对方伤害到他之前动手。
“可是我需要祭品。”李维飞快地说,“换句话说,我需要杀人,不管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都至少要死一两个,这就不算‘使用非致命武力’了。虽然同一条法条还说,‘若个人合理认为使用或威胁使用致命武力是防止自己或他人即将遭受死亡或重大身体伤害,或阻止即将发生的暴力重罪所必需,则其使用或威胁使用致命武力是正当的。’但烙铁肯定不算。”
德莱顿深思说道:“假如我遇到了危险,你会为了救我而不择手段?包括在极端情况下杀死无辜者?”
李维面色发白,然而很确切地回答:“——是的。”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在心理上无法承受失去德莱顿的后果。
德莱顿闻言点点头,平静地说:“我很感激,但我恐怕你高估——或者说低估了自己。这世上有很多人能够为了自身利益大肆杀戮,但我并不认为你是其中之一。”
李维要开口反驳,德莱顿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听我说完,假设你确实会为了各种理由剥夺无辜者的性命,那你就不应该伤害你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既伤害他人,又伤害自己,否则他就是个傻瓜。而你是个受过教育的聪明人,李维先生,你会选择哪一边?”
“……”
“好了,我们更进一步说,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杀人,那么就必然会伤害他人,因而没必要再给敌人伤害你的机会;而你若是不打算杀人,说明什么?说明你有权使用‘非致命武力’,阻止‘对方即将实施的非法武力侵害’。这就是‘人身防卫’法条生效或不生效的两种情况。”
德莱顿在讨论这个话题期间吃完了早餐。
他用纸巾轻点嘴角,问道:“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李维有种回到了大学课堂的感觉,老老实实说:“没有了。”
“很好,我有。”德莱顿放下纸巾,戴上眼镜,“我认为我们应该采取某些方式来避免其再次发生。”
“避免什么……?”
“难道随便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疯子都能在你身上留下点痕迹?”德莱顿语调上扬地说,“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要是还有下次,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决定个惩罚措施,李维先生?”
李维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德莱顿:“亲爱的?”
“……随你。”李维揉着头发妥协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长官——我们该去退房了。”
**
上午,他们牵着托布结伴去参观了李维的母校芝城大学,算起来,李维自从毕业后就没回过芝城,读博的最后一年他也几乎不在学校,有事线上联系老板,没事假装看不见老板的邮件,只在年末去学校做了答辩,所以他有很多年都不曾旧地重游了。
德莱顿问道:“你在上学期间有参加什么俱乐部或者兄弟会吗?”
李维回答:“我做过的最有集体精神的事是住宿舍。”
“……”
话虽如此,李维上大学时的确交过几个朋友,后来还把他们的合影发到了ins上面。
在踏过附近的公园、前往主校区建筑的途中,一个穿着格纹棉衬衫和牛仔裤、长相清秀、略微过劳肥的亚洲男人将他们拦了下来:
“李维?你是李维吗?”
和面对戈康镇的人不同,这回李维一眼就认出了故人:“贺明达?”
他瞬间换了一门语言:“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